喜宴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方散,他散漫地把一切打点妥当,只觉酒劲已是渐渐上涌,一阵眩晕过去便更是觉浑身乏力。
倦急地从厅内步出时,廊外一片月华如水,淡淡的馨光洒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仿佛流了汩汩一地的水银。
他抬起脚下意识的便向西角的夜渊阁步去,然而只听宋辰急急地从他身后跟出来,惊呼道:“公子你去哪儿?”
他一愕,脚步便是一顿。只听宋辰迟疑一下,才道:“公子不去清宛小姐那里么?”
去…清宛…那里?
呵,是啊,今天是他的新婚之夜哪,洞房花烛夜呢,难道不应该去和他的新娘子共度春宵么?
一身喜服的新郎官没有转身,只是蓦地昂起首望着廊外如水般寂寂的月华,眼中却蓦地迷离起来——清宛啊……
宋辰惊疑地望着公子面上浮起的奇异笑容,只见他又垂下头去,未束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唯有那双清亮如同琉璃般的眸子隐在了黑夜之中,月华洒下的时候,它只是死寂一般的透不出丝毫的光亮。
他缓缓推开碧竹轩的紫纱门时,只见到了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倦倦地躺卧在床上。
阁内,红烛相映,金纱飘荡,幽幽隐隐,恍若梦中。
烛影轻摇之中,映出的却是白衣女子苍白倦怠的容颜。
南宫清宛披了一身白衣,卸下了满头的玉步金摇,洗去了所有的胭脂水粉,唯有一头如瀑的青丝顺着她的额头流淌下来,丝丝地在红烛灯影下晃荡。
其实,清宛这样子更美啊。
他就那么默默地倚在门栏上,也不走进,只是望着金纱铺就的那张绣有鸳鸯戏水的云床上那个一袭白裳寂寂的女子——他的新娘,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他却看不清她的脸,那张曾深深刻在他生命的容颜此刻却隐在那红烛幽映之下,摇摇晃晃令他始终看得不尽真实。
听见了推门声,正倦倚卧在床沿的女子幽幽抬首,一眼之间便望见了他。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见了无数复杂的情愫从她的哞中掠过:惊讶,愤怒,黯然,甚或还有新嫁的女孩子淡淡的欣喜与羞涩一闪而过。
可她的脸却依旧苍白,苍白得令他的心一阵阵尖锐的痛起来。
她不该如此,一切本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应该是穿着她的大红嫁衣,羞涩地坐在床沿,透过她的红盖巾羞涩地望向她的郎君,笑靥如花,晕生双颊啊!
又是什么令她如此?是他吗?是-他-吗?
他的脚突然沉重得再也迈不出一步,身子在那里慢慢僵硬,脸上的笑已也慢慢凝结。
“你……好好休息吧。”几乎是急速地吐出了这句话,他立刻转身,从房中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额头靠在冰冷的纱门上,抬首望去只见门楣上那一个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行“白首同心”的喜联他触目惊心,在暗夜里仿佛是用血写出的红色,一丝一丝的从纸间溢了出来,滴滴的打在了他的心底。
静默地望天许久,只听院外已隐隐有打更之声。一身喜服的男子蓦地一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再也顾不得别的,他抽身一掠,迅速从廊中穿身而过。
果不其然,当他匆匆赶回夜渊阁时,阁窗上已停了一只白鸽。
殷沨眼神一闪,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才缓缓向窗前走去,卸下了鸽子腿上绑着的那封白纸信笺。
一眼扫过,男子身形忽地一震,眼光剧烈的变换着,良久终是长吸了口气,用力咬破了深入齿间的手指。血珠从他的指尖滚落,滴在了那张信笺之上。
他走进窗前,将回笺系回鸽腿上,望着白鸽扑扇了几下翅膀,便于眨眼之间消失在暗黑的天幕尽头。
他静静地站在窗旁,望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鸽影,第一次嘴角轻扬,无法遏制的笑意浮上了唇边。
一切,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