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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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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填完,会写第二个外传《星梦无痕》,阿环与刘彦昌的故事。

--我们的爱宛如流星,某一瞬间照亮整个天宇,却在下一秒钟湮没无痕。刹那并不等同于永恒。

可以看出,现在几乎是纯仙侠文了。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长安古城内,雨落纷纷。满城的春色,深浅不一。碧碧的爬山虎蜿蜒绕上青灰色的砖墙。阡陌纵横,柳色如新,暮桃吐芬。不时有行人脚踏木屐,倚着山水花样的油纸伞,悠闲踱过街头。

星海不曾带着伞,随便用袖子擦拭了脸上的雨水,兴致盎然的东奔西顾,打量各家店铺中的新奇玩意。这个时候,她总是雀跃得像个孩子。陈雁华温婉微笑着,跟在她身后,顺手付钱买下她看中的什物,不多时便抱了满满一怀。

由远至近,传来辘辘的马车声。陈雁华回眸一看,果然车前是高悬着绸制金边莲花宫灯的,忙止住星海,道:“走吧,车来了。”

“嗯。”星海也不拖沓,欢欣鼓舞的跳上了车。跳的力度如此之猛,以至于撞到了顶端的车架。她回过头抱歉的一笑,捂着脑袋,终于安分守己的坐进去了。

“陈姑姑。”驾车的蒙面少女冲陈雁华欠了欠身。玉面妖狐被拘,陈雁华成了绣玉谷实际的掌舵人,礼不可废。

陈雁华将购得的物品安置车内,殷切嘱咐道:“你带圣女先回去吧。”

“是。”少女再次欠身,用力一纵缰绳。马蹄踏踏,在光鉴照人的青石板上从容踩过,照映出水雾蒙蒙的影子。星海掀开帘子,回首喊道:“雁华,你要早点回来啊。”

陈雁华微微颔首,掩齿一笑。十多日的鞍上奔波,不甚操劳。星海不曾抱怨过,也不曾出言逗留嬉戏。到得地头,反倒掩饰不了新奇的心境,玩耍游冶起来。可不是么,想从前,她在姑苏城中可是出了名的闯祸行家,常常让听翠堂少主一个脑袋两个大。见马车远去,雁华轻盈转身,脸上笑意俱已收敛,拂袖捏诀,面北而立。

刹那之间,风云突起。

街景垂柳模糊一片,天旋地转,混沌无光。

数不清的勾连枝蔓,从瞬间龟裂的土地出辄辄生长出来,泛着冰冷冷的死色,妖娆舞动,飘忽般的迅速向陈雁华袭来。

置身天罗阵中,陈雁华眸中光辉倨傲,收手变掌,重重结印拍地。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从她掌下跃然而起,向方圆四周激射开去。所经之处,枝蔓如遭火炙,倒地萎缩。随即她摇身一变,显出真身,展翅迅捷的向终南山方向飞去。

高空云雾中盘旋着怒龙咆哮的虚影。每每一吼间,山岳摇晃,日月无光。

陈雁华缩地之法方使出数十里,虽然知道所见所闻都是幻觉,但仍是心神不宁,力所不逮,一个踉跄,震落下来。才滚落及地,重新变幻出人身,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须臾喷出。

拘魂摄魄的蔓萝受血气吸引,复又破土而出,铺天盖地的发芽吐枝,伸展枝蔓向她袭来。其生长之速度,变本加厉。

陈雁华一手抚胸,摇摇晃晃的站起,眯着眼睛,心下恻然。想破除阻住华山去路的天罗阵法,她是过于托大了,独自动手,终被阵法所伤。看这情形,她华山嫡派的浩然灵力确是天罗蔓藤的克星。但是,龙吟正气,惊蛰雷响,向来令所有紫陌界中的妖魔闻之色变。她虽然修行万年,入得仙籍,仍不免为本性所累。

如此,便罢了!

陈雁华疲惫不堪的阖上眼,束手待毙。

斜里倏地飞出十余道光箭,将迫近陈雁华的天萝齐崭崭的钉死到地上。箭羽的末端焚起洁净明白的火焰,一把火直烧到天际。烈火中,藤萝不断扭曲变形,仿佛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陈雁华睁眼,惊异的看着面前的奇景。如此纯正明净的白色火苗,难道是传说中能够涤荡尽一切污秽的幽莲圣火?那么,前来营救她,纵起这火焰的,是哪一位仙君?

任凭她张大了眼,仔细的四下寻觅,也不见任何仙迹的踪影。

萝蔓燃尽,烟尘飘散,渐渐露出长安城原本的模样。官道上杨柳依依,行人纷纷,马蹄声声。掌柜立于门前,笑容可掬的迎往四方来客。远远能够眺见终南山,在阴雨缠绵中,秀丽的山脊自成青灰色的一麓,如水墨画卷似的徐徐展开。整个城中,宁谧安新,欣欣向荣,仿佛从来都不曾变化过。

雁华凝神细思,觉察不出端倪来。但是,锁住碧落人氏进往华山路途的天罗阵已破,从此前行往北再无障碍。

“啊!这里有死人!”惊恐丧胆的尖叫划破和睦的街景。

陈雁华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急步走去,拨开聚拢起来围观的人群,定睛一瞧。地上毫无声息的卧着一个白衣少女,五官极痛苦的皱着,汩汩向外冒着鲜血,鸦翅般的秀发全浸在血泊之中。这样的星海,仿佛是被狂风□□摧残后的一朵小花,孤苦无依,零落成泥。

“这是谁家的女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可惜了。”人群中有老者叹息道。

陈雁华猛然扑上前,探住她的心脉。幸好,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还有得救。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含泪唤道:“星海……”宽大的袖子盖住彼此交握的右手,雁华试着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到她体内。

星海梦喃般的轻轻应了一声,眼皮微微的动弹了下,仍旧虚弱得清醒不过来。

有人催促道:“快去看大夫吧。”

陈雁华涩然一笑。红尘界的医术怎能有用?星海为了救陷入天罗阵的她,妄用法术,透支不多的灵力,心脉震断,七窍流血。如今的情形,仿佛燃烧殆尽的油灯,随时可能熄灭亡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强行用拘魂术挽救叶翊,催动灵力使出裂山之痕,星海就已经遭遇过一次灵力枯竭。旧伤未愈,时不时会有头痛难忍的症状。此次感应到雁华有劫难,出手相救,更是使用龙族最不擅长的高级火系法术,反噬之力愈强,才变成这番重伤的模样。

“陈姑姑。”驾车的少女匆匆奔过来,跪倒在雁华面前,低下骄傲的头。星海掠出马车,飞奔回去,她都来得及反应,加以阻拦。如今掉头回转,见到的是重伤的圣女,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自然愧疚万分。

“与你无关,都是我的过错……”陈雁华搂紧了星海,心痛难忍。那蒙面少女,一介凡人,无法感知瞬息间天地微妙的变化,怎么知道刚才她二人已经在生死轮回上走了一圈?陈雁华无比自责,若非她临时起念对付天罗阵,星海怎会出事?

“大夫来了,大家让开。”聚集的人群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位布衣草履的青年,云淡风轻的负手而立。褪去了碧落界的峨冠锦服,此时的嘉南,仿佛云生清野,日出扶桑,浑身如罩在炫目的白光之中,看似极尽,实似极远。

陈雁华喜出望外,抬眸道:“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他坦然的对上她的目光,无喜无悲。

命中注定,天罗阵一破,即使高洁澹明如他,也终于要绕进这俗世的局了。这局,何时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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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麓骊山脚下,蓝田玉暖,温泉水滑,自古帝王妃嫔的专属享福之地。

绣玉谷能走到今日,江湖上的名声,是靠美女养出来的;与官府的交情,是凭美女嫁出来的。建谷数百年来,虽无刻意安排,嫁入后宫的绣玉门人也有十余位。朝代更迭,动摇不了绣玉谷的地位。自然,能在长安城有分舵,且处于王林之中,并不意外。

蜀锦杭绣的帷帐,无风不扬;汉白玉砌的池子,触手温凉。陈雁华轻手轻脚的将星海抱坐进去。水温刚刚好。细小的泡泡从池底上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升到水顶,噗的灭了。四处飘荡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被轻柔的幕帘围着,挥散不出去,越加蒸腾起来。

星海经暖汤一泡,苍白的脸颊平添上几分淡然的血色。她穿着织女所制的无缝□□,水火不侵。经水一润,衣角舒展开来。血色漾开,隐没在汩汩的清泉碧水之中,依旧是衣衫胜雪,片尘不染。她宛如生长在碧水中的一株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只是,伤势过重之下,微乎其微的生气,让她看上去更象一具唯美的木偶。

陈雁华伤心难自抑,怔怔的落下泪。她答应了灵芝要护得星海周全,孰料最后却是星海护得她周全……

“雁华,你最近总是哭泣。”雅润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不起。”陈雁华有些局促的背转了身,抹去泪水。

“伤情伤心,对修行甚是不利。”嘉南神色淡淡,“你出去吧。”

“是。”纵然知道他并不是当年自己的主人,陈雁华毕恭毕敬的敛福退出。

嘉南俯身,一撩袍角,端坐在池边。回望星海,神色莫辨。他突然伸手,撂开星海凌乱潮湿的鬓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柔声音说:“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你都会受伤呢?”

“少暤哥哥,不要走。”重度晕迷中,蹙着眉头的星海,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嘉南没有抽出,倒是更紧的反手握住。即使在睡梦中,星海也这般痛苦难受啊。阿环的前尘往事,她究竟想起来多少呢?

犹记初次蒙见,华丽的日光如急雨流矢般顿间泻入蓬莱岛漆黑的洞穴。那个及笄装束的年轻女孩子,笑容跳脱轻扬,宛如流云飞霞,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他。他几乎被这样明丽纯然的笑颜灼伤,赶紧的退后一步,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故作冷淡的说:“王母想见你。”

过去这么多年,记忆依旧如此清晰,不曾半点褪色。

黄泉界奈何桥前,喝下一碗孟婆汤,将前世彻底遗忘。而她,已然彻底遗忘了,却被人逼迫在脑海中生生辟开瑶池圣女杨环的记忆。他们,上至生死予夺的王母,下至肉眼凡胎的叶翊,所有的人,都在逼迫她啊!在凡夫俗子的传说中,或许是忠贞可歌的爱情故事。于她呢?无疑是自寻烦恼悲伤。

本来的星海,应该拥有一个完美的童年。龙族的公主,虽然地位次于天仙,哪个不是在父兄的呵护下,极尽荣宠,笑傲天地?可唯有她,诞生之日起就独自沉睡在三山之巅,之后下凡历练,颠沛流离,受尽磨难。

星海,是带着宿命降生的孩子。活得太辛苦太不易了。

长安,离乱之城。六百年,对天地同寿的神袛来说,宛若浮光掠影。但对嘉南来说,在长安城遭遇的一切,是他对四界的最初印象,永生不灭;对于阿环,是一则屈辱惊变的故事。岂能安之若素?

既然别去,缘何回来?

一入长安,不得安。

2008.7.11-2008.7.14 颜无水于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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