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一个锦衣少女哭着奔进杜薇房内,却是金缨络。
杜薇停了手中琴,抬头望着缨络,虽不言语,目光中却尽是殷询之意。
缨络哭道:“爹爹要逼我嫁给‘绛雪楼’的洛少当家,或者是宝墨堂的皇甫公子,要我两个之中挑一个,可是,可是我都不喜欢呀。”
杜薇站起来,将沏好的香茶斟了一杯给缨络,又拍了拍凳子,示意她坐下来。
缨络只是哭:“我说不要嫁人,爹爹也不肯听……”
杜薇摇摇头,递了一块手帕过来,作了个手势,请缨络听琴。
她按了按弦,轻轻弹了起来。
这一曲轻柔无比,犹如早春初晓,晨雾未散,鸟声婉转,朝露润花,只听得人心头又是迷惘又是甜蜜。
缨络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止住了哭。
杜薇看她止了哭,微微一笑,也就住手不弹了,似是等着她说话似的。
缨络叹了口气:“七娘,你的琴技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叫人哭便哭,笑便笑。”
杜薇笑了笑,也不说话,只低了低头,拨了两下琴弦,“叮咚叮咚”两声,似是在问:“姑娘你的心事呢?”
缨络长长叹了口气。
杜薇皱了皱眉,又拨了两下琴弦,这次却似有责怪之意:你小小年纪,却哪里来这么多烦恼心事?
只听缨络轻轻道:“七娘,我的娘亲不幸早死,以前也不敢跟谁诉说心事的,只有你来了之后,我才敢把自己的事情说与你听。只有你不会取笑我,不会给我冷语,也从来不会嫌我烦厌。你其实也不过大我几年,但我的心中,便是当你娘亲一样。”
杜薇也不禁叹了口气。
缨络又道:“我的娘亲若是在世,今日此事我一定会求她作主,但……”
杜薇又按了两下弦,却是有了安慰之意。
缨络的眼圈微红,垂头道:“七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但你不能帮我的呀。”
杜薇侧了头,目光中满是相询之意。
缨络犹豫良久,终于道:“七娘,若果你喜欢了一个人,但你的亲人却逼你嫁与他人,你该如何?”
杜薇神色不动,手上却铮铮铮拨了三下弦,尽是激昂之意。
缨络急道:“七娘,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但不要跟缨络打哑谜呀,缨络快急死了。”
杜薇侧了侧头,似是想了好一阵子,开口道:“你喜欢了谁?”她似是不太习惯开口说话,一开言便是平平淡淡,毫无喜恶之意,说出的只是那几个字而已,却没有当中的意义。
缨络的脸红了,又垂下头去。
杜薇也不催,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也不知隔了多久,缨络忽道:“其实是谁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爹爹一定不会让我嫁他。”
杜薇看住缨络。
缨络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喜欢的人是司徒公子。”
杜薇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却似长长吐了口气。
缨络道:“我知道就算这样也没有用,司徒公子的家财已经都捐献给灾民了,爹爹最讲究门当户对,一定不会让我嫁他。”
杜薇忽道:“你的眼光好得很……金老头不让你嫁他,也不一定。他名满天下,论财势,金家有的是,不必靠着谁,这名,金家却是需要的。”她难得开口说这么长的话,但一说,却分析得头头是道。
缨络听得怔住了,已不禁在点头,不禁问道:“七娘,那你看我跟他……真的可以么?”
杜薇不再说话,又在拨着琴弦,那琴声不成调,听得缨络心里又乱了。
缨络忍不住道:“可是司徒公子没有提亲呀,总不成我叫爹爹替我求亲呀。”
杜薇淡淡道:“有何不可。”
缨络怔了怔,好像是有点开窍的样子,却忍不住又问:“但,若只是我一厢情愿呢?若是我喜欢他比他喜欢我为多呢,那可怎么办?”
杜薇不再说话,只弹琴,琴声淙淙,听得人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忧伤。
缨络听了好一会儿,站起来道:“我明白了,自己的幸福我要自己争取,七娘,这是你教给我的,缨络记住了,谢谢七娘。”行了一个礼,出门去了。
杜薇看着她的身影从窗前掠过,眼神复杂,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傻丫头,你若喜欢一个人比那人喜欢你为多,你难道不会不让人知道么?”这句话就流在她的琴声中,却没有人听懂。
司徒靖言在黑暗中看到一双充满灵魂的眼睛,精光闪烁,令人不敢逼视,又似直视太阳,只觉眼睛一阵炙痛,睁不开来,那热泪一遭刺激便流了下来。还有那琴声,丝丝缕缕,你越想抗拒,就越往你心底里钻,心头给刺的一阵阵的痛。
司徒靖言一惊而醒,却原来坐在桌旁睡着了,那盏三明子烛台正正对准眼睛,他不禁失笑,把蜡烛给吹灭了。黑夜里却原来真的有琴声,细细缕缕,几不可闻,他听得呆住了。
他想推开门出去,踌躇了一会儿,却又坐回桌旁。
在黑暗中也不知坐了多久,琴声“嗄”然而止。
司徒靖言霍然站起,出了房间。
他走到了杜薇住的小轩前,灯光还没有熄,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房里没有人应。
司徒靖言道:“杜姑娘,你在里面是吧?我听得琴声,有两句话想说。”他既不称金夫人,也不称七娘,只是以其名讳相称。屋里却静悄悄地没有人应。
司徒靖言道:“我知道自己很是冒昧,但杜姑娘的琴艺天下无双,我不忍见你在此埋没。我知道有一处地方,雅士汇集,琴棋相会,诗酒相酬,杜姑娘不知可有兴趣么?”
屋里还是没有人应,却有人吹熄了房里的油灯。
司徒靖言静静等了一会,看见没有动静,不禁叹了口气:“我也知这事太匪夷所思,但听姑娘琴意,如此仙音却埋没于此,供不懂之人赏玩,正是明珠暗投,太过可惜。这才出此冒昧之言,请姑娘勿怪。”朝着房间深深施了一礼。
却听“呀”一声,房门打开了,杜薇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仍亮得照出人影来。她淡淡道:“公子好意,杜薇心领,此生福薄,只望在此,了却残生。只是请听我一言。”她顿了一顿,才道:“‘好花堪折直须折’啊。”
司徒靖言一怔:“你说的是……”
忽听一人惊呼道:“你们两个乌灯黑火的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一看,竟是缨络。
此刻司徒靖言对着房门,杜薇手扶房门,面对房外,正是一个要走一个要送的样子。杜薇神色虽是冷淡,也不禁变了一变。
司徒靖言连忙道:“我听得杜姑娘琴声断得突然,赶来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缨络神色大变:“你叫她杜姑娘?”
夜色之中,杜薇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映着月光,冷冷地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韵意来。
缨络看了又看,杜薇一声不出,司徒靖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情景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暧昧。
缨络跺了跺脚:“原来你们,原来你们……七娘,我好恨你……”转身飞奔而去。
司徒靖言叫道:“不好。”想追。
杜薇淡淡道:“不用追,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但,但事关姑娘的名节。”
杜薇笑了笑:“我是个多余的人,有谁,在乎我的事情呢。”说也奇怪,她对着旁人都是冷冷淡淡,沉默寡言的,对着司徒靖言却说了不少的话。
司徒靖言叹了口气:“只怕从此会有是非,我在此间的事情已了,就尽早跟金老爷子请辞吧。”
杜薇忽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司徒靖言怔了怔:“江浙之地有两个地方,一称仙居,一称临海,两地之间有一座名山,人称括苍山,山上有琼林□□,人称成德隐玄之天,一班异士奇人便是聚居于此。”
杜薇听得神往,却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似是知意又似致谢。“呀”的一声,却掩回房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