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珠台。
台高三尺,碗口粗细的大竹搭就,绕饰以绫罗绸缎,彩带华珠,甚是华丽。
金缨络端坐在台上,轻纱蒙面,低头坐着。微风轻轻拂起她华美的衣衫,她却没有动过,风姿绰约,便只是坐着也光彩照人。
洛阳王金老爷子已经坐在了台下,呵呵笑道:“小伙子们,把你们的聘礼都拿出来吧。不必担心老夫老眼昏花,还有司徒神眼在看着呢。”
他话声刚落,金刀雷家的雷大少已声如雷鸣般道:“我先来献宝。”
他一摆手,两名大汉抬着一个三尺来长,一尺来高的紫檀木箱走了过来,木箱似是沉重得很,两个大汉手跟脚都是凝重的,两人把箱子抬到台前,正欲一提气,把木箱抬上台去。
金老爷子忽道:“慢。先把东西放在台下,大家看清楚了,再摆上台不迟。”
两名大汉闻言把大箱放在台下,放得似乎力度重了,“蓬”一声闷响,微微扬起一阵尘土来。
雷大少“哼”了一声:“粗手粗脚的东西”,走上前来,掏出一大把串在一起的黄铜钥匙,哗啦啦一阵翻动,挑出一把来开了箱。
原来箱子里满满的都是金沙。雷大少伸手一捞,抓了一把,抬高了手,让金沙从手指缝中漏下,金沙映日,耀得人眼睛一阵花。
雷大少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最实际,论最打动人心的东西莫过于金子,这样的箱子,我带了二十口,只要缨络小姐点一点头,以后闺房里的用品都可以用金子铸成。”
司徒靖言微微一笑:“的确是成色最高的好金子……这二十口箱子,每口至少有一千六百两的金子,合九万六千两纹银,这二十口箱子,总合一百九十二万两银子……不知数目可对么?”
雷大少哈哈笑道:“差不离,差不离,公子算法可真精妙。”
洛阳王哈哈一笑:“摆上台去吧,摆一口就够了,这么重,要压塌我的台子了。”
雷大少笑得甚是得意,也不唤随从,弯身一抱,独力把箱子抱了起来,一挺胸,一吐气,稳稳把箱子放在台上正面。
洛阳王也不禁笑道:“雷少爷的力气可真大,难怪可以舞动那么重的金刀。”
雷大少笑道:“粗人一个,力气倒有几分,总不会教小姐给人欺负了去。”
话声刚落,一人已道:“果然是粗人一个。”
雷大少瞪眼道:“谁在说话?”
一人走了出来,大声道:“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粗人一个。”那锦衣少年更大声地说了出来,听得人人都皱了皱眉,却是“松风刀”徐长青。
雷大少怒道:“你想打架?”
徐长青冷哼一声:“我今天可不能跟你打架,不是怕了你,我一柄‘松风刀’难道还怕了你家的金刀?哼,我是说,要打架也不挑今日,今日是缨络小姐的大日子,我不会跟人打架坏了气氛。我是以事论事。你的聘礼,只得一个俗字,铜臭熏人,谁嫁了你都会给你熏死。”
雷大少大怒:“你这龟儿子,说什么话?”作势欲扑。司徒靖言正在他身侧,伸手一拉,雷大少只觉一股阴柔无比的力量把他一绕,这一扑就扑不出去了。他不禁瞪眼道:“你也帮他?”
金老爷子已皱了皱眉道:“怎么吵起来了?”只是一皱眉,眉宇间隐挟风雷。
两人都噤了声。
徐长青朝洛阳王躬了躬身,道:“我这就把聘礼奉上。”
不再多话,也是大手一挥,两个青衣大汉各捧了一个箱子过来。这箱子比雷大少的可小得多,也轻得多。
他的箱子的开法却与大部分箱子不同,打开铜锁,却不是往上掀,而是把住一壁往下一板,将一面箱子壁都拉了下来,徐长青含笑道:“大家请看。”
箱子里面却是抽屉,他一格格地抽了出来。
第一层:翠羽明铛,瑶簪宝珥。
第二层:玉箫金管。
第三层:古玉紫金玩物。
第四层:夜明之珠。
只见每个抽屉都装满其中,一时珠光宝气,耀眼生花。
他也像雷大少一般,伸手捞一把夜明珠,缓缓从手里漏下,珠光柔和,却是比金沙的富丽更华贵了几分。
徐长青看着台上的金缨络,缓缓道:“这些玩物,无不是我费尽心思搜罗而来,装了共有五箱,价值不菲,心意更是贵重,请小姐垂顾。”
司徒靖言笑道:“徐兄果然好心思,挑的都是女孩家最喜欢的东西……这第一屉,约值百金,第二屉,大约如是,第三屉,价值千金,第四屉,这夜明之珠很是难得,这一屉可值五千金,这一箱,可折合纹银三十七万二千两,若是五箱皆如是,可算纹银一百八十六万两,不知……”
徐长青已点头道:“不错,正是此数。但若计算心意,却是我的最重。”一双眼睛却是未离开金缨络身上。但缨络静静端坐,动都未曾动过,脸上又覆着轻纱,表情也瞧不见,也不知道是否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
司徒靖言微微一笑:“心意最是难以衡量,小姐心中当会有数。”
却听得旁边有人冷笑连连。
徐长青侧头一看,见是一个黄衫少年,身畔一个绛衣少年也在冷笑,两人神情竟是一模一样。
徐长青冷笑道:“原来是欧阳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贤昆仲前天还像对斗眼公鸡,毛都竖起来了,今日又一起来抢新娘么?”
欧阳龙冷冷道:“我们两兄弟的事,怎轮到外人插口。”
欧阳虎也冷冷道:“我们看到有人自吹自擂,这气可是要出的。”
徐长青笑道:“好,好,这便让你们出气,却不知道你们可是带了一份聘礼来想娶回两个老婆呢?”
洛阳王忽冷哼了一声,眼睛向徐长青盯来。
徐长青脸色一变,身子一让:“这便请。”
欧阳龙看也不看他,转身捧过一个大木箱,放在台下,手上使劲,把木箱震裂激飞,露出里面红布衬着的一株珊瑚。只见这珊瑚高约三尺许,生得条干绝俗,枝叶扶疏,晶莹洁白,光彩夺目。
大家都不禁暗暗赞叹。
却见欧阳虎也捧了一个大木箱,跟其兄长一样,开箱奉宝,居然是一株一模一样的珊瑚,却是血红色的。
这样美丽完好的珊瑚找到一株已是难得,竟还有一株几乎一模一样的,还是更为少有的血红颜色,更是稀世之珍。
众人都不禁啧啧称奇。
欧阳龙脸有得色:“请司徒公子点评。”
司徒靖言微微一笑,正待开口,身后走出一个人来,走到珊瑚跟前,笑道:“好珊瑚。”衣袖一拂,刹时把两株珊瑚都扫个粉碎。
“你……”两兄弟齐齐变色,竟都是抢救不及。
来人书生打扮,笑嘻嘻地道:“不要急不要急,我赔你们便是。”身后两个侍从闪身而出,一刀一剑,凛然护主。
欧阳兄弟脸色都变了,恨声道:“刀剑门的人,难道就可以仗势凌人么。”
刀剑门的凌少当家转头笑道:“你们手脚怎么这么慢的,欧阳家的兄弟要着急了。”
身后五个侍从鱼贯而出,手上托着的都是一株株的珊瑚,多有二三尺高,其中一株竟高四尺有余,真是琳琅满目,耀眼生辉。
凌少当家笑道:“别的我就没有了,只带了这几株珊瑚,贤昆仲若看上了哪株,不要客气,开口便是。”
众人这才知道欧阳兄弟带的珊瑚触正刀剑门少当家的霉头,这才给人连礼物都毁了。
欧阳兄弟脸色变了又变,面面相觑,欧阳家论财论势都比不上刀剑门,这个哑巴亏可是吃定了,两人眼巴巴看着凌少当家的聘礼珊瑚一株株摆上台,竟都一声不吭。
司徒靖言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些珊瑚可算稀世奇珍,价值难以估计……不知凌公子从何觅来,不若说出来让大伙学点东西。”
他这样淡淡一问,凌少当家却支吾起来:“这个……是从关外重金觅来……”心中想到:“难道他竟看出这些珊瑚是海盗进贡而来的么?”偷眼望去,却见司徒靖言微微含笑,也不再说话,似是对他的解释满意得很,这才放下心来,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回答破绽太多,关外又不是珊瑚出产地,岂有到关外求珊瑚的呢。
剩下来的只有绛雪楼的洛少当家和那个青衫少年皇甫星了。
皇甫星笑道:“洛少当家,你先请啊。”
洛少当家亦笑道:“还是皇甫少侠你先请。”
皇甫星笑道:“你我也不用推让了,若我没有料错,我们送的应该是同一类的东西,我们这就一同亮出来吧。”
他缓缓打开手上托着的一个方正包袱,包袱里是一本书,一本厚厚的旧书,纸张有点发黄了,封皮是用泛黄的绢布包着的,面上没有字,也就瞧不出来是什么书。
众人都不禁怔住。
都不知这一本旧书如何抵得百万金。
却见司徒靖言脸上的微笑一凝,看住皇甫星,皇甫星笑了笑,将书左手握了,右手拇指一捻,但见书页翻飞,薄如蝉翼,一眼看去竟好似翻不到尽头。
司徒靖言道:“书有一千七百余页,因用蝉翼纸所制,故厚一寸七分……不知可是此书么?”
皇甫星笑而不答,却点了点头。
司徒靖言不禁道:“此书极其贵重,不知皇甫兄能给在下一观么?”
皇甫星笑道:“便是和氏璧也得慧眼识,就请司徒兄一验。”将书交了过来。
司徒靖言双手接过,翻了几页,已不禁变色。
皇甫星笑道:“如何?”
司徒靖言深吸一口气,抑住激动,道:“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奇书――《吞玄录》啊。”
众人却大都没有听过此名,但见司徒靖言脸色凝重,都知非同小可,不禁目光都齐齐向那本书盯来。
司徒靖言缓缓道:“此书为前朝高人冷玄子所著,共有一千七百二十四页,记载天文地理,星卜异术。据说能识之人据此卜卦,精确入微,有此书在手,便可知晓未来之事。”
众人听得如此神妙,都不禁生了兴趣。
却听得司徒靖言又道:“此书神妙之处,不止于此,据说其中附有冷玄子心头血所凝的七七四十九卦,占卦之人不但可了解此后之事,还可乱卦……”
众人不禁都问:“乱卦?”
司徒靖言道:“就是可以打乱原来卦象,另起一卦,以改变自身命运。”
他轻轻翻过蝉翼书页,神色尊敬:“还有一种传说:这部书是有灵性的,它会选择自己的主人,如果主人合了它的意,它就会告诉主人过去未来,帮助主人无所不晓,逢凶化吉。”
突听皇甫星笑道:“这些都是传说而已,未必是真的,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上面记载的东西,好似总也看不完。”
司徒靖言道:“不错,这部书便是研究一生也是值得的……这对识它的人来说,是稀世珍宝。传说此书一成,天有异象,有一藩王身边谋士夜观星相,知晓奇书面世,遂献计藩王要得天下,先得此书。但冷玄子爱此书如命,虽三城而不易也,藩王怒极,欲强取豪夺。冷玄子得此书护主,逃过一劫,遁迹山林,自此和他的书再未重现人间……这部书,对爱它的人来说,三城不易呀。”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禁都变了色。
皇甫星却笑道:“可是对不需要它的人来说,便是拿来当枕头也嫌它硬呢,我家也没剩下什么东西了,只有这样比较特别,只待知音人赏识了。”
司徒靖言恭敬地道:“皇甫兄家学渊博,除了这部奇书,宝墨堂的藏书也是可以傲视天下的。”
众人听得宝墨堂三字,这才想起早年一个武林传说来――有异人复姓皇甫,嗜书如命,武功绝高,为书犯下数条案子,后为中原武林人士联手所逐,负恨出关,自建宝墨门,不与中原武林人士往来。事隔几十年,这事便慢慢淡了,那个异人的武功和痴性都从江湖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褪色为一个传说了。
皇甫星面不改色,只淡淡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能拿出手的也不过是这部书而已……洛少当家,你绛雪楼的藏书才是天下闻名,若我没有料错,洛兄今日带来的当是秘籍。”将话题一转就转到了洛少当家身上。
洛少当家笑了笑:“我看见兄台的包袱就料到了几分,幸好没有先把自己的东西拿来献丑了。兄台的宝书既出,我的就不用拿出来了。”竟是连自己带来的东西都不肯拿出来了。
洛阳王道:“你们觉得他的书珍贵,也是有识之人才觉得的啊,洛世侄,你带了什么来,也拿出来看看吧,说不定小女反而喜欢。”
洛少当家微一躬身道:“在下自知带来的东西无法和皇甫兄相比,但老爷子既这么说,我也就来献一下丑吧。”
他也拿出一个包袱来,打开,整整齐齐三本书。面上一本写着:莳花记,他笑道:“这部是记载花草之事。”拿开来,中间那本是:紫薇数,他笑道:“这部是紫薇斗数。”底下一本写着:飞雪剑。
这部他不用介绍,众人都不禁惊异出声。须知绛雪楼镇楼之武就是这飞雪剑,曾被称为天下第一剑法,据说昔日伤在绛雪楼主飞雪剑下的性命已比京城三年来饿死冻死的人加起来还多,这绛雪楼之所以得名如此,便是暗示那楼下白雪都是由伤在飞雪剑下的人的鲜血染红的。
洛少当家笑道:“此是我镇楼之宝,特地带来,为表我绛雪楼之诚。”
众人都知洛阳王最是爱武,这一部书可真是对正了他脾胃,不禁都想这洛少当家这次可是赢定了。
洛阳王果然笑逐颜开:“世侄真是有心……且都放在台上,任小女挑选吧。”称呼都亲热了很多,却还是让他的女儿挑。众人不禁又想,这缨络小姐年纪尚幼,看样子也不像爱武之人,也难保不会喜欢玩物或好看之物,心中又生起一股希望来。
但等了好一会儿,金缨络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洛阳王不禁道:“缨络,你这便挑吧。”
金缨络还是动也不动。
洛阳王皱了皱眉:“也不用考虑那么久吧……”
司徒靖言笑道:“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总是要认真一点的……”
金缨络忽道:“我不想挑,这些东西我都不想要。”
众人都怔住。
洛阳王道:“天下才俊俱都在此,你难道都挑不上么?”
金缨络道:“女儿不嫁,女儿宁愿终身陪伴爹爹。”
洛阳王一怔,呵呵笑道:“那岂不教人笑话我的女儿嫁不出去?这样吧,洛世侄的书既贵重又风雅,不若爹爹替你做主……”
金缨络忽跺脚道:“我谁也不嫁,爹爹你莫要逼我。”
洛阳王变色道:“你今日是要丢我的脸么?”
金缨络不敢跟父亲顶撞,却跺了跺脚,忽地跃下台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冲进里堂了。
洛阳王怒道:“这丫头,越大越不听话,这教我的脸往哪搁。”
司徒靖言劝道:“她是小女孩心性,可能还不想离开王爷,也是情有可原。”
洛阳王哼了一声,神色稍霁。
众人见得一场好好的量珠会竟如此收场,不禁都大为失望,却也有人沾沾自喜,却是先前丢了脸的欧阳兄弟,在背后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