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靖言站在那桂花树下,远远看着那在搭着的“量珠台”,心想:这金老爷子可是真爱这小女儿,如此大肆宣扬,还请了自己前来评评聘礼,这场招亲,真个是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了。
正在想着,有个穿浅碧色衣服的小婢来到他跟前,行个礼,低声说:“司徒公子,缨络小姐请你一见。”
司徒靖言有点诧异:“小姐找我有事?”
小婢抬起头来,颜色甚是清秀,秀眉微蹙,轻轻道:“小姐的意思奴婢怎么知道呢。”
司徒靖言似觉得这小婢甚是为难,当下道:“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小婢福了一福:“谢谢公子。”声音中却毫无感谢之意。
司徒靖言跟在小婢身后,心想:难道这缨络小姐已先有了意中人,想先跟我这评聘礼的人通一下声气么?
小婢将司徒靖言带到缨络住的小轩来。小轩外面有个花园,花木扶疏,一架荼蘼半掩假山,一股清泉自假山石隙中缓缓淌下,滴水声清韵有致。司徒靖言暗暗点头:这缨络小姐也算一名雅人。
小轩名“诉月”,缨络隔着纱帘坐着,帘内身影绰约,正如月里的仙子。
司徒靖言进得房来,先深施一礼:“小姐,司徒靖言这厢有礼了。”
金缨络道:“公子多礼了,请坐。碧纱,看茶”
那青衣小婢走进来替司徒靖言斟满一杯,原来她叫碧纱。
司徒靖言坐下,颌首致谢,目光一转,看见檀香架子下格上放了一个青瓷盆子,盆子上漂着几朵红花。仔细看看,却不是花,而是像花的叶子,剔透通红,衬着青瓷,十分美丽,不意又多看了两眼,心中一动,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缨络却问道:“司徒公子,听说你将继承的家财都捐给了黄河下流的灾民,可是?”
司徒靖言一怔,想不到隐在闺阁的金家小姐竟也知道此事,笑了一笑,道:“我嫌银子带着麻烦,放着浪费,就顺手送了出去,也不是很多。”
缨络轻轻道:“公子,你的心地真好。”
司徒靖言笑道:“你的爹爹也是菩萨心肠啊……他捐的款项可是我的几倍呢。”
缨络道:“爹爹捐的款不及我家钱财的十分之一,公子倾囊助人,更为难得。”
司徒靖言笑笑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小姐言重了。”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有点意外:“这是桂花蜜。”
“不错,是七娘亲手所制,不知公子可喝得惯么?”
七娘?那好似桂花一般的女子?
“这桂花是今年初开的,人手所摘,不带铁腥味,这蜜是陈蜜,是上好的冬蜜,似乎还有腊梅的香气。这一杯蜜水,桂花跟梅花一处开了。”
“公子真是风雅之人……这桂花正是我跟七娘亲手所采……”
司徒靖言微微一笑,品着桂花蜜,甘甜中却有微酸。晚风徐来,似乎飘来了一绺琴声。
缨络道:“七娘又在弹琴了……”
司徒靖言静静听着,屋里点了檀香,合着杯子里的桂花和腊梅香气,氤氲的都不似人间味道。
静静地,司徒靖言问:“你的七娘,她常常这样抚琴么?”
缨络答:“是啊,七娘寡言,总是静静地在屋里弹琴……爹爹总是嫌她闷,不肯唱歌……”
司徒靖言忽而笑了笑:“是啊,养了一只不会开口唱歌的百灵鸟,难怪金老爷子不耐烦了。”此言一出,他的脸色已变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以这样讽刺的口吻这样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
缨络却听不出来,只道:“七娘的身世也可怜得很,爹爹是为了她家的‘□□’剑谱才娶她的,七娘那时是由长兄做主嫁过来的,我想想,她本来可以不嫁的,可是,她就这样嫁了过来。爹爹不喜欢她,下人也欺负她,平时也只有我跟她说说话儿。她也是不肯跟我说话的,只是在那里听着,有时候弹琴给我听……她的琴声,我听了总是不快乐。”
司徒靖言蓦然站起:“金小姐,在下告辞了。”
缨络“啊”的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司徒靖言等了一下,不见她开言,行个礼,就出了屋。
外面夜色是很浓了,灯火很亮,仆人们为了明日的盛会在连夜赶搭台子。
司徒靖言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管箫来,凑到嘴边就吹。
箫声清越,直上云宵。
他心中想着的却是《诗经》中的一首《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的翅膀,身上衣裳整洁美丽。心中的忧伤啊,何处才是我们的归宿!
他心中想着诗意,信口吹来,久久一曲,搭台子的仆人都停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长箫,长长吐出口气来。一转头,接触到一双幽幽发光的眼睛,好像猫一样,在黑夜中光芒四射。却是七娘,给他一曲,引下楼来了。
司徒靖言行了一礼道:“和一下七娘的琴意,冒犯了。”
他抬起头来时,斯人已杳,就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悠悠夜色,只有那桂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如暗潮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