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本文首发于金庸茶馆品茶论剑,首发id:汉水芷若 我望着那串脚印,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所有关于家,关于亲人的记忆,都承载在那一只小舟中。爹爹整天乐呵呵的,撑着小舟来往于汉水两岸,送走一个个摆渡客人,送他们离开故土,或是送他们回到家乡。每当绛色的晚霞满天时,爹爹便把小舟停在水中央,升起火来做饭。娘很少管这些事,她每天除了缝补我们的衣服外,就是陪着她的两个小女儿,一起看斜阳,看水鸟,看汉水上游与天相接的那条线。娘永远是那样的娴雅恬静,与其他的船夫娘子完全不同。
我童年所有幸福生活的回忆,都来自我刚刚出世的前三年。娘在我三岁时抛下爹爹和我们姐妹走了。到底是世家小姐,怎能禁受江上的冷风?娘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芸儿,芸儿,你要听爹爹的话。”我知道,娘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个小女儿。她总是觉得我会突然消失,虽然她说她也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没想到,娘自己却先一步从这世间消失了。我还记得当时爹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娘握住我胳膊的手扳开,还记得之后我跟姐姐坐在船尾抽噎着,一直到清冷的月亮落下,次日的太阳升起……
爹爹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地喝酒,带着醉意撑船。夜里,我们常被瓦罐破碎的声音惊醒,听到爹爹压抑的哭声。我很害怕,每天唯一的安慰就是在梦中见到娘温柔的笑脸,而醒来后,却把脑袋下的船板浸得透湿。爹爹把钱都换成酒喝了,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常常揭不开锅。不过,我和姐姐暗自庆幸,爹爹并未像其他酒鬼那样殴打亲人来出气,他对我们倒是很温和的,虽然比之前冷漠了许多。
四岁那年,一个衣衫褴褛的云游方士上了爹爹的渡船。他扫了姐姐和我一眼,我已是极不舒服。怎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脸上,歪着头细细琢磨我的五官。我心里发毛,缩到姐姐背后。
方士开口对爹爹说:“这个小女娃叫什么名字?”爹爹不假思索,带着满口酒气道:“叫周芷芸。”
“不妙!太不妙了!”方士摇头皱眉道,“云里来,云里去……从这孩子的面相看来,她日后必有情劫,也许会因此性命不保。”
“啊?那、那大师的意思是……?”
“这孩子我带走,让她出家跟我做个徒弟,免了红尘俗事,彻底离开家人,或可保全性命。如若仍然耽于红尘,恐怕神佛难救。”
“爹爹!我不跟他走!”我跑出来拉住爹爹的手叫道。我不知什么叫“面相”,什么叫“情劫”,但是我是万万不愿意跟这个陌生人走的。
可是,我还是跟他走了。我还记得爹爹满怀愧疚的眼神,还有娘的话:“芸儿,你要听爹爹的话。”我知道,爹爹也是不得已,他养不起我们姐妹俩了。
后来,我们在峨嵋山脚下遇到了一位穿白衣的大叔,他不知对那方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他带我上路了,而那方士却独自离开了。这位大叔很和蔼,他抱着我一步步爬上峨嵋山,就像娘生前抱着我那样。当时雾雪满山,山路湿滑,夹道的树木上不是沙沙的掉下些雪花来,还有成群的猴子藏在树丛间向外窥探。
“孩子,你以后就在这山上住下了,有好多姐姐陪着你,山上还有好些上窜下跳的猴儿……”大叔一边走,一边向我说着。我懵懂的望着周围陌生的冰天雪地,忽然紧紧地抱住大叔的脖子,想笑,不料眼泪却先一步落在他肩上。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走了多久,大叔叫醒我,把我放到地上,拉着我冰冷的小手。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中年尼姑,眉梢斜斜的向下吊,看起来很凶。
“掌门师妹,我带回一个小女孩子,看起来是练武的好料子,就带上山来给你做徒儿。”
她冷冷的看了看我,对大叔道:“大师兄怕是又发慈悲了吧。罢,罢,下不为例。”
后来,我记得我被大叔牵着,到一座雄伟的大殿前,我吃力地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按着别人的要求磕头,敬茶,茫然地做着一些自己并不十分明白的事,茫然的看着自己并不很长的头发落在地上,茫然的换上缁衣……一切事毕后,大叔告诉我,我师父法号灭绝,他自己是大师伯孤鸿子。
晚上我洗脸时,猛然发现水里的倒影如此陌生,我想起大师伯的话:“从此以后,世间没了芷芸这个人,方外多了个静昭小师傅。”
不久后,大师伯远行归来,面容憔悴异常,没几天就去世了,临走时,嘴里喊着一个名字:“杨逍!”师姐们说,大师伯是羞愤而亡;师姐们还说,大师伯走的时候,眼睛还倔强的睁着。我这时似乎领悟到,大师伯慈爱的外表下也有那深藏的傲骨。他去世的那天夜里,师父在后山练了一夜的剑,剑法只有一招:轻罗小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