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倩神经了
(一)
秀玲终于搞清了,莱丹哥辞职是为了获得自由,然后当上出租车司机。可她仍搞不懂,放着正经工作不干,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当,偏要干那个体户营生。说他脑袋进潲水了,被狗熊踢了,那是念起他是个好东家、好哥哥,口下留情了。换个人,不骂他疯子,也得骂他神经病。
没想到,莱丹哥不以为病,反当成福,见天悠哉游哉到处跑,饭桌上常说比过去自由多了,挣钱多了,所以感到自在多了。就连看王倩的眼神,对王倩的态度,也比过去好得多。
秀玲觉着,城里人路数太多,变化太快,不是她这乡下人能想到、能搞懂的。
接着,叫人更想不到的事情,也闹出来了。
这天傍晚,东家两口下班回来时,秀玲饭菜都已弄好,正抱着钢钢看动画片。门开处,出现一幅令她希奇的画面:莱丹哥半扶半搂的,跟王倩并肩进来了。
眨眼间,一幅令她惊奇的画面又出现了:王倩虽说仍垮着瘦梨脸,但明显跟平常不同,像是VCD里唱的“很受伤”的样子。更不同的是,她竟骂骂咧咧的,连钢钢都不理睬,走进卧室就歪到床上,口里依然骂声不绝,不晓得蒙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秀玲盛好饭,和莱丹哥轮番叫了几次,王倩全没听到耳朵里。她时而嘟嘟囔囔,时而高声叫骂,什么“狗仗人势”、“混账王八蛋”……直到后半夜,可能是骂得累了、困了,才渐渐去了梦乡。秀玲把哭得累了、困了的钢钢哄睡,回自己房间一瞅,莱丹哥躺在床上正打着呼噜,只得返身跟钢钢睡了。
早上起来,王倩活像是变了个人。平时一向收拾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的,现在却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床上凌乱得就跟钢钢睡过了一样。特别叫人害怕的是,她的眼神明显有些呆滞,满脸泪水流个不断线,一会儿发呓怔似地站到窗前,喃喃自语着半晌不动一下,一会儿打脾寒一般抖着身子,举起两条胳膊向半空一劈,攥紧双拳“嗵嗵”擂在墙上,跳脚大骂道:“浑蛋!浑蛋……”
看这症候,她受的伤可真不轻,起码要比VCD里唱的重些。秀玲跟莱丹哥一起,四条胳膊把她架到楼下,可她挣着嚷着,死活不肯安生,直到上了车还在“嗷嗷”乱叫。
中午,秀玲做好饭菜,到客厅里陪钢钢看动画片。刚看没几眼,就见莱丹哥开了门,风风火火走进来,“呼哧呼哧”喘着,怨声道:“烦死了,烦死了……”往长沙发上一靠,两只脚搁在茶几上,闭上了眼睛。
钢钢凑到跟前问:“爸爸,你怎么了?妈妈怎么没回来呀?”
莱丹哥叫了声“乖儿子”,把他往怀里搂一下又推开,说:“爸爸没事儿,妈妈也好着呢。你看电视吧。”
秀玲怯怯地瞄他一眼,一把揽过钢钢,小声道:“他正烦呢,咱别惹他。”
吃饭时,莱丹哥说了他上午忙的事情。
他把王倩送到了西流湖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受了外部刺激造成精神恍惚,神经本身倒没什么问题,目前的异常现象只是临时性、间歇性的,需要住院治疗一段。医生说不算太严重,让他放宽心。
他问可不可以转到精神病医院,医生说去也可以,在这儿也行。他给岳父、岳母打电话商量,二老都说:精神病医院在大南郊,离家那么远,不行。再说了,那儿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好好的人到那儿也得神经喽!他们的意见是就住西流湖医院,离家近些,离他们也不远,有事儿方便些。
“倩姐是因为什么呀?”秀玲忍了几次,到吃了饭收拾完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莱丹哥接连喝几口茶,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昨天下午,王倩所在的磁电厂发现丢了一块半成品磁片,据说值两万多块钱。厂方怀疑是出了内贼,要对三
十多名女工脱衣搜身,大家都乖乖地服从了。王倩向来是牛气惯了的,哪儿受得了这个?她执意不从。厂里几名膀乍腰圆的保安毫不客气,合力把她按倒在地,两个女人扑到她身上,脱光了衣服搜查一遍。虽然从她们身上什么也没搜到,但厂方并没有罢休,将她们集中起来审问多次,最后把王倩等部分女工调离原岗位,换成了工作辛苦、工资偏低的工种。
莱丹哥接着又说,上午他安顿好王倩,就去找工厂说事儿。没想到,对方态度极不友好,甚至有点蛮横,说也许王倩原先就有这病,或者她家有遗传什么的。他气得直想骂娘,当即拿出诊断证明和住院手续,厂方却一眼不看,说你想要□□的工作证,我们也能给你弄来……
他说,这个磁电生产项目,是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从广东东莞引进的高科技项目,市政府都另眼相看,所以他们才如此猖狂。但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已经联合了其他职工家属,决定三管齐下:一方面向新闻媒体反映,一方面找劳动部门上访,另外还准备聘请律师打官司。
黄昏时分,莱丹哥回来,连声说“累死了”,茶不喝烟不抽,往沙发上一躺,“噗”地吐了口气,合上了眼睛。钢钢要去闹他,秀玲赶紧把他抱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串荔枝,一边剥给他吃,一边讲着道理。剥完吃完,秀玲抱起他走到客厅,放到他爸跟前。钢钢不声不响,乖乖地趴在他爸怀里。
秀玲转身要走时,见莱丹哥睁开眼睛,伸手揽住儿子,柔声说道:“秀玲,别忙活了,待会儿咱们出去吃。”
天色黑下来后,赵莱丹开车带着秀玲、钢钢,大老远跑到中京大道,在一家外观豪华的酒店门前停下。秀玲抱着钢钢下车一瞅,发现足有十几个稻场那么大的停车场上,满满当当停放着各色各样的小汽车。再往正前方瞅瞅,“中都大酒店”五个字高高悬在楼顶,五彩缤纷,闪闪烁烁,像是由涵管粗细的霓虹灯组成的;上下左右围绕着它们的,是个巨大的长方形灯框。那框却很特别,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细长长的霓虹灯管,好像一大张蜘蛛网,七彩缤纷,明明灭灭,不停地流动着。在秀玲眼里,这十二彩一块儿缤纷着,时而有规则,时而没章法,晃得她两眼发花,心里扑腾扑腾的。
他们是在一楼大厅落座的,靠着一面大得吓人的玻璃镜,希罕的是外面竟没有墙壁。刚坐下,秀玲就想:要是小偷砸坏玻璃镜,进来把金贵东西偷走,那不坏菜了?再一想,心里又安生下来:刚才门外有几个人,看着像是公安上的,到处乱转乱瞅,可能就是防备小偷的吧。
秀玲正七思八想着,见莱丹哥递过菜单,示意她点。她慌乱地摆摆手,说:“我不会,你点吧。”
莱丹哥见她有点发窘,就自作主张,报了四菜一汤,要了三小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