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高质量生活
(四)
午饭时,秀玲一直低着头,筷子光在碗里拨拉,却半晌挑不起几颗米,菜更是一点没夹。
莱丹哥住嘴不嚼,默默看了她一阵,侧身凑过来,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头菜,都是她平常喜欢吃的。
“谢谢。”秀玲娇憨地笑笑,表示了礼貌。接着,她一颗米不动,专拣菜吃了,抬起眼皮说:“莱丹哥,晚上我想请个假,参加老乡的生日聚会。”
莱丹哥马上表态:“行。好。到时候我送你过去。约定时间没?”
“七点钟。我坐公交车也行。”秀玲扒拉几颗米,吸到嘴里。
莱丹哥没吭声,又给她夹两筷头菜,端起啤酒喝几口,掏烟点着了。
“是我一个姐姐过生。”秀玲羞涩地瞅着他脸,“莱丹哥,你看,我送什么礼物合适?”
“让我考虑一下,午休起来告诉你,好吗?”莱丹哥站起来,去了卧室。
秀玲也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在家干几年没养成,在“包满意”干一月多没养成,来这儿半个月就养成了,至今坚持了快俩月,不晓得将来能不能改掉,只晓得现在是改不掉了。可也怪,明明困得不行,乏得要命,就是睡不着。她觉着,大脑与其说是兴奋迷糊了,不如说正在迷糊地兴奋着。
早饭后,莱丹哥就说让她休息的,可到这会儿,她还没合过一眼哩。
早饭快吃完时,她对莱丹哥说:“你把钢钢接回来吧。”
“姥姥、姥爷有些时没见他了,说想得慌,想叫他再玩两天。”莱丹哥停了停,又嘱咐她,“今天,你别干活了,好好休息一下。俗话说,磨镰不误割麦功。”
她当然想休息,因为需要,太需要了。早上起来,镜子里的她吓了她一跳:眼皮有点浮肿,眼圈有点发乌,眼白上布着些血丝……真想睡一上午,甚至一天。
饭后,莱丹哥没有立刻出去拉活,坐在沙发上边看报纸,边抽烟喝茶。
她刷了锅碗,走进卫生间。经昨晚一闹腾,她觉着白带增多了,下身不是多舒服。收拾完毕,她洗洗手,哼着歌出来,却不见了莱丹哥的影儿。她心里就想,他出去拉活,我在家睡觉,还叫开工钱,不说对不住人家,至少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就瞪起眼、张开嘴了:电视机开着,正无声地播放着画面,还是昨晚那样的“光屁股片儿”。但瞄了几眼后,她发现跟昨晚的不同,画面上不是两个人,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光溜溜的,是个外国女人。
她转身想离开,但脚步刚挪两下,马上停住了: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去澡堂,那么多人都不怕,还怕她一个?
她坐在长沙发上,弓着身子,伸着脖子欣赏。耳边有声音了,很低,但能听清。
女人正在游泳。池子很大,水也很清,叫她不禁又想起华清池,想起中都大酒店洗浴中心的澡堂子。
女人长得真好。皮肤白,身材美,泳游得也棒,活像一条美人鱼。家乡水面也多,自己也游得不少,但恐怕还赶不上美人鱼。关键是农活太忙,太繁重。除了插秧、割稻、打场,还得砍柴、磨面,还得洗衣、做饭,哪一样都不是美人鱼喜欢的。这条外国美人鱼,叫她也经受一番插、割、打的锻炼,品尝一遍砍、磨、洗、做的滋味,敢说她未必比自己更像美人鱼。可见并不是外国有多好,关键是不用干活,成天享受高质量的生活,最后才享受成了美人鱼。中国也没什么不好,也有享受出来的美人鱼,比方那华清池里的杨贵妃,谁敢说她不是美人鱼?除非他把自家眼珠子抠喽,说瞎话。
咳,只顾乱想了,画面上又多了个人——一个男人,穿得齐齐整整,周武郑王,也是外国的。外国人真怪,尤其是男的,不正经,没脸没皮。人家女人在这儿游泳,身上连“三点式”都没穿,你个男人家,跑来干什么?不是没脸皮,就是厚脸皮。男人浑身穿着黑衣服,头上戴个黑帽子,手上拄个黑棍子,不晓得牙是不是黑的,嘴巴绷着,瞅不见。反正猛一瞅,像个魔术师,仔细一审,更像黑头鲨。看他年纪,应该不算小了,还是叫他大黑鲨准确些。
那美人鱼却也作怪,大黑鲨蹿来了,你还不赶快跑、赶快躲哩?倒像是瞅见了大救星,扬起一只胳膊乱舞一气,也不怕单手凫不起水,沉下去给淹死喽!她一边舞着,一边还笑得“嘎嘎”的,好像高秀敏广告片里的鸭子。鸭子会水,不怕沉底。但不沉底是不会淹死,却会被鲨鱼咬死,嚼嚼吃掉,那不是更惨?毕竟鲨鱼太凶太残,随便谁碰到它,都会怕得像兔子见狗鼠见猫,甚至蹿得比兔子还快,比老鼠都灵活。看起来,这条美人鱼不是个白痴,也是白痴的孪生姐妹,可惜了的。
两个外国人,一对怪男女,可真是怪老头找上怪老婆——怪对怪了。刚说男的怪,没等说完,女的又怪了;女的还没说完,男的再次怪了起来。眨眼工夫,他就把黑棍子扔下,把黑帽子摘下,把黑衣服脱下,变魔术一般成了光身鲨,或者是大白鲨,“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按道理,还应该叫他大黑鲨,因为起好的名字,哪能说改就改?公安上都不答应。不过,念起他是外国人,不归中国公安上管,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就叫他大白鲨吧。可再白的鲨也是鲨,再美的鱼毕竟是鱼,谁斗得过谁?小婴儿要是懂事,也猜得出来。但这条美人鱼,硬是怪她妈哭半夜——怪死了,简直连婴儿都不如,有点跟莱丹哥相似,脑袋不是灌了潲水,就是被狗熊踢了。
令她吃惊的是,那美人鱼不跑、不躲倒还罢了,反而自动往大白鲨跟前游,而且继续学着鸭子,嘎嘎叫得很欢势,像是见了要给她喂食的主人。大白鲨也真贪婪,张开双臂恶狠狠地扑上去,仿佛老鹰见了小鸡后那副样子。呀!美人鱼不溜不说,反倒往里面钻了——咳,真是个白痴!什么不好学,偏要学那鸡子给黄鼠狼拜年,你这年岂不要过到茄子地里?中国女人搞不懂,外国女人更搞不懂,头疼……
她觉着头疼欲裂,顾不得管那“大白鲨”追杀“美人鱼”的闲,站起来就往卧室走,进去后就往床上躺。
她没关影碟机,不是她心狠手辣,忍看“美人鱼”遭难。她心不狠,手也不辣,“美人鱼”遭不遭难,她也没闲心看了。她是真的不懂,不晓得怎么使用她那不辣的手,像王倩、莱丹哥那样鼓捣一阵,“啪啪”几声把影碟机打开或关掉。那机子,不是播放中国男女演唱的诉苦歌、哀嚎歌,就是播放外国男女演出的“光屁股片儿”,她不感冒,缺乏研究兴趣。不研究就不懂,不懂就不敢乱招,因为招坏了是要赔偿的。上次钢钢扒倒花瓶砸坏金鱼缸,连累她砸进去一个多月的工钱,那可是自己的血汗钱哪!哦,血是没流,汗却不少。王倩够狠的,把汗钱都讹跑了。书上说,作恶多端,必遭天谴。还应该说,坏事做尽,神人共愤。从这件事儿说,王倩贪财,神经活该!
唉,头又疼了……秀玲两手捂住额头,觉着里面的筋霍霍乱跳,震得她那兴奋而迷糊、迷糊且兴奋的大脑,不晓得是更兴奋了,还是更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