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重返贵宾厅
（三）
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酒店里显得分外清静。艳萍站在吧台旁，跟杨蕙茹等人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时，玉霖打来电话，说这几天我和秦校长参加一个会议，住在中州宾馆。秦校长和另外几十个人，这会儿都到省人民大会堂看歌舞表演去了。如果你有空能脱开身，我想请你来这儿坐一坐，我们聊一聊不知怎么样？
反正她心头笼罩的阴影已被遣散，泛起的怅惘也淡弱至无了，闷在酒店里也是百无聊赖，夸夸闲侃，况且到中州宾馆只有一箭之地，眨眼工夫便可打个来回。于是，艳萍说声“你稍等”，就出门骑上了电动自行车。
到宾馆乘电梯上了四楼，玉霖正在房间门口翘首守望。进屋后，玉霖给她泡茶时，艳萍问他们开的是什么会。玉霖絮絮地说，这是由省财政厅牵头召开的包括教改、基建、财务和经营开发，以及廉政建设、思想政治工作等问题在内的研讨会，随后要按照这次会议的精神逐一贯彻落实的。已经开了三四天了，再有两三天才结束。咳，成天云里雾里、颠过来倒过去地分析呀讨论哪，可就是找不到一副灵丹妙药，甚至连方子都开不出来，真把人给烦死了、憋死了！但你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听，而且还得认真作记录。
玉霖仍是一副牢骚式的口吻，谈了他对“马拉松会议”的认识和看法，谈了他以往写材料时曾经产生过的违心违手、心手不一的种种忧虑和苦恼。
这方面的事儿，艳萍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就没插言，只是两手支颐，微微含笑地听着。待玉霖牢骚一阵，平静了之后，俩人便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说起了别的话题。不成想，三扯两扯的，话题竟尔转到了晶晶身上。
这个话题是玉霖提起的。他先是就晶晶上两次的不友好态度，一再向艳萍表示歉意，而后谈到晶晶如何喜怒无常，如何动不动就使性子甚至大发雷霆，接着说“倘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毕竟是一人一秉性。但谁会想到——”
玉霖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动着，忽然就来了情绪： “她这个人哪，你简直想不到她胃口有多大，手脚有多大！我跟她谈了这么些时，且不说其他方面的花销，单是为了满足她的欲壑——包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还有看的逛的和跳的，以及搽的抹的美容的等等，我一年来从嘴里、牙缝里省下来又存起来的全部积蓄，全都填进去以后又厚着脸皮问家里要了八千多还不行。嗐！真叫人伤透脑筋……”
艳萍端起茶吹吹，喝了两小口，眼睛一直望着他脸。
“比如说前天吧，她非要让我陪她去游少林寺不可。我本想趁着星期天，集中处理些杂巴事儿，可硬是被她缠得没法儿，只得捏着鼻子陪她去了。自始至终，她都在埋怨我，怪我心神不定没好好陪她，扫了她的游兴。”说到这儿，玉霖竟有些怨气冲冲、不能自持了，“回来后，就在我宿舍，她又撒起了泼。先是说，是你把我弄得不开心了，你说怎么办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生法儿把我弄得开心了才行。我心里烦烦的，哪儿还有心思劝她、哄她呀？就说你硬是要不开心，我能有什么法儿。三说两说的，她就不得了啦，竟像是得了歇斯底里症，往我跟前一冲一冲的，骂我是花心萝卜，说你愁眉苦脸像丢了魂儿似的，八成是被那个……狐猸子骚道勾走了！足足闹腾了半晚上，搞得我又急又气，可又不好大声跟她吵。嗐，都快把我给气毁了……”
艳萍不出声地望着他，眼睛半天没眨一下。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同情？悲悯？激动？幸灾乐祸？似乎什么都不是，似乎什么都有一些。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真想跟她拉倒算了。可再一想，不是那么好办哪！一则是本校老师介绍的，是一位热心热肠、德高望重的老教师给牵的红线。就这么一刀斩断了，爽快倒是爽快了，可‘红娘’那边怎么交待？”玉霖两只手绞了半天，又招呼到了头上，头发被抓得有点零乱，“再一个就是，她爸、她妈和她姐姐那方面，两个月来，待我一直好得不得了，简直就像亲儿子、亲弟弟似的。我怎么可以轻易就……嗐！我这心里呀，真是比一团乱麻都乱……”
艳萍不免有些动容。她端起茶杯，低头专心喝了几小口，感觉到玉霖抬起了头，目光望向了她。
“老同学，我这件事你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不知你可不可以……就是能不能帮我……直白地说，我想请你帮我参谋一下，出个主意想点办法，好让我做个决断。”
艳萍两手支颐，含笑地望望他，随即把目光移开，投射到白花花、亮闪闪的枝形吊灯上，幽幽地说：“你的意思，我也能明白的。可是在这方面，我又没什么经验，怎么能帮你出主意、想办法呢？万一——很可能的，万一参谋得不合你的心意——现在或者将来，岂不是好心帮了倒忙，想成人之美却反为不美了吗？”
玉霖塌蒙着眼皮，缄口不语。
艳萍咂咂嘴唇，平静地望着他，柔声道：“这件事儿，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好不好？咱们换个话题吧。”
玉霖木楚着脸，抬眼瞅着她，费力地笑了一笑。
艳萍喝着茶，斟酌半晌，慢声细语地说：“我倒有一点感触，是刚才忽然想到的，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话题呢，也许扯得可能有点远，不过呢我想也没有什么，因为咱们这会儿就是在闲扯的哦。
“其实，这一点感触，我原先就曾产生过的。不知你想过没，现实中有这样一些人，无论他要干什么事——碾盘大的事也好，针尖大的事也罢，天那样大的事更不用提，总爱前思思、后想想，左顾顾、右虑虑，企图设计个十全十美的方案，求得个尽善尽美的结果。然而，其结果往往会、也只能是——连半步都迈不出去，什么事都弄不成，一切照旧还是‘外甥打灯笼’……
“比如要召开一个什么会议——就像你们这一次吧，恐怕也是这样的：组织者总是这也想‘扭转’，那也想‘纠正’，几乎无所不包什么都想‘改变’。想得倒是挺美、挺好，但事实上呢？试想，六七天的会议，又要吃喝拉撒睡，又要看文艺演出，还有多少时间讨论正经事儿，解决正经事儿？这么多问题，总想神仙一把抓，什么都弄成、弄好，你觉得可能吗？
“倒不如开一次专题会，就讨论一个问题，会后赶紧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真正解决了以后，再开会研究第二个，会后就解决第二个……”
玉霖没递腔，眨眨眼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