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美丽的痕迹
（一）
玉霖来后，艳萍跟李云霞道声“劳驾”，便推出电动自行车，和他并排驶上了大街。
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暗黄而微弱的光波透过法桐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洒在他们脸上、身上。微风吹拂着面庞，撩得人心里痒丝丝、麻酥酥的。他俩都觉着快意得很。
行至紫荆山广场旁边，俩人找个小吃摊，各要一份凉皮、一份凉面吃了。玉霖又去买个大西瓜，切开一看是红鲜鲜的沙瓤。他们俩吃着、聊着，不一会儿都吃饱了，剩下的就给了几个在旁边玩耍的小孩。
俩人骑上车，缓缓并行着。沉默了一阵，艳萍侧过脸问道：“你和晶晶究竟怎么啦？”
“我跟她嘛，”玉霖腼腆地笑笑，“就像两条交叉线——仅仅在相交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儿关系。如今呢，已经擦肩而过了，朝着各自的方向往前走啰！”说罢，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艳萍心里涌起一阵窃喜，但未形于色便被按捺下去。她疑惑地瞟了他几眼，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霖用牙咬住下唇，两眼平视前方。停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脸来，轻轻地问：“嗳，《一帘幽梦》看完了吗？”
“嘿……”艳萍笑吟吟地望着他，“看了半个多月，到昨天中午才看完了。这些时，我们一直挺忙的。”
“还想借什么书？我可以继续为你效劳。”
“暂时不麻烦你了。昨天下午我买了几本，在书摊上买的。”
“嗯，都是些什么书啊？”
“有两本《双面少女》、《梦海迷情》，岑凯伦的。”艳萍微仰着脸，洋溢着慧黠的笑意，“还有琼瑶的《庭院深深》、《六个梦》、《彩霞满天》和《彩云飞》。昨天开始看第一本，还有一小半没看完呢。”
“哦……”玉霖低了低头，若有所思地咬住下唇，平视着前方。
艳萍抿起嘴笑笑，不再说什么了。蓦地，她脑膜上现出两条“交叉线”，两条本不该相交却偏偏相交了的“线”……
到了省军区礼堂，存好车子后，玉霖翻开手机一看才七点半，便提议在院子里走走。艳萍没有异议。
于是就随便走着，彼此无言地走着。走了大约四五分钟，艳芳眼望着别处，带笑不笑地问道：“什么时候断的——你们俩？”
“上星期天。一大早，她就跑到学校去找我，一定要我让我陪她去洛阳白马寺玩。”玉霖扶了扶眼镜，微微低着头说，“头天晚上她就提过这事，我没答应。因为我觉得，她越来越让我失望，失望至极，甚至都绝望了。你想我哪儿还有心思去玩，尤其是跟她。可她一个劲地缠呀磨呀，非要去不可。我说，要去你自个儿去吧！她不依，非得叫我陪着不行。咳，你不知道，当时把我气得……咳，真够戗。”
艳萍偏过脸，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不过我并没有发脾气，只是把我老早就想说的话，摊开来一五一十跟她说了。我说，你要是想继续谈下去，从今往后，就请你收敛点儿，节俭点儿，平时多用点儿功，少贪点儿玩，争取考个电大、夜大什么的，将来也好弄张文凭，离开你那个打字室，换个更体面的工作干干。如果你老是这样不思进取，老是想东游西逛乱花钱，我可实在吃不消啦。”
艳萍心里怦然一动，下唇不由得迅速收上来，先是轻轻、随即紧紧地包住了上唇。
玉霖把头摇了摇，瞟了她一眼，又苦笑道：“你猜她怎么说——哼哼，要不是看你人还算老实，还算有些家底儿，我早就一脚把你给蹬了我！也不拿镜子照照，看自己什么出身，在什么地方工作！不就是个乡巴佬吗？不就是个穷措大吗？我能看上你，够你走运的了，你倒嫌弃我、教训我，还限制起我来了——真他妈可笑！
“我一听火冒三丈，就刷着脸说，你嫌委屈得慌，咱们就不谈也罢。我郑某人绝不会死乞白赖缠着你的！她愣了一下，昂起头说，怎么，你想吹？哼，吹就吹呗，还怕我舍不了你？停了一会儿，又偏着头指着我说，郑玉霖，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所以嘛，你原先给我买的那些个小玩意，可别怪我不退还给你。
“我一听，嗐，这种人！真叫我好气又好笑，农村里那套老规矩她也懂，还‘活学活用’用上啦。我蔑视地说，不给就算了，只要你觉着心安理得就行。我虽然赔了不少银子，可总算认得你这个人了。”
玉霖絮絮叨叨地说到这儿，电铃“吱~~~”叫了起来，其他散步者纷纷跑向礼堂门口。
待他俩验了票进去，里面已是黑黢黢的，银幕上很快出现了画面。玉霖愣了愣，找到一位拿着手电筒的工作人员，在他的帮助下，俩人才对号入了座。
艳萍望着银幕，两眼睁得圆圆的。可是，她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她在想着玉霖刚才说的那些话，在想着他邀自己来这儿的真正意图，在想着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虽说是一心无二用，有不少地方她都没看仔细，但影片的主要情节她倒弄清了：在一次激烈战斗中，男主人公大脑受了严重震荡，不久又险些出了次车祸，从此竟丧失了记忆。后来他到某市工作，给他当秘书的恰巧是他的妻子，但他却认不得了。他俩就像一般人那样相处了很久，其间他渐渐爱上这位“秘书”，并因此而拒绝了一位少女的求爱。再后来，“秘书”把他领到先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终于唤醒了他那沉睡已久的记忆。这样，一对被战争害得数年不能相认的夫妻，才得以团圆而流出了幸福泪。
随着人流涌出礼堂的时候，艳萍微微翕动着嘴唇，反复品味着影片的名字：鸳梦重温……鸳梦……重温……
俩人推起车子，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玉霖问道：“看了这部片子，你有什么感想？”
“我？好像没有。”艳萍笑了笑，“也可能有，一时还没想出来。”
“不会吧，应该？”玉霖飞快地看她一眼，而后抬起头，望着浑蒙的夜空和黯淡的星辰，缓缓地走着。
走到一个路口，艳萍停下来，说道：“再见吧。谢谢你了。”按照各自的路线，他该往西走，她则要往东去了。
玉霖扶了扶了眼镜：“我送送你。”
“不用。没几步路，一会儿就到了。”艳萍语气平淡地说。
“欸，还是送送吧！”玉霖显得很执拗，“反正时间还早。咱们随便走一走，聊一聊。”
艳萍不再坚持了。
俩人仍推着车子，“橐哧”、“橐哧”地走。彼此都没有言语。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时而缩短，时而拉长，时而分开来，时而合到一块儿。
艳萍猜测，他应该是想对她诉衷情的吧。但他只管心事重重地走着，尽扯些不着边际的淡话，一副言不由衷的滑稽样。有好几次，她都差点笑了出来。
走到紫荆山广场近旁，艳萍停下来说：“别送了。谢谢你！你也回去休息吧。”二百米开外便是大宅门酒店。
玉霖定定地看了她十几秒钟，鼓起勇气道：“艳萍，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我说出来，你可别恼我，别嘲笑我，别、别拒绝我呀！”
艳萍赶紧摆摆手，语速很快地说：“你先不要说，好吗？”偏过头望着广场上的彩色喷泉，心里扑腾扑腾跳了一阵，扭头看看他又低下去，“这事儿，恐怕我还得考虑考虑。咱们都要考虑考虑，脑子不能发热。”
玉霖盯视着她，坚定地说：“我脑子没有发热。我冷静得很。我已经考虑过多次了。我觉得——”
“你先不要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好不好？”艳萍斟酌地说，“三五天内，我……无论考虑得怎么样，我都给你回个话，好啵？”
玉霖默默地站了好大一阵，终于什么也没说，掉转车把怏怏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