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社会课老师
（四）
在艳萍眼里，华梅忽然也成了谜一般的女人。刚才，她那过剩的二分精神还游走在舒曼曼身上，困惑在令她纳罕的谜中。这会儿，随着剧情的快速推进，她不由打起了十分精神，悉心观赏华梅与刘光达的示范表演。可也怪，即便如此，她还是做不到心无旁骛，那不争气的二分“游神”，如同两名不爱学习的学生，没老实多久便不安生了，而且不光自己不好好听讲，还带累了周边许多同学。
于是乎，艳萍看戏的精神只剩了五分多一点，另外的四分多一点，则开始在大脑的旷野上纵情跑马。
给人谜一般感觉的华梅，单从五官的某一部分看，与俊俏、美丽的概念还有点距离。一双杏眼倒也有神，在某种环境中、某些情况下，好像可以代替嘴巴的部分功能，产生勾魂摄魄的魅力和威力，可那眼里常常会发出一些光，接近于傲气、张狂、咄咄逼人等词汇的内涵，令人不太舒服。杏子般的脸蛋儿尺寸、形状都不赖，然而涂在上面的红、白二色，总叫人觉着不自然，如果还原为杏黄或杏红的底色，可能更顺眼、更耐看些。特别是那张开合神速的小嘴，红没有紫多，看着委实叫人腻歪。那一头波浪似的黄发，本来应该是无可挑剔的，但似乎披错了地方，同她那副娇小玲珑的身材结成搭档，看上去很不谐调，甚至有些滑稽。不过，细加审视，将她的五官合到一块儿，等它们动起来、活起来之后，却发觉效果全然两样，显露出一种别具一格的样儿，透示着一股独擅欢场的味儿。也许，这就是男人们所说的性感、风骚、浪气吧。艳萍有点莫明其惊诧，莫明其糊涂。
与华梅合演对手戏，老板刘光达堪称绝配。东拉西扯、指天划地也好，装疯卖傻、打情骂俏也罢，表演得真是惟妙惟肖。做生意实在屈他才了，要是钻进演艺圈，没准儿也能成个腕儿级人物哩。但他与华梅联袂打造的这一出戏，怎么看怎么觉着味儿不正，不由得让人心生疑窦：私下里，二人是否也曾手拉着手，如此亲昵、亲热地连到过一起？不晓得是巧还是不巧，当刘光达“台词”中出现“比如小日本的娼妇们……可比你嫂子强多了”这几句时，老板娘杨蕙茹未摆銮驾，悄无声息地进来，做了一名普通观众。在这节骨眼上，两位演员竟好整以暇，打开第二瓶假想“人头马”干了半杯，继续搂搂抱抱着，甜甜腻腻着，沉浸在哥哥妹妹的缱绻中。或许这两个表演奇才，深受前戏中爱国情绪的影响，全然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吧。
艳萍没有受那爱国情绪的感染，也没有被那哥情妹意打动，倒是朝着杨蕙茹那边瞄了几眼。杨蕙茹似在全神贯注地看戏，只见她两眼微眯，两个嘴角高高抿起，两腮的肉隆成两座小山包，除此以外，整个面部未带一丝表情。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只好对不住舒曼曼一回，忍心拿她打个比方：就像她刚才讲授知识那会儿，始终坚持“三个基本”时的表情，略有不同的是，前者属于隆着两座小山包的空洞。
置身于这样的课堂上，艳萍不禁感到莫名其希罕。在她十几年的学生生涯中，课堂历来保持着一种风格，就是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传道授业，释疑解惑。虽然从上高中开始，尤其在复读期间，她并不喜欢个别老师那副一年四季都庄肃的样子，但此时此地，她不由得怀念学校的课堂了，甚而对个别庄肃的老师也一并怀念了。
艳萍并未因一时的情绪冲动，离开此课堂回归彼课堂，告别眼前的老师去找昔日的老师。她知道，彼课堂她是不会回了，此课堂传授的知识对她更为实用；昔日的老师她暂时是不会找了，眼前的老师将教给她谋生的技能。她明白，正如华梅所言，自己的实际跟旁人“千差万别”，况且走到如今这一步已属不易，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她不相信，自视甚高的华梅和并没有自视甚高的舒曼曼，现在的“高”是在幼儿园时期就有的。
想想和自己前后脚到来的李云霞，艳萍心里多了几分踏实，少了几丝慌乱。云霞的文化程度不得而知，身材的高低胖瘦跟她相仿，不同的是那张圆乎乎的娃娃脸，加上说话时的神态、腔调，好像永远长不大。通常情况下，人们、特别是男人们，往往会把女孩子的这种表现视为发嗲、轻浮。但云霞显然不在此列，因为她对谁都是这样，况且刚刚来到酒店，似乎还没有让她可以发嗲的对象。她大概是天性如此吧。
王迎丽可就不同了。迎丽比她和云霞稍矮些，略胖些，但性情、神态包括嘴巴都比她俩活泼些，在老板面前尤其放得开些。迎丽跟老板说话时，常会扑闪着睫毛抛个媚眼，嘟起双唇撒点软绵绵的小娇，时不时还抬手轻打一下，扯住老板的胳膊晃上几晃，这是她和云霞望尘莫及的。她凝神把这个女孩想了好久。
下午休息时间，王迎丽逮住个机会，迎上华梅说：“梅姐，你上午示范中的程序，跟你讲课时说的三个步骤，还有你提出的‘四亲诀’，好像不怎么吻合呀！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
华梅目光咄咄地看看她，望着闻声凑过来的艳萍、李云霞等人，曼声答道：“因人制宜。”莫测高深地一笑，昂然去了。
“因人制宜……”直到傍黑时分，艳萍仍在咀嚼着华梅的“四字诀”，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想想总觉着不对。后来，还是舒曼曼告诉她：“脑子要灵活，思路要开阔，任何东西都不要照搬照套。知识和理论是死的，人是活的。梅姐向来喜欢说，如果能一步跨到床上，何必绕那么多弯子？”
艳萍决计收心敛神，练气养性，全力实施新的“奋斗计划”。
计划好制订，行动难落实。难就难在外因上。在实施过程中，她听过刺耳言，看过小白眼，吃过闭口羹，遭过手脚动。有时，她会烦恼得整夜睡不着觉；有时，她会痛苦得默默落泪，用手抓头、捶头；有时，她会愤怒得直想停下脚步，甚至干脆向后倒退……每到关键时刻，古人“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得，爸妈“在人屋檐下”的提示和“夹着尾巴做人”的教诲，便会像大街上的警报似的，一声声、一串串、一阵阵地在耳边拉响，情切切、意绵绵，令她眼睛发热，耳根发软，心头发虚，最终记起了收心敛神、练气养性八个字。
艳萍很清楚，对她来说，酒店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未知的，她几乎是个十足的外行。不集中心神，不下大功夫，结局必然会像历次高考那样——失败。她不能再失败了，她需要成功，哪怕一点小小的成功，也是她需要的。来到“大宅门”算不上成功，那是秦叔的面子，只是为她走向成功垫上的一块砖，搭起的一座桥，或者如老板所说，是她“展示的舞台，发展的平台”。老板说得对，怎么样展示，能不能发展，全看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