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社会课老师
(五)
为了尽快丢掉学生身份,进入员工角色,艳萍给自己立下个座右铭,就是不折不扣地履行舒曼曼传授的“八字经”:学习知识,躬身实践。
她的学习内容和实践活动,待入门的为普通话、化妆、打扮、说、喝、歌舞,待提高的为定位知识中的静态知识、动态知识,和应变知识中的浅层知识、深层知识。她找的老师主要是舒曼曼,次要的是华梅和另一位名叫柳萃萃的金牌服务师,再次要的是老板刘光达。老板娘杨蕙茹好像是个圈外人,事先就声明不管这方面的闲,她硬起头皮、厚起脸皮去找过、求过两回,结果等于嘴上抹了石灰。
艳萍很快发现,曼曼是个很文静、很沉稳、很谦逊的女孩,态度温和,待人热诚。与趾高气扬要上天的华梅相比,曼曼的双脚总是稳稳地踏在地球上,不愧为华梅的铁姐们儿,甘愿给她当陪衬。听杨蕙茹说,她有二十五六岁。求曼曼做了一没束脩、二没有塾的私人老师后,不久艳萍又发现,曼曼在工作时间以外,除了跟华梅一起聊聊天,逛逛街,上培训课时的那种风度还得增加一个——基本不与人交往。艳萍多次看到,她常常一个人待在包房里,或者躺在寝室里,有时则远远地坐在大厅一角。
在繁忙的工作、学习和实践中,艳萍那二分“游神”却老是不听从主人调遣,每每要自作主张,专心地猜想华梅、舒曼曼各自的谜,还分心开展了第二个研究课题——研究华、舒二人之间共有的谜:如此形同两条路线的人,何以竟会有那么好的交情,成天几乎是形影不离?对此,“游神”都感到匪夷所思,其主人更是百思莫解。
一次,正值闲散时间,姐妹们都上街瞎逛去了。艳萍要出门时,忽见曼曼独自坐在大厅靠窗位置,若有所思地望着桌面。她那单薄的身躯,瘦弱的肩膀,微垂的脑袋,平静如晶莹玉雕般的脸庞,仿佛笼着一层似浓似淡的哀伤……
艳萍只觉得心尖一颤,像猛地遭到了电击,一阵麻麻的热热的反应直涌喉间,直蹿鼻孔乃至眼窝。她踉跄地奔过去,抱住曼曼的脖子,颤声叫道:“曼曼姐……”
曼曼身体抖了一下,仰脸看见是她,含笑地问:“萍萍,有什么事吗?”
“曼曼姐,我想麻烦问你……”艳萍随口说了个题目,诚恳地向她求教。
曼曼恢复了常态,一如既往地给她详细批讲,不时用手比划比划,或者站起来,绕着餐桌反复演示。
艳萍没管曼曼叫老师,并非她不懂尊师之道。刚开始,她曾叫过几次,但曼曼执意不让,总说“我有那么老吗”。艳萍只好听从师命,改口叫她姐姐了。
曼曼做私人老师,不光风格高尚,不计较待遇,敬业精神、讲演水平及风度,应该也是顶尖级。至少艳萍是这样感觉、这样判断的。她常常会想,自己实在够幸运的,刚刚步入社会大课堂,就遇上一位这么好的老师,这么好的姐姐!要是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实践,不干出个名堂,别的且不说,就连这位老师兼姐姐都对不住……但说不清怎么回事,艳萍总觉着,曼曼不晓得是哪里,不晓得是什么,使她感到不大对劲,点点滴滴,忽现忽隐,让她抓不住,弄不清。
在艳萍心里,曼曼是个远远大于华梅的谜,像一块巨大的云,像一团浓重的雾,挥不去,驱不散,却又猜不透,解不开。私下求教时,她总克制不住好奇心,免不了要放纵二分“游神”,偷偷地观察曼曼,悄悄地琢磨曼曼,但结果往往是无果。然而,她并未放弃这种徒劳的观察和琢磨,她放不下,弃不了。因为在她眼里的曼曼,无论怎样能讲会演,能歌善舞,无论怎样谈笑风生,眉飞色舞,但比之同样有此高超表现的华梅,总透着那么一点异趣。至于异在哪里,是何内涵,她仍没有抓住,也没能弄清。她不敢问曼曼,也不愿问华梅,就那样闷在肚里,压在心头。凭直觉,她认为曼曼一定有什么隐衷。
说起来,真是应了“做梦也想不到”的话。艳萍若不是亲耳所闻,即使以曼曼为主题做上一百个梦,周公也不可能说出那样一个惊她的消息。如此可亲、可爱的曼曼,如此难遇的一位老师兼姐姐,竟然有过那么凄楚的身世,竟然受过那么惨重的创伤……
消息是杨蕙茹透露的,她说是刘光达告诉的,告诉她时一再叮嘱不要乱说。刘光达是在学习餐饮业经营管理时认识的华梅、舒曼曼,学习结束后把她俩带回来了。刘光达怎么知道那消息的,杨蕙茹没说,艳萍也没多问。
艳萍之所以打听这个,绝不是她患有窥人隐私癖。她的真实想法,正如她对杨蕙茹说的理由:“本来,我是不该问这个的。可你也知道,最近我因为学习上的事儿,得经常和她接触。明知她有事儿,却又不清楚,心里总揣着个老大的问号,自己也很苦恼。关键一点,我生怕哪一回,万一不小心,控制不好情绪,嘴巴说漏了,保不准有个言差语失的,轻则冒犯了她,重则伤害了她,岂不是……蕙茹姐你放心,我以人格担保,你说的什么,到我这儿就算到顶了,我会守口如钢瓶的。”
原来,曼曼的一切,缘于十年前的那场噩梦。
当时,曼曼正上着初三,还是个班干部。有天晚上,下了夜自习,曼曼背起书包要回家,班主任说有任务要布置,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那天下着大雨,从白天一直下到夜里,还不断打着雷,掣着闪。就在那样一个夜晚,早就对曼曼心怀不轨的班主任,在她的哀求、哭叫声中,野兽般地糟蹋了她……
后来,那个禽兽教师被绳之以法。然而,法律能帮曼曼解决报仇问题,却不能替她解决生存问题。曼曼是个要强的女孩,自然把脸面看得极重。虽然正处于可以腻在爸妈怀中撒娇的年龄,但她断然决定,要离开那温暖的怀抱,离开那养育她十五六年的家乡。究竟去哪里,将要做什么,她一时还没有主意。于是,她整天躺在床上,以泪洗面,默默呆想。
这时,华梅来到了曼曼家。她是曼曼的姑表姐,本来正上着高二,因为闹出一个“突发事件”,不打算再上了。华梅先天活泼,再加后天历练,到了高一时,已然渐变为一名经常泼辣、时而野蛮的女中豪杰,手下网罗了一帮铁姐儿、铁哥儿。就在曼曼遭遇不幸的后夕,她率领一班喽罗到操场上摆起阵势,要与高三的“男女混成旅”决一死战,旨在给己方一位不知是姐们儿、还是哥们儿——反正关系都很铁,值得为其两手叉腰——报那一骂之仇。由于袭用的是文攻武卫的“君子兵法”,两军对垒多时,大战数十回合,双方虽互有逃亡,但并未出现死伤。就在更深夜阑、人困马乏,各自将要鸣金卷旗时,突然,戏剧性的一幕惊现了:一直与华梅单舌独战的一位小帅哥,听到敌方依然有人叫嚣要雪耻洗辱,张口对着华梅梭子般地吐出两句话,惹得华梅怒从心头起,恶由胆边生。小帅哥冒出的语言是“臭三八”、“太平公主”,付出的代价是鼻口蹿出了血河,脑袋涌出了血泉……
三言两语,强大的华梅便说动了弱小的曼曼,二人犹如出窠的小鸟,振翅飞向了旷原。文化不高,技术不会,亲故没有,朋友也无,生存难题遮住了眼睛,堵在了心头,怎么办?俩人四处漂泊,屡遭白眼,备受欺凌,有时感到生不如死。可她们还年幼,生命还鲜活,谁都不想死。包括后来曼曼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也许产生过寻死觅活的念头,但最终她是面对现实,用华梅所剩不多的钱给做了。在吃了好心人几顿舍饭后,她们共同商量,集体决策,携手走上一条做梦都不曾梦见过的道路。靠着拜父母所赐的外貌,加上自己刻苦磨练的本领,两人同心同德闯世界,形影不离打天下,风风光光十年有余,深深扎根于欢乐场,视之为创作人生巨著的不竭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