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命运转捩点
（二）
赵莱丹嘿嘿一笑，背对新芳坐下来，脸朝向秀玲，一面吸烟一面打量。秀玲白他一眼，低下头赶紧扒饭，心里异常别扭，饭也吃得十二分不爽。
“呵呵，丹丹来啦！”李翠兰声音先到，人也很快跩了过来。她一把拉住赵莱丹胳膊，亲热地说，“那个事儿怎么样啊？丹丹，老是给你添麻烦，赶明儿我得好好谢谢你哩！”
“四婶，看你说的。”赵莱丹从秀玲脸上收回目光，拍拍胸脯子，豪气地说，“麻烦什么！小事一桩。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起谢字。”
“嘿嘿，走，丹丹，咱们去那边坐吧。”李翠兰咧开嘴笑着，回过头吩咐道，“桂芬，拿几瓶好饮料来！”
俩人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下，李翠兰就又问起了“那个事儿”。赵莱丹耸耸肩膀，笑着拿起一瓶橙汁，“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半，痛快地“嗨”了一声，轻松地说：“给你疏通了。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吧！”
“丹丹行啊！怎么疏通的？”李翠兰笑容可掬地问。
“简单得很。”赵莱丹摸了根烟点着吸两口，“噗”一声喷出一股灰白气体，烟味混合着酒味，呛得李翠兰连咳直咳的。他却满不在乎地笑笑，继续说道：“都是老熟人，有什么难办的！我跟他们一说，他们直向我赔罪，说如果知道咱们是亲戚，当时你就是骂他们几句，扇他们几耳光，他们也不敢怪罪你。哈……”
“那个姓、姓什么的科长，也是这么说的？”
“姓金。他不光这样说了，还请了我的客哩！喝酒中间，他转弯抹角给我暗示，想叫我在二舅跟前替他美美言。这个赖孙……”瞥见秀玲吃完饭站起了身，赵莱丹便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随即又拿起一瓶橙汁，“吐嘟嘟”一饮而尽，站起来就要走。
“哎丹丹，你别慌、你别慌！”李翠兰拉住他，强按在凳子上，扭头对秀玲说，“小朱，快去收拾东西！完了跟你丹丹哥走。”
“好！我马上出来。”秀玲笑嘻嘻地说，匆匆走进操作间，从后门出去往左一拐，进了她和新芳、王桂芬、马玉珍的住室。
赵莱丹目光如钩，直到秀玲的身影消失了，这才眨了眨眼，吧咂着嘴吸了口烟。李翠兰见状，鼓起腮帮子笑笑，凑近了嗔道：“丹丹呀丹丹，我建议你一句，从今往后，把你那双眼睛好好管住。”
“说什么哪，四婶？”赵莱丹瞪大金鱼眼，笑呵呵地说，“我哪儿又不对了，你老人家尽管批评。”
“瞧你刚才那样儿，啧啧……”李翠兰伸手戳了下他凑过来的脑门，“乖乖——简直要把个嫩生生的小妞儿给吞了去！”
“嘿嘿，你把我说得也太伟大了吧！我不过是看她长得可爱点儿，只想欣赏欣赏罢了，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要说这小妞儿，确实挺不错的。机灵、能干，又老实可靠，从没偷过懒，掖过、藏过什么。”
“当然啦，谁给我推荐的人呀！”
李翠兰不无得意地笑了。
这时辰，饭厅里只有一桌四五个食客，正魁呀宝的比划着拳头。旁边有王桂芬伺候着，时而端上一盘凉菜或炒菜。新芳在抹另外三张桌子。
周小良将一摞饭碗洗净放好，四下里瞄了几瞄，见姚、陈二师傅都在忙活，没注意他，就悄悄溜出操作间，来到秀玲的住室。
秀玲已经收拾停当。东西又不多，就是几件换洗衣服，一床被子和一条床单，另有一些日常用品，收拾起来很省事的。
“咳，好快呀……”周小良一进来，就垂下脑袋叹了一声。他愁眉苦脸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揉搓着，显得很是烦恼。
秀玲瞅见是他，不由得飞红了脸，偏过头羞答答地说：“什么快不快的，我还嫌慢哩。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有空记得去看我……”
“走……”周小良偷望她一眼，沉吟地咀嚼着“走”字，一时间竟像痴了一般。
他这副样子，让秀玲不由地想起赵莱丹。小良今天两次见到赵莱丹，都是叫了声“表姐夫”，低头就走，比女孩子还女孩子些。不晓得为什么，他好像有点怕那个“丹丹”。
秀玲本来在床上坐着，见他这样，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可脑子里忽然变得浑蒙一片，怎么也想不起要说的话。于是，她就那样站着，站成一株樱桃树……
周小良也是农家子弟，这一点，跟她是半斤对八两。可有一点小良比她强——是个高中生，字比她认得多，数也比她识得多。只是没能考上大学，在家里游荡一阵，被她妈推搡着来了这儿，快有一年半了。她来后这一月多，平素常除了新芳姐，比较合得来、能说到一块儿的，店里就只有小良了。起初，这孩子也怪，看上去秀秀气气一个人，对她却没个正经形，每逢跟她单独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乱开玩笑。可俩人熟了之后，他倒变得扭扭捏捏，未语先红脸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的。或许是想掩饰这一点吧，俩人每次聚在一起，总要犹抱琵琶地开些玩笑，针锋相对般斗几句嘴。但这样一来，彼此间的距离不仅没有拉开，反倒觉着越来越近了。不过，俩人虽则是你有情、我有意，但这仅限于一嗔一笑、只言片语的交流，到现在为止，还从未湿过手指去点那层窗户纸呢。而眼下，分别在即，犹如箭在弦上，看来他是要……
“秀玲，我很不想叫你走。”小良木楚着脸，辩白似地咕哝道，“可我跟表姨求了几次情，她都不听……”
秀玲瞟了他一眼，说：“我到那边去，应该会好点儿的。”
小良愣怔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往后，我有空就去看你……”
秀玲目光定定地停在他脸上，没说一个字。小良翕动着嘴唇，眼睛微微眯缝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四目交汇，千言万语尽在其中。从饭厅里传来的声响遽然隐去，彼此可以听见对方的鼻息，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的心律……
“小朱，小朱！”蓦地，老板娘的叫声戛然响起，“收拾好了走吧！”
秀玲浑身一颤，调皮地伸伸舌头，拎起提包、网兜走了出去。小良跟在后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新芳正洗着抹布，见秀玲出来，就马马虎虎地搓了几下，拧干搭在水池沿上，转身对李翠兰说：“李姨，你们先招呼着。我尽量早点儿回来。”她跟老板娘说好了，要去送送秀玲，顺便认认路，以后彼此有什么事，也便于联系。
坐上赵莱丹的面包车，秀玲有如征战十三载的花木兰，离开胡地返回中原，心中充满了兴奋和喜悦。路上，她不停地跟新芳说话，还把让她来看自己的话又重复几遍。赵莱丹偶尔回头和她搭讪一句，她除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车往西开，一直往西开，带起“呼呼”的风声。秀玲心惊胆战，生怕开翻了，心里直埋怨：你喝那么高，还开这么快，不是想作死吗？你想死，我还不想哩……可赵莱丹真像是酒醉心里明，顺顺当当开到一个地方，拐弯时还告诉她们，说这是西环道，那边是西流湖公园。可秀玲总搞不清，他是向北拐了，还是绕着又往西开了。
秀玲扒着窗户悉心察看，心头隐隐生出莫名的失重感：这么偏僻呀，不是到了乡下了吗？
这里位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南部，习惯上郑州人一概称之为“西郊”，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为市区了。这会儿虽然不算太晚，也才十一点多，可街上的行人却寥若晨星，店铺、餐馆都已闭了门熄了灯，惟有区区几个冷饮摊点还在撑持着，看上去不免有点可怜兮兮的。从这点来说，此处跟郊区农村并没有多大差别。
秀玲觉着，失重感在渐渐加浓，渐渐侵袭着全副肌体。随着车轮向前每跑几步，她脑间的空白就会扩张一片，心理负荷也会增加一分。这种异样的感觉，直到赵莱丹晕晕乎乎地刹住车，从嘴里发出了声音，似乎才减轻了些。
“到了，下吧！”赵莱丹瓮声瓮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