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一江冷
孙青霞走在后面,看到温柔红衣斗蓬的一个倩丽的背影,走到斯人桥上,忽而停了下来.
她抬着头.
“好亮的星,一下子却不见了,”她带着微愁叹息着说,”却不知那是谁的心?”
孙青霞皱眉道,”什么?”
温柔幽怨地道,”我听人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心,”她长的睫毛拖下来,就是一个美丽的无言,”那不知又是谁的心?掉了下来,别给人误捡了去.”
孙青霞凛着色,半开玩笑地道(也是要吓一吓她),”我看却是谁又丢了性命.”
温柔果然听得脸都白了,哆嗦着道,”说得那么恶心.”
说得很小声,然而他听着了.
“怕恶心?”他冷笑道,”那你还出来爬打厮混!”
“为什么不来?”温柔认认真真地道,”我只是想,其实随处花草,风景有多好.我这样的小女子,从来就只要看看风景,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听了,也不去反驳她,怀里苏眉却有一点点的醒,可神智却还未清楚.
她的身子,本来是冷的,被风一吹,却开始慢慢热了起来,不自觉地紧缩入他胸前.
他觉得自己就像怀里抱了个很大的炭炉:
烧得连他自己也跟着热了起来:
火一样地烫!
他低头看到的就是怀中女子苍白却仍极艳丽的唇.小巧的鼻翼正微微起伏.
苏眉在此刻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娇妍,香甜.
这可真要命!
他也只有尽量不去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却觉得胸前的衣襟有些微凉.
苏眉在昏迷当中,颊上,襟上却已全湿.
这泪沾上了她恨死恨绝的”禽兽”的衣,冰冷冰冷的,似乎就要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浸到他的心口那里去.
她的美丽还在,人却已将死.
不是无心去活.
只是无奈撒手.
她心里也在嘲笑自己,在叹息,甚至于在欣慰:
原来……
原来我这辈子,永远,还是,一样杀不了孙青霞.
她死前,一直在哭.
在流泪.
楚风景拾起地上散落下来的白氅,重新把那孩子细小的身躯包裹了起来.
刘少七和那黑衣人早已走得不知所踪,孟色色看着那小小的尸体,呆了半饷,犹豫地站了起来,终于也转身要走了.
楚风景始终低着头,这时候却忽然道,”等一等.”
孟色色停了步,没有回头,却深吸了口气.
无情就在他斜前方,可他白衣安然,对在场任何的人,都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孟色色觉得此刻的他,又静得像是在淡看浮生无聊游戏的佛陀.
他不会嘲笑他们,也不会同情他们.
只不过是在看着.一直看着,一直看下去而已.
他停了下来,忽然就有了这种感觉.
而楚风景正在他背后,声音还是镇定的,可却有些沙哑了,
”我最后问你几件事,你只须点头,或摇头.若对了,是我自己猜的,与你无关.据实以对,就放你走.”
他稍稍踌躇,终于点了点头.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七爷下令要抓我?”
他点头.
“我逃了七年,对我,他本已放松,忽然又要抓我,是别有内情?”
点头.
她皱了皱眉.
“是我忽然对他有用?”
他停了停,摇了摇头.
她在风里讽刺地一笑,”那就是他不能让别人有机会利用到我?”
孟色色点头.
她慢慢理顺怀里孩子的鬓发,随口道,”那个别人,是不是朱缅?”
孟色色浑身一颤,继尔点了点头.
无情抬起了眼.
他们震动,她却仰起脸笑了,笑容疏冷惨淡.
却不放过,紧接着问,”朱缅着了七爷的道儿,七爷怕我治好了他,才急着要抓了我,或干脆杀了我吧?”
孟色色额上已有冷汗渗了出来.
她却又自继续道,”你们到了这里,发现大捕头和孙少侠也在,又知道他们都不与朱缅相与,就干脆装作朱缅的人突击偷袭,引得他们上门找朱缅的晦气,好来个两败俱伤.”
轻叹一声,又道,”可你们未想到当时我竟和大捕头一起,我一早认出了你,而孙青霞那边却缠进了个苏眉,无端放了把大火.才迫得你们现身来抓我了.”
孟色色的身子,已完全僵硬.
到后来,她也不再求证,语气渐渐肯定,也逐渐冰冷了.
这干人,她最了解,也最能看透,他们想的什么,她是可以知道的.
所以她才可以一逃七年,踪影全无!
她问话的时候,仍紧紧抱着怀里犹温的尸身.
仿佛这已将冷的,就是她要抓住的这世上仅余的那一点温暖.
无情记得那孩子曾唤了她一声”洛姐”.
她应该是不叫楚风景的.
赵洛.
这是她的原来的名字吧.
这一瞬他也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也想了起来:
他竟然是”见”过她的!
那夜,御花园里人声鼎沸,紫莽红袍影影绰绰.
那时他们师兄弟四人,刚被御鉴点为”四大名捕”,声名初隆,因此也被邀至东宫,参与了这场人间盛事.
的确盛大.
那一天,正是赵桓被立为太子同时也是大婚的日子.
他娶的,听说却是已故巯老王爷的小公主:幼时,徽宗曾夸她:”绝似宓妃淡雅清凉”,又说,”是洛水神仙呢”便赐名赵洛.
他避席到廊沿下,新太子妃的鸾轿经过.
帏帘翻飞,透过了层层红纱,他仿佛看到里面十五岁的太子妃,寂寞冷峭的一个眼神.
然而他看到了,也仅是这一个眼神而已.
后来他听到消息,太子妃竟于新婚之夜,暴毙于东宫.
那还是宣和元年发生的事,距今正好七年.
当年重重宫帷中的公主赵洛那一个眼神,和面前的清冷女子楚风景……
洛水冰冷…
其实,原本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一个七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