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琴枪
温柔的武功,并不太好。
不太好的原因有很多种——这些原因可以是环境,也可以是一些事,更有可能是一些人。
温晚是一个原因:他是慈父而并非严父。
红袖神尼也是一个原因:她虽然可以算得上是严师,但同时也是一个女人。
苏梦枕是另一个原因:他成名太早,手段过硬,名声太广——以至于温柔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传闻和传说。
这些传说里,苏梦枕简直已经是神,不是人。
这也导致了温柔一直认为:自己的师门是无人能敌,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
这一点,虽然并不是全对,也不至于全错。
问题是——温柔的习武,根本不能称作习武:
那简直是玩耍。
温柔练武的时间也不短,皮毛皆有内在几无,而苏梦枕又的确是风头无两。
这些种种,都让温柔觉得,她有好天赋,好师门,天时地利,没有什么她做不到的:看苏师兄不就是例子?
所以她的心,一早就飞出燕山,飞到千里遥迢的京师,武林,江湖中去了——那地方仿佛才是她该在,注定在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她的武功,又会好到了什么地方去?
这一点,温柔现在已经认识得很清楚了。
以往再大风大浪,凶险危急,她身边的人,都还会回护着她,包围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并且,往往都还很给她面子——她温柔就是好面子了,爱逞强,喜出风头,所以人人让着她。
这是她的运气,也是她的福气。
而现在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非但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而且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她面子——好像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负累,连看她一眼他都嫌麻烦。
她心里气极了,偏偏又觉得没有办法去怪他:
这个人,够冷,够傲,本事够大,脾气够怪,还有天生一副冷面,好似什么事他做了就是理所当然,别人没资格评说,议论,非议似的。
她看久了那张冷脸,就慢慢觉得这人尖酸凉薄是真的,偶尔冷笑,样子却坦荡得漂亮。
极嚣张的一种漂亮。
温柔没有办法。
幸好她的轻功还算过得去,至少,还跟得上。
她就只好跟在后面,纵然气闷,也没处可发。
孙青霞走得很急。
他的人高瘦,怀里还抱着一人,落地却轻而快。
他们要去的是舒家药庐。
而孙青霞刚过了桥,身子却一顿,静冷地停了下来。
他停得极快,连收势都没有,身形一展,就已停了下来。
温柔跟得盲目,几乎就要和身撞了上去,吃了一惊,倒退一步,老大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道,“做什么?要撞死我么?”
孙青霞这次倒没有不理她。
似乎知道不理她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一样。
他示意她看后院:
这舒府,占地极大,且前后两进中有闲池隔开,那池子说是池子,其实可以算是个小湖了,因此他们和失火出事了的后院,距离是很远的。
那边的火光,刚才是极亮的,以至于这边的庭院,都映上了一抹淡淡的红;如今,却低落了下去,火势已小了。
看方才的火头,烧得必定不是小范围了,如此大风之夜,合该是越烧越猛才对,如何会慢慢熄下去?
温柔毕竟也不是傻子,“咦”了一声,道,“火熄了?有人来救火的么?”
孙青霞没好气地道,“点火是制造混乱,熄火是方便杀人——点了又灭,可不是你温大小姐闲来玩儿!”
温柔撇了撇咀,刚好说话,孙青霞却冷冷一笑,忽地把怀里的苏眉,往她身上一推。
温柔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就接了过来,手触到苏眉脸颊冰冷,还“哎哟”叫了一声。
孙青霞一手拉着她,已向横里退了七、八步,一伏地,解下了背上的琴。
温柔咬了咬唇,终于也感觉到不对了。
但又不敢问。
孙青霞不是王小石,不是她大师兄苏梦枕,不是温晚,不是天衣有缝。
他凶起来就是真的凶,一点情面也不留。
她怔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幸好孙青霞这时候(终于)开了口。
没有抬头,手按在包裹住琴的布帛上,迅速地说了一句。
温柔离他很近。
她听见了。
也只有她听见了。
她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愣了愣,显然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幸好她还是明白:
这个时候,还是全都听他的,对自己,和苏眉,才比较好。
所以她难得地听话,点了点头,抱着身体已渐渐僵硬,就快要断气的“狂菊”苏眉,朝后面掠去。
孙青霞甚至没有回头。
他还保持着那一个姿势:
蹲着。
低着头,地上是他的那一尾琴。
他把手放在琴上,看着自己的琴,也看着自己的手。
良久,斯人桥后,终于有人慢慢道,“孙大侠——”
这人说话很慢,也很小心,生怕别人听不见,听不清楚的样子。
孙青霞笑了。
但因为低着头,别人也看不到他的笑,只听得到笑声。
笑声很冷。
他其实是个不笑的时候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的男人。
他的笑声也很好听——同样很有压迫的感觉。
而他只一笑。
笑声骤然一停。
手分寸未动,
气焰猛然却一涨:
而那琴在布帛包裹中,微微一颤,竟有鸣金之声响起
——远在丈外的那人,刹时觉得眉间一冷:
好重的煞气!
“你出来。”
孙青霞这样回答,同样说得很慢,一字一字,
“让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