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生死之界
一行人于黄昏时分到达小凉山。
其中以赵汵年纪最幼,也从无赶路经验,但一路下来竟然并未觉得特别倦累,只是额头偶有薄汗,连他自己也颇为讶异;而抬着无情“红颜”的四人,更是毫无疲态,神采奕奕。
唯一没有动过,甚至没有开过口的无情,反而闭目坐在那里,脸色微白。
赵汵皱皱小小的鼻子,道,“他可舒服了,到哪里都有人抬着......又没让他自己走,做什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楚风景微笑不答,过一会儿,才道,“汵儿走了这许久都未变色喘气,轻功想来是长进了不少。”
赵汵脸上一红,道,“我平时哪有专心练过功......”
“噢?”楚风景一笑道,“但方才我见你步伐极稳,间距有致一步不乱,若非勤练,怎会如此?”
赵汵怔住,他从来心思玲珑精巧,立时转头。
方才是楚风景在最后,他在中间,最前面的......是无情的座轿:
他们是一路上跟着无情的轿子过来的。
他依稀记得,那时回荡在耳边的,除了风声,还有一种奇特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极清脆的,一下一下,有时连续,有时断续,他自己不知不觉,就跟着这种声音呼吸,吐纳,落步,渐渐地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松,惬意。
他看向无情。
轿帘不知何时已放下。
他当然看不见他。
但无情就在轿子里,一路上都在。
那清脆的敲击声,一记一记,分明就是自前面轿子里传来的。
他有了疑惑,再细一观察,发现自己这一行人,不知不觉,脚步一致得惊人。
舒家四得相处日久,平日里自有默契,本不奇怪——但自己身小体弱,竟不紧不慢落在 四人身后几步,且疲态未露......
他明白了个大概,回头去看乃姐。
似不相信,想要求证。
楚风景倒是半带笑意地道,“小汵儿,你看好了,这轿子,可不是人人都坐得起的哪。”
赵汵惊一惊,略一回忆自己方才的说话,脸上一旎——这轿子,这人坐了,便也只这人坐得;他就是端坐轿中,局势形势的权柄,依旧是于他手中静卧着的!
他猛地记起他还有伤,伤前还有些不适——他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不适,只知道他见他的这漫长一晚,他的面色始终都是一色的惨白,不是全无人色的白,那白里有一种病气,病气里却是一种藏得并不深的煞气:
让人感觉,他是病着的,也是强的。
而他在轿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调整了众人的脚步气息,大战之前,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体力的损耗。
但自己却说他——做什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赵汵在那里楞怔了片刻,正要说话,还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却听轿里的无情的声音,大喝了一声,“停!”
声音很急,没有慌,但确实很用力,以至于喝声一出,接连着两声猛烈的咳嗽。
赵汵又是一惊,四舒何等的机变反应,跨出去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半空。
楚风景身子拔高一掠,忽地便落在了轿前。
轿帘一开,无情目光在远处微微一停,已皱起了眉来。
楚风景顺他目光看去,也变了变脸色,苦笑道,“糟了......”
赵汵奇道,“什么糟了?”他极目望去,也未见任何异样,只觉得天边夕阳,近得要靠拢过来似的。
舒解意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并未进入朱缅的地境——大捕头觉得有何不妥?”
无情目光一收,眸色分外的干净利冷,淡淡道,“不,我们已进来了。”
楚风景垂首回头走了两步,只见他们的来路上,一处茅草茂盛,她叹口气,走了过去,用脚尖轻轻一拨——
那杂草竟是铺盖上去的,经不起这一拨,便四散开来,露出了浅浅的一个坑洞来。
赵汵也跟了过来,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楚风景笑了一笑,抬起头来四处察看着什么,随口答,“一个坑。”
赵汵蹲下身,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不解地道,“不过是个坑,洛姐你找什么?”
“一个坑,不会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楚风景对他微微一笑,“这附近,该有个什么东西才对——”目光一停,喜色一露,吐了口气,“有了。”
向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走去,那树根后面也落满了枯叶,楚风景运力一拂,树后便显出块石头来。
极大的一块石头,置于树后,却十分突兀,显然是自别处搬来的。
赵汵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大石上,赫然是两个朱砂大字:
南界!
他回头一看那浅坑,顿时明白了。
那石头,便是朱缅设下的界石,原先是在路当中的,却让人刻意搬了开去,藏在树后,为的就是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入了朱缅所谓的“戒线”!
等到醒起,已在阵中!
楚风景对着那方界石,冷冷一笑,执了赵汵的手,于无情轿旁立定——远处夕阳虽淡弱,但仍是光线,对面山岳的影子笔直投入山谷,而他们所立的地方,却半点阴影都无:他们所选之路,平坦而曲折,即使地势趋高趋低,走在路上却未必能感觉得出来,而他们正是无意之中,已经过了山头,在往谷底行进了。
若非无情及时发现喝止,他们便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深入敌阵了,局时会有什么后果,很难想见。
赵汵忍不住去看轿里的无情。
无情恰闭着眼,身上的血迹,颜色竟已淡去,不似开始时般殷红,他闭了眼,再睁开,眼色里竟多了一种讥讽与哂笑。
“要扰乱我们?”他的神色定静,指上一枚青苧小刀,在刀鞘上轻轻一击,清脆得振奋,想来便是他用来发出那整合之音的物事了。
“那便看看——是由谁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