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草木
孙青霞忽道,“你的椅子,做得真精巧,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是。”无情仍旧垂着目,道,“谢谢你。”
孙青霞笑道,“我可不要你谢,我也毁掉过你做的东西。”
无情道,“哦?”
孙青霞道,“你为戚少商做的那一只手,就是给我毁掉了的。”提到了戚少商,他孤傲的神色又有了点不同,道,“何况,你方才也救了我,没有要置我于死地。我们可互没亏欠。”
无情至此,才肯在眼底露出点微的笑意,却并没有真的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受了伤?
孙青霞这才不自觉碰了碰胸前的伤——方才也迟缓了他的身形,反问道,“你身上有病?”
无情变了变脸色,没有答。孙青霞道,“你为什么不抓我?”
无情冷着脸,道,“抓你?我可不认识你。”
孙青霞道,“可我们在京城。。。”
无情打断他道,“那天天色本就不好,又是深夜,我没看清,也不记得了。”
孙青霞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情似乎是笑了笑,道,“我方才试了你的身手,倒像是二师弟的知交陈心欠。”
孙青霞望定了他,也看定了他,无情静静也定定地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孙青霞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道,“你可以叫我小欠。”他原先也在笑,可那笑是冷的,冽的,让人畏惧心寒的。
现在他是真的笑。
他真的笑起来的时候相当和煦温暖。
无情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白了。
他不抓他,但也不能摆明了知道他的身份还不动他。
他是捕快,他身上甚至有皇帝的平乱珏。
但他还是没有再动手。
原因只有两个。
那是两个人:
铁游夏、戚少商。
还有四个字:
朋友、兄弟!
他们都不是常常笑的人。
而此刻他们就在满天黄花丛中,一站一坐,相视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有人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还“啊呀”地叫出了声。
红的脸,眯的眼。
温柔。
她已换回了女装,见两人脸上的笑意,也怔仲了下。
她不太认识无情,无情却见过她多次了。
当日,燕棋五假冒无情,突袭温柔王小石等一行人,无情就曾在暗处出手,替他们解了围。
温柔叫了那一声,缓缓踱到孙青霞的身前,偏过了头,看了他许久,故意歪了嘴道,“这可是母鸭子赶着驴上树了,我没看错吧,你这是在笑?”
孙青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楚风景这时也进了后院了,向孙青霞点了点头,才走到无情面前,道,“大捕头。”
无情淡淡应了一声,敛起了笑意,回复了他淡若神色,望了孙青霞一眼,欲言又止,径自推车去了。
他的背脊很挺,这样的背影在花丛掩映下说不出的寂寞姿态。
这让人看了一眼,也跟着他会寂寞起来的背影。
他竟就这样走了。
待他走了,背影消失了,众人才缓过神来。
温柔第一个跳起来道,“大捕头?哪个大捕头?为什么一见本姑娘就走?”
“他不是见了你才走。”楚风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他是不想见到我呢。”
温柔奇了,道,“他不想见到你?他是欠你钱了,还是你们有仇?”
楚风景摇了摇头。
温柔道,“那。。。。。。你们刚吵过架来?”
楚风景爱她偏首提问的样子,伸手去抚了她的娇靥,道,“都不是,他是不愿我看他的病。”
孙青霞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他到底是得的什么病?”
温柔得意道,“你也有不知道的,要来问别人。”
楚风景道,“他自小身子就单薄,又断了腿子,常年在外多有劳累奔波,且难免有打斗损伤——据我所知,有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的,都伤到了心肺,哪里还需要得什么病!就是这些旧伤宿疾,也够要他的命了。”
孙青霞听了,只有皱眉。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他方才也目睹了无情身体的状况。
只是他还没想到有那么严重。
而无情又骄傲到不会随便允许一个陌生的,不甚熟悉的女子,来医他的病。
他立刻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楚风景面带忧色地道,“那是诸葛神侯着紧他的身子,指明了要他来的,只要远离京城,避开杂务,什么事都好办些,先生的话,他自然是不好违逆。”苦笑了下,道,“只是他人来了,却不肯让我看他,反倒忙着追查朱缅的事来。”
孙青霞心中一动,道,“这事和南面王有什么关系?”
楚风景道,“近月来朱缅在这里北郊的大汉林建造行宫,死了好几十个工匠,知事的刘雅善去追询,没问出结果来,没过几天,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官道上的比他位低的,不敢再管,位高的又食权自恐,落得个没人管顾的下场,这事,就差点这么不了了之了。”
孙青霞一听,怒笑道,“都是些没骨头的!”
楚风景温言道,“也不是这么说,他们也自有难处。何况,现在不是有人管了么!这世上从来就是有不平事就有打抱不平的人,再说,也不止一个人在管。”
温柔早就听得忍不住了,打岔道,“除了那个见了人就跑的,还有什么人在管?”
楚风景道,“曲佛山,梁公公,现在,只怕又多了一个。”
温柔道,“谁?”
楚风景道,“他。”
她说话的时候正看着孙青霞。
孙青霞正负手冷笑。
“我?”孙青霞冷笑着道,“我只会伤天害理。替人为公的事,我可不会做,也做不来。”
温柔应和道,“是呀,他那么冰冷冷的没半点人情味,他才不会管这事呢。”
楚风景道,“是么?”
温柔见状,极有豪情地挺了挺胸,道,“他不管,我管!本姑娘眼皮底下,容不得藏污纳垢的那种事,朱缅?嘿嘿,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竖着来横着去!我怕过谁来?”
“你是没怕过谁。”孙青霞冷不防道,“却被风派的几个小喽罗抓起来囚禁了大半年,可真了不起。”
“那是他们暗算!”温柔挣得一张小脸全红了,不服气地道,“我是一时大意,才为宵小所乘。”
楚风景怕孙青霞再说下去,忙道,“我着人备了客房,你们舟车劳累,不如先去休歇吧。”
温柔犹气鼓鼓地道,“休歇?我不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