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游仙宫。
江湖人知道游仙宫是什么的并不多,不知道宫主方若兰的却几乎没有。
严格说来,游仙宫并不能算是个江湖帮派,因为游仙宫在江南各地的分舵,经营着各种生意,镖局,旅店,酒家,青楼,绸缎庄,古董铺,什么都有。表面上看与其他的店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这些生意的老板们,个个武功都还在江湖上数得上。但他们都严守秘密,从不向外人说起自己的身份。所以,即使是这些老板们私下里认识,由于游仙宫的规矩,他们彼此也不知道,是属于同一组织的。游仙宫以经营生意为主,向来少理江湖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松枫岭一伙悍匪,在绿林道上可坐第一把交椅,据道十八位寨主个个武艺非凡,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灭掉,成为江湖上的一桩疑案。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这伙匪徒不仅抢了游仙宫麾下镖局的的镖,还抢走了押镖的两位女镖师,公然口出狂言道:“游仙宫又能怎么样!”这才惹得宫主大怒,一夜之间把他们铲除得干干净净。
但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游仙宫在江湖上为个别人所知,大半原因还是因为它那位美丽的宫主,方若兰。二十多年前,这位喜穿白衣的宫主刚一出道就名动江湖,被誉为“江湖第一美女”。虽然她常常蒙着面纱,但有幸目睹芳容的人,无不神魂颠倒,视其他女子如无物,甚至终身不娶。她的武功如何?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跟她动过手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发誓再也不会跟她动手,并且保守有关她的一切秘密。所以,她已经成了江湖上一个解不开的谜。虽然经历了江湖风霜,她却依然故我,白衣飘飘,纤尘不染。近年来她已经淡出江湖,但是,江湖能够忘记她吗?
又是一个中秋。
早晨的阳光洒遍了院中的绿叶,照亮了窗纱。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案前读书,还有一个女子侍立在旁。
“娘,娘!”随着响亮的叫喊,一个男孩风一般的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稍大点的女孩,却是年纪虽小,已经隐隐有种从容不迫的大家风范。
房中的白衣女子,方若兰,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不禁感叹岁月流逝之快。十三年前,丈夫不幸遇害,女儿凝馨三岁,儿子萧奇还未满月,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若不是想到这两个孩子,真不知道如何忍受那种锥心之痛。
不能再想了。她提醒自己。每次想到萧天扬,总是一阵隐痛,折磨得她无法自拔。所以这些年她想他想的少些,因为她根本不敢去想,不敢去回忆过去。
她望着孩子们微微的笑。凝馨觉得,这些年母亲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年轻,一点儿没变过。只是,她的笑容也永远是这样,带着点儿薄雾般的忧伤。
的确,从小习武又对医术颇有研究的若兰,自然懂得内外兼修,保养自己。虽说丈夫逝后无心再整妆容,不过毕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这些年来她心如止水,不再涉足红尘杂务,只在家专心调理一对小儿女,所以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面上划过痕迹。肤色依然白皙,平滑的没有一丝皱纹;秀气的双眉弯在明亮的眼睛上方,隐含着一丝化不开的淡淡忧伤;双眸有如秋水,清澈而又深不见底。在这里唯我独尊的地位,使她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就自然流露出一种端庄威严;更多的时候,则是平静的不见波澜,深沉得让人读不出心思。只是就算是笑起来的时候,这双眼睛也没有少女时代的灵动飞扬了。这双眼睛,看过了太多岁月的沧桑,难免带着点儿挥之不去的感伤。
身边的侍女素梅,却是另有感慨。她从小就侍奉若兰宫主,名为主仆,情如姐妹。如今已经大家都是人到中年,她的小姐,还是如此之美啊。只是,以前的小姐,总是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亮。现在,却像是秋风里的露珠,晶莹而凄凉。萧公子走了,也带走了小姐曾有的快乐。小姐又变得那么忧伤;甚至,比遇到萧公子之前还要忧伤。
得到了又失去,才是最痛苦的吧。还好,这两个孩子给了小姐不少安慰。
凝馨小姐很像夫人,她沉思着。不只是长相的秀美清丽,连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的这种气质,跟夫人当年几乎一样;奇少爷却不像他父亲萧天扬萧公子。他的父亲被誉为江湖少见的翩翩公子,不仅容貌出众,武艺过人,而且为人稳重得像座山,让人感觉心里踏实;但行事又洒脱不群,不会让人觉得迂腐古板。怪不得当年若兰小姐如此倾心。不过奇少爷年纪还小,活泼点儿也是正常的。
奇少爷扑到母亲的身边问:“娘,听说今天那个每年中秋节都送娘礼物的大师兄要回来了,是不是啊?”若兰揽着儿子,微笑着回答:“是啊,大师兄回来,可以给你讲好多外面的事情;等你再大一些,娘就带你到江湖上走走。”“娘啊,我已经好大了。姐姐都已经跟着你去了两次江湖了,我连江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奇少爷不满意了,凝馨走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膀道:“娘很忙的,等有时间了自然会带你去。不过江湖上很危险,你要练好武功,才可以去啊。”
女儿总是很懂事,若兰嘉许地望了女儿一眼。也许是从小看多了母亲的眼泪,哀伤,振作,操劳,凝馨从小就很懂事。调皮的弟弟是所有人的宝贝,有时候难免会撒撒娇,不过在他小小的心里,也是很疼爱母亲的啊。
奇少爷眼珠一转,道:“如果娘没有空,大师兄应该不会太忙吧?可不可以要他带我出去玩呢?”从小跟娘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对于这个男孩子来说,总是缺了点什么。
若兰想了想,道:“如果你大师兄同意,也许可以吧。”不等奇少爷欢呼,她又板着脸道:“不过现在是该练武的时间了,大师兄不喜欢只知道贪玩的孩子,去吧。”
“噢,知道了。”奇少爷转身又飞出去了。练武有意思啊,他渴望成为像爹爹一样的大侠。不过,读书可真没劲。
凝馨却不急着走,又问:“娘,大师兄为什么十年都不回来?我几乎都记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弟弟可能一点都不记得了。我记得以前,大师兄总是跟着娘的。”
若兰心中一震,叹气道:“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以后有机会,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诉你吧。”
凝馨知趣地走了,心中的疑惑丝毫不减。
娘身边的梅姨,还有其他知道大师兄的人,提起来总是赞不绝口,说他十八岁独闯江湖,到如今已经是闯下了好大的名气。十九岁杀了当年号称“无花不采”的采花贼风无痕,二十岁独闯青岚山打败七位寨主,逼他们立下誓约,除贪官污吏奸商悍匪,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冒犯;后来连连作出轰动一时的事情更是不可胜数。只是,他并不想父亲当年那样一心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而是由着性子来,所以口碑不能算很好。
最怪的是,每年的中秋节,他都会转托各处分舵单单给娘送来礼物,有一年是一套精巧的首饰,那时她年纪小还看不出名堂,只觉得那八宝攒珠凤头钗,飞凤形耳坠,凤穿牡丹金冠,还有一些小东西搭配得好看;后来听人说,那套东西是晋中一个大贪官搜罗各种名贵宝石又请了十几个巧手匠人花了半年时间才做成,本来是准备向皇上的一位宠妃献媚的,可是做好之后就失踪了,没想到不知怎么到了大师兄手里。还有一年是一张古琴,据说是宋徽宗时期宫中所制,国破后不知去向。这样的东西真不知大师兄是从何处寻来的。从私讲中秋不是娘的生日;从公讲也不是年末理应向宫中纳礼的日子,而且娘收到礼物时也不是很开心,把玩之后总是叹气;说起这个大师兄,总有些无奈似的。听说大师兄为人很有些傲岸,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她对这个大师兄格外好奇。忍不住回头望望娘,见她似乎是在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若兰自言自语着。
“前一阵子您不是还见过他吗?好好的。”素梅提醒她。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若兰叮嘱。
秋风渐起,微黄的叶子拍着手掌,欢迎远人的归来。一道人影策马狂奔,转眼不见。
沈翔翼,一入江湖就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他的师傅萧天扬,是个任何人提起来都毫不犹豫地夸一声“大侠”的人。虽说是英年早逝,但他的生涯中却似乎从无污点。所以当年方若兰下嫁萧天扬,不知招致了多少人的羡慕、嫉妒,但更多的人还是不得不承认:般配。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子,大家却是从一开始的期望到后来的失望。因为沈翔翼的一身武功虽然尽得其师真传,但为人处事,可是和其师大相径庭。
他劫富,但高兴的时候才去济贫。他认为自己花了大力气去铲除一伙儿强盗,已经是为大家做了好事,那么他们的那些财富理应算是付给自己的酬劳;他仗义,但不一定行侠。做侠客太累,不如随心所欲,只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如果听说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见识见识,如果喜欢的话就一定要弄到手。比如听说扫叶堂的刘大老爷弄到了三十六颗比龙眼还大的夜明珠,他居然偷入防备森严的扫叶堂去偷了出来,不过也没忘了送上三十万的银票。他打听得清楚,这夜明珠本是贼赃,刘大老爷偷偷地收买下来,他自然也不会让人血本无归。当然,这是因为刘大老爷毕竟不是什么坏人。
像京师的高尚书,从民间半逼半买的弄到了一棵几乎成人形的大人参,准备给自己延年益寿,在六十大寿时煎汤服下;可是一夜之间忽然不见踪影,急得高尚书中风休克,到底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像这样的贪官怎么配用这么好的人参呢?翔翼自然是连招呼也不打就拿走了。
这些事做得多了,他自然是与“侠”字无缘。不过别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眼光之高,兴趣之广泛。只要是品质上好的,明珠,翡翠,宝剑,名马,好像没有他不要的。
但有一样大多数男人都喜欢的他却不怎么感兴趣,就是女人。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风流好色,只评价他冷酷无情,狂妄自大,任性而为,为人不够端正,大失其师的君子风范。甚至有人怀疑萧天扬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弟子,还有人自作聪明的猜测,一定是因为萧天扬早逝,来不及对弟子严加管教,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不过他也不在乎。别人评价他什么,他从来不在乎。
因为他只在乎一个人。
正是因为这个人的教导,他才不至于变成一个太坏的人。虽然我行我素,却并没有作出什么过分的事。
终于回来了。他心里默念着。十年之前被勒令不得踏入宫门一步,终于期满。虽然十年未归,这条熟悉的路还是不会忘的。过了这片山坡,绕过寒潭,从山逢间慢慢穿过,就看到了那古朴的三间小房一个小院子。
“翼少爷,回来了!”院门口的老婆婆高兴的大声打招呼。翔翼笑着答道:“刘婆婆,还认得我呀?刘公公和翠姑娘还好?”
“好,好啊。翠儿出嫁了,住到里面了,道是以后还搬来。老头子还是满山转着采药去了。怎么会不认得翼少爷?不过,要不是前两天宫主就亲自过来嘱咐说你要回来要我注意着,乍一看,还真不敢认了!”刘婆婆喜笑颜开,每一根皱纹都在抖落着真心的喜悦之情。
翔翼愣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片温暖。“那我先进去了。”点点头牵着马又往里走。当年随夫人回来,第一次见到这个守门的刘婆婆,就觉得她那种怜爱的眼光,就像自己以前的家中那个唯一疼爱自己的慈祥的老婆婆。这一对公公婆婆,年纪不小,功夫可不差,要不然怎么会让他们在这里担任哨岗?没想到他们的孙女翠姑娘已经出嫁了,十年啊。
进到谷底,抬头往上看,今天的天气极好,一丝云也没有。游仙宫的主体部分大多在这个山谷,外人极难发现。这么多年,格局几乎没变过。先去拜见夫人吗?不禁有些犹豫。去,当然是想去的,可是,夫人想不想现在见我呢?
“翼少爷!你回来了!”绕过花树,一个黄衫女子匆匆走来。
“梅姨!”翔翼惊喜地叫道。
“夫人说你昨天不会来今天也该到了,要我在这里等着。她现在在处理事务,让我先带你回房休息。你以前的房间都准备好了。”素梅打量着这个十年未见的少爷,边说边走。
“我以前的房间?”
“是啊,一直都空着,常常有人打扫的,没让别人住过。”
沁兰院,就是宫主的居处了。几乎是处于全宫的最后了。游仙宫的首位宫主在此建立基业时,就选定了这个地方。一是因为爱兰,这里适宜种植兰花;二是因为爱静,在这里可以不受打扰。说是院,也有层层叠叠的好几进房子。翔翼就住在右侧的留芳居。由于风向的关系,这里虽然种的兰花不多,却是品兰花香气的最好地方。
素梅推开房门,微笑着道:“自己看看吧,什么都没变。”
翔翼走进去,看着这间久违了的房屋。当中挂的是舞鹤图,夫人当年的戏笔,师傅题的字;图中的两只鹤气韵生动,展翅欲飞,生气勃勃中透着英姿焕发。书架上的书卷还是寥寥无几,因为自己从小就不爱读书。花几上的一盆吊兰还是自己亲手种的,如今已是长条垂落,有如瀑布。琴几上放的琴罩着水蓝色缎子绣兰花的罩子,因为是夫人闲来教过的,还练了一段时间,现在怕也是生疏了。坐在书案前,发现桌上放的是本花谱。自己怎么会看这种书?哦,好像是听夫人说有一种兰花谱上有却从未见过,自己想认一认,将来有机会找来送给夫人的,可是还没研究就随夫人出门,十年没回来过。
沉浸在往事中的他,没有发觉什么时候素梅已经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正亭亭立在窗前。
十年的风霜,足以让一个不经事的少年成长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跟十年前相比,翔翼又长高了些,也比以前更结实了。眉宇间的自信与狂傲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忽视。传来的消息都说,裂天剑的传人跟他的师傅截然不同,其自傲自大令人侧目,然而其武功却是远超其师,在江湖中的成就更是青出于蓝。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出手一向都要比萧天扬狠辣,才会有那么多人震慑于他的武功。
萧大哥是个谦谦君子,他这个弟子,在性格上可一点不像他。不过看他就这样静静地陷入沉思,又觉得江湖上的传言似乎言过其实。凝视着他,觉得当年那个沉默、倔强、又容易冲动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只看他坐在那里,就显现出沉稳的气势,他似乎就是为江湖而生。没有他,江湖应该会失色不少吧。摇摇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若兰往门口走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翔翼一抬头,就看到门口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影子。默默地注视着她,有些惊异地发现,十年来,夫人居然还是那样的年轻。似乎时间在她身上已经停止,她已经成为一个不老的梦。似乎清减了些,一抹轻愁依然如烟雾般锁在眉间,雪白的面颊微带着红润,一丝淡淡的微笑挂在嘴角,目光中似乎透出些欣喜的神采。他心中一颤,起身施礼道:“夫人,我回来了……”
若兰连忙扶起他道:“快起来吧,辛苦你了。”
这双扶起他的手,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一股电流传遍全身。是近来什么时候有过?明明十年没见啊。还有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心中的一个疑问忽然确定了,他忽然问道:“夫人,半年前,是你救了我,是不是?”
“什么?”
见若兰眼神一震,翔翼更加确定了,缓缓道:“半年前,我去杀‘百毒不侵’,想要取他的一对据说是可以防百毒、解百毒的朱蟾,可是在杀他之后我身中剧毒,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被一个神秘人救了,是夫人吧?”
若兰心想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嘴上却轻声问道:“为什么说是我?”
“当时我是握着一对朱蟾昏倒在‘百毒不侵’的宅门口,他住的地方本来就人迹罕至,怎么会有人恰好路过?而且他死在我剑下之后所用的两个药童也趁机逃跑。况且,我所中的毒是‘百毒不侵’临死前的最后一击,虽然我不懂用毒,可是既然叫‘阎王帖’,应该就是种非常厉害的毒了。后来我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时候,醒来才发现,眼上被人蒙了条带子,身体酸软无力,只知道有人在默默地照顾我,帮我换药,扎针,运功疗伤。那时候的我,几乎废人一个,却一点也不觉得担心,反而很踏实,对那个神秘人很信任。虽然看不见,那双手,那股气息却给我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当我终于可以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是一个老头子站在床边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我。他说他是施百药。”
顿了一下,似乎是深深地沉浸在回忆中,翔翼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江湖传言,‘请到施百药,性命不用愁’。可是这施百药又岂是好请来的?他是个最不爱出门的人,一般都是别人上门求医;他又爱提些稀奇古怪的诊金,架子又大,一般人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找他的。他居然会长途跋涉来医我,请他之人的面子之大可想而知了。我问他诊金是什么,他说是一只朱蟾!”
“这时我才想到我的朱蟾,那本来是我今年准备送给夫人的。可是他说要我不用找了。因为一只朱蟾已经被我吃了,另一只则在他的口袋里。我气坏了,问他谁给他的。他也老实地告诉我,那天晚上他已经睡下了,忽然有人就叫他去诊病,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对方承诺以一只朱蟾相报,他心动之下才来的。我问他那人是谁,他却不肯说,说如果他透漏了那人的身份形貌,那人必定会把朱蟾重新收回。但是他却大赞那人真是有常人难及的眼光和魄力,我本来中毒已深,救我之人能当机立断让我先服下一只朱蟾,这才保住我的性命无碍;然后还舍得拿出另一只百年难寻的朱蟾请他施大名医来悉心诊治,这才保得我恢复如初,否则还很难说。”
“后来我越想越疑惑。我中的毒,并未影响到眼睛,为什么蒙住我的眼睛?当然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长相;可是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是怕我认出声音吗?朱蟾是如此珍贵,居然舍得都用在我身上,如果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得出这种事吗?而且,从小我就不喜欢被人照顾摆布,那个神秘人照顾我的时候,我却觉得很温馨,觉得自己很安全。这个人,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人吧。直到刚才,”他盯着若兰的手道:“夫人的手给我的感觉,让我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望着若兰,他祈求似的问:“夫人,是你救了我,是吗?”
若兰望了他一会儿,道:“是的。本来没想让你知道。毕竟,我说过十年不再见你,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那天忽然收到消息,说你往岭南一带去了,可能是去找‘百毒不侵’,我吓了一跳。你不懂用毒,怎么能轻易去找着这人麻烦?你这倔脾气,要你不去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本打算抢先你一步,除掉‘百毒不侵’,也就没事了。可是还是让你先到一步。如果我晚到一会儿,那……”
“夫人……”翔翼感激地不由自主地跪下了,“那么,这十年中,夫人还是关心我的吗?”
若兰连忙扶他起来,道:“当然了,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管你?如果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对得起你师傅?”
原来是这样,又是因为师傅。翔翼心中一痛。连忙垂下目光,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天蓝色锦囊,从中取出一只精工细作的银盒,双手呈上道:“夫人,今年的礼物,我亲自带来了。”
若兰打开一看,诧异道:“朱蟾!你从哪里弄来的?”
翔翼有些得意地道:“是给施百药拿走的那只。不过本来就是我的。虽然这老头子对这朱蟾宝贝得不得了,可是他却有个喜欢用珍珠粉养颜让他又爱又怕的老婆!我就到东海一带收集了二百颗大珍珠,趁他不在跟他老婆换的。只怕他事后知道会心疼得跳起来,却也拿我没办法,我还让他老婆立了字据的。”
“收集?”若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怕又是非偷即抢。
翔翼却是脸也不红一下:“反正这些东西那些大财主有的是,我拿些也没什么。”
唉。若兰摇摇头。这孩子从小就个性极强,说了也不会听的。不过总算这些年在江湖上,虽然闯了些乱子,倒也不伤大节。
“我说过你不必每年送东西的,干嘛还费这么大的事,弄这些东西?”
“我知道夫人不希罕这些身外之物,尤其是金银珠宝什么的。”翔翼认真地道,“可是,我只是想让夫人知道,我一直都记挂着夫人,也希望夫人不要忘了我。”
若兰被他眼中的热情和执着灼得一动,躲闪着道:“以后不要了。走吧,你师弟师妹都等着见你呢。”
翔翼有些失望,微微笑着道:“好吧,只要不怕我带坏了他们。”
沁兰院后面不远就是一大片空地,一向是用做练武场的。姐弟俩正练得起劲。凝馨年方十六,四岁开始习武,又得若兰亲身教导,尤其是已经跟着若兰在江湖上历练过,明显占了弟弟的上风。萧奇年方十三,同样是四岁开始习武,但是一来年纪略小,二来由于以前在练功时别人都唯恐伤了他,所以提高得不够快。同样是一式“落日斜晖”,在凝馨手里使出来犹如金光万点,迅捷无匹;萧奇使出来就明显在气势上逊了一筹。
若兰和翔翼在远处看着,并不急着走近。
翔翼道:“师妹的武功怕是已经赶上夫人当年了吧。这套柔风逐日剑法至少已经有九成的火候了。”
“单就武学造诣,馨儿已经超过我当年。但是她毕竟在江湖上历练还少,经验还不够丰富,所以出手不够准确,当然也不够狠辣。”若兰还是比较满意女儿的。
若兰本来是个心慈手软的女子,当年就是因为对一个敌人忍让得太多,才平添了不少麻烦。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在江湖上,对敌人手下留情,就是给自己埋下了个陷阱。
翔翼明白,师傅教他要注意分寸,处处给人留个余地;但后来若兰却教他,有时候对敌人太仁慈了,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他端详了一会儿,道:“她在跟师弟练剑,难免有几分保留。而且夫人必定也舍不得让师妹独闯江湖吧。”
若兰微叹道:“不错,我当年是因为父母早逝,无人照顾,又不喜欢有人跟从,才一个人在江湖上乱闯,惹出了不少麻烦。现在不想让馨儿走我的老路了。”
“也会让师妹戴上面纱吗?”
“随她的便吧。”若兰并不觉得一袭面纱真正能保护得了她。曾经真正保护她的那个人,也已经走了。所以她还是自己保护自己。
母亲临终前嘱咐,以后行走江湖,务必戴上面纱。她说生得美丽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反而会带来不少麻烦。其实这又轻又薄的面纱有什么用呢?该来得躲不了。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也许就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平平安安地走完今生;不过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萧大哥这样出众的男人,会爱上她吗?
“师弟怕是已经超过当年的我了。”翔翼岔开话题。
若兰摇头道:“不会的。他历练太少,也有点儿被我们宫里这些人娇惯坏了,尤其是缺乏父亲的教训。唉,也许我应该早点儿带他出去磨练一下。”
旁边侍立的丫环们看到他们缓缓走来,连忙叫着:“小姐,奇少爷,夫人来了,停手吧。”
姐弟俩立即分开,还剑入鞘,过来见礼。
若兰微笑着道:“见过大师兄吧,早上不是还问过?”
这个人就是大师兄吗?凝馨比较了一下记忆中的大师兄。自从记事起,娘的身边常常跟随着一个佩剑的少年,话很少,单薄瘦弱,却像根钉子一样好像永远都不会倒下。可能是年纪相差比较大,或许是比较忙,这个师兄从来没有陪她玩耍过,让她常常羡慕一同学暗器的陈家小妹,她的师兄,也是她父亲陈叔叔的徒弟,常常在每天的读书练武之余陪她一起玩。面前的这个人,目光中含着逼人的神采,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像是一支出鞘的剑,寒光闪闪,让人不敢侵犯。而他跟娘走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明显的有所收敛。她隐约感觉到,能命令这把剑的人,全天下也许只有娘一个。
萧奇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自小丧父,又无长兄,身边最亲的人是母亲、姐姐还有梅姨,全是女性;一同练武的虽然也有男孩子,但他们总有些忌讳他这个宫主之子的身份,难得全心全意融合在一块儿。听别人讲大师兄的事情听得多了,他是爹的传人,武功也好,看起来他真的是很厉害,很威风啊。他不假思索地问道:“大师兄,你可以教我爹爹的斩鹰剑法吗?”
翔翼一愣,望了望若兰。
若兰想了想道:“翔翼,要是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就多住一阵子吧。这孩子早就想学他父亲的斩鹰剑法了,我是不太懂的,也没时间教他。”
回应着若兰期待的目光,翔翼道:“好吧,但我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不过,”他弯下腰给萧奇看他的裂天剑,“如果你学好了,这把你爹传下来的裂天剑,我就交给你!”萧奇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反复地看,马上答道:“好,我一定会努力的!”
若兰不禁有些惊异,迎着翔翼的目光,感到他似乎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