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她这一愣神间,白铮已然提剑杀到近前,那柄剑从她身边擦过的时候,她才忽然回神,转头一看,立时想也没想,就向前扑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容靖明已经从车里出来,与她一样站在车架上,只是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白铮的剑眼见已经要刺到他的身前,凌碧薇手指一动,手中的丝带立时化为一条灵蛇,在空中直奔白铮的手腕而去,一触及即可一扭便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腕。
白铮自远处一路飞掠而来,空中没有借力的地方,到了此处已是力竭,被这丝带的力道一搭,去势登时一顿。凌碧薇趁机将他向后一扯,自己的身形便已到了剑的前面。
白铮被扯得向后一个趔趄,但他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撤了一步,脚尖一点便在车架上稳住身形,提剑接着又是一击而来。
此时背对着他的凌碧薇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却再也无法转身出手,听见身后悠悠剑鸣,只有合身挡在容靖明的面前,双手死死抓住的他的手臂,将自己背后的空门尽数留给了提剑怒刺的白铮。
“原来,你还是不希望我死的,薇儿,看来你还不够恨我。”此时的容靖明却无比镇定,甚至还微微的笑着,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会在此时发生。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着,然后无比坚定的抓住凌碧薇的手臂,一把把她从自己身前甩开,挺身迎上了白铮的剑。
容靖明不避不让,只听得“噗”得一声闷响,白铮手中的剑便毫无阻碍的刺入了他胸膛。
“白铮!”凌碧薇大吃一惊,怒目圆瞪,脱口厉叱。
白铮一击得手,却被这一声厉叱惊得浑身一悚,再一看,更是怔在当地,连剑都忘记□□,口中喃喃吐出几个字来。
“凌姑娘……”
此时的凌碧薇丝毫没有犹豫,她紧咬牙关,起手一掌击出。白铮毫无防备,被她这一掌正正击中胸口,口喷鲜血,跌落在车下。周围的兵士立即一拥而上,无数锋利的兵刃齐齐对准了他。
凌碧薇急忙俯身,察看容靖明的伤势。鲜血如同怒放的花朵,艳丽的色彩深深刺痛她的眼睛。那柄宝剑微微颤抖着,摇曳生姿,在空中划出光影万千。容靖明斜靠在车辇上,脸色苍白如纸,手捂在伤口上,却依然无法阻止滚烫的鲜血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心底狠狠的一抽,凌碧薇沉下脸色,也不言语,手脚麻利的从裙摆上撕下一片白绫,就要为他裹伤。却不料,才伸出去的手,却被容靖明拦在半空。
“圣上,这伤口……”凌碧薇皱着眉头,却毫无办法。
“等等……先等等……”容靖明平静的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呼吸已经紊乱,听得出明显喘息的声音,“倘若,倘若朕就这样死了,你……”他抓住她的手,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你可愿意原谅朕?”
“别说这个了,看伤要紧!”凌碧薇心烦意乱,下手又要强给他裹伤。
“你肯不肯?”容靖明执拗的抓着插在心口的剑,唇边有一缕血丝蜿蜒落下。
“我……”凌碧薇眼中的光亮剧烈的晃动着,颤抖的嘴唇里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字。
“呵,”容靖明眸子里的光亮一点点寂灭下去,他悲怆的惨然一笑,喃喃自语,“罪孽如朕,何以乞恕?”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神智涣散,不省人事。
庞煜一行赶到近前,早已是尘埃落定。凌碧薇帮容靖明裹好伤口,叫人扶进车里,火速送回宫中传太医医治。白铮被兵士们五花大绑,跪在地上。
“好个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圣上!臣恳请皇贵妃准臣将这逆贼就地正法!”定远将军早已按捺不住,人还未到近前便已经高声叫嚷起来。
凌碧薇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铮,复杂的情愫在眼底不住地翻滚着。
听到定远将军的叫嚷,白铮霍然抬起头来,仿佛寻到了救星一样,膝盖快速在地上向着庞煜的方向挪动着,口中高叫“领相大人救我!”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走在前头的庞煜。庞煜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一般,急忙反驳:“你……你胡说些什么?!”
“哦……”定远将军故作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道,“我就说这逆贼如何计算的如此周密,料准了我们的路线人马,原来是领相大人你……”
“住口!”庞煜气的胡须乱颤,厉声喝止定远将军的话,向前几步来到凌碧薇的面前,“娘娘,这逆贼死到临头,才攀咬老臣。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与这逆贼没有丝毫牵连。”
“领相大人!”白铮大声地抢白,声音在人们的头顶上回荡,“是你要我行刺圣上,事成之后自立称帝,如今事情败露,你怎么能将自己推的干干净净?”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请娘娘示下。”定远将军正色说道,将正欲辩白的庞煜挡在了身后。
凌碧薇一时间直觉得头痛欲裂,她抬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凌碧薇说道:“这些事情,我管不了,就先拜托定远将军暂作处理,等圣上伤愈再作定夺吧。”
凌碧薇回到临安殿的时候,恰巧遇到梁太医从里面出来,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梁太医起手回道:“回娘娘,伤得不轻,可是圣上毕竟是武将出身,却也不见得什么大碍。”
凌碧薇不动声色地轻轻舒了一口气,轻拢的眉尖儿渐渐舒展开来。梁太医告退离开之后,她推开门走进了这座许久没有涉足过的宫殿。
容靖明闭着眼睛,斜靠在床头,冬日里苍白的日光静静的照在他的脸上。凌碧薇走过去,看见他的眉头忽然跳了一跳,紧紧地皱了起来。
竟然还是这样……凌碧薇轻轻喟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审视着这张年轻的男人的脸,不由自主地伸触手去,按在他的眉心,轻轻地揉着,仿佛想要把那皱起的眉头抹平。她早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警醒的,慎密的无懈可击。可是又如何呢?
“你又何苦要让自己这么累呢?”凌碧薇垂目看着他的脸,喃喃说道,“既然这样执拗的坚持你自己,就不要再顾及我是否会原谅,其实,我不算什么的。”
昏迷中还未醒来的人挣扎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含糊的完全听不清楚。
凌碧薇伏下身去,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印下自己深情的吻。那样强烈的爱纠结于那样强烈的恨中间,似乎永远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只恨自己不够洒脱,不能忘记任何一端的纠缠。
“对不起……”她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容靖明,轻轻地说。
七日后,所有的密题都解开了,只不过这个答案只有三个人知道。清晨的皇极殿里,稀薄的晨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高大空旷的宫殿将一丝细微的声响放大,回荡在华丽的藻井之间。
年轻的盛华皇帝走进空无一人的殿阁,登上丹墀,回过头,微微一笑:“进来吧。”
凌碧薇出现在门口微茫的晨光里,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进门来,连呼吸都微微颤抖,凌碧薇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什么?
容靖明却丝毫不急于让她表态,只是遥遥的伸出手来,招呼她过来。凌碧薇慢慢地走过去,脚下如云的裙裾涟漪阵阵。
“我还不是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凌碧薇站在他的身边,叹了一口气。
“你就要知道了。”容靖明轻轻扬了扬眉毛,抬眼望向玉阶之下的层层殿阁,“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四个沉默的内侍抬了一屏纱帘进来,放在龙椅旁边偏座的前面,而后又静默的退了出去。
“薇儿,坐下来,好好看着。”容靖明转过头来,看着凌碧薇的眼睛里涌动着莫名明亮的光芒,“朕给你答案。”
“圣上有旨,群臣早朝。”
文武百官成两列纵队,在日光的映照下进入了高大恢宏的皇极殿。他们发现,休养了七日的盛华皇帝丝毫没有任何病容,依旧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在龙椅旁边多了一屏纱帘,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坐着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靖明在这样的呼喊声中忽然冷笑出声:“万岁?只怕众卿之中有人巴不得朕立刻就一命归西得好啊。”
群臣面面相觑,愣了一愣,只得再次叩头称罪。
“罢了,朕说的是谁,今日便见个分晓,省得大家终日里都惴惴的不得安生。”容靖明袍袖一挥,便有侍卫推着一个通身镣铐的人走进了大殿。
纱帘后面的凌碧薇一惊,不由得收紧了手指。进店来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前几天行刺被擒的白铮。她看了容靖明一眼,可是对方却没有看她,依旧一脸莫测的微笑。
白铮走到殿中,屈膝跪地。
“白铮,把你昨天跟朕说过的话,当着这些人再说一遍。”容靖明的声音带着掌控乾坤的骄傲。
“是。”白铮低下头,顺从的回答。不知怎么,凌碧薇竟然觉得他的唇边带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白铮不紧不慢地说着,所有人都在那些言语中吃惊得张大了眼睛,凌碧薇不可思议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这怎么可能?
白铮指证行刺盛华皇帝的主谋,正是权倾一时的领相庞煜。故事一板一眼,时间地点,有理有据,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所有的细节都万无一失,毫无漏洞。凌碧薇不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因为那样缜密的过程,丝毫值得怀疑的漏洞。可是,怎么能够这么毫无疏漏?
“你……”庞煜脸色变得很难看,可是面对这样的指控甚至连他自己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无奈之下,庞煜只得向皇帝求助,可是当他看到宝座上的容靖明那嘲弄的浅笑的时候,这个聪明绝顶的谋士终于明白了,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的,没有用的。于是,庞煜惨然一笑,踉跄着倒退了一步,什么也不说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世俗而现实,所谓墙倒众人推,权力的一旦出现动摇的时候,所有的人就会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填补那个空缺,以继承那样令人艳羡的能力。
以定远将军为首的新贵族如同狂风骤起,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涌进了临安殿。容靖明微微一笑,一挥手,把那些莫须有的罪状全部扫倒了桌子下面。
凌碧薇俯身拾起一本,随手翻了翻,问道:“为什么不看呢?”
“那些都是编出来的故事,朕没有心情陪他们玩。”容靖明背着身子站在窗口,“他反正要死的,什么样的理由并不重要。”
“你要杀的人是庞煜?”
“不错。白铮所说的那些事情庞煜之所以没有办法辩驳,是因为那时间那地点是朕让他出现在那里的,而所有的故事都是朕写的。”容靖明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妃子,淡淡的笑问,“怎么样?是不是比他们的精彩?”
凌碧薇张着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她不由自主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深深吐纳:“原来,这都是你……”
“朕和白铮的交易。条件是,他可以永远和他的主子被囚禁在一起。”
凌碧薇定定地看着容靖明。看着他眼中越来越浓郁的悲伤,她渐渐明白,他杀庞煜,并不是因为痛恨他,而是因为痛恨自己。而庞煜只不过是一个替身,他真正要杀的其实是他自己!
看见两行清凉的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容靖明知道,凌碧薇已经明白了。他自嘲的冷笑:“这样子,你会不会少恨我一些?”
没有回答,凌碧薇咬着嘴角,转身离去。夕阳像血一样,染红了碧蓝的天空,也染红了年轻的帝王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