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寂沁词(四)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午夜小咖】,看书领现金红包!

“曦妃娘娘来了。”门外的宫人来报,打断了燕书晴的思绪。

她忙低头拭去眼角的残泪,勉强扯起一个淡薄的微笑来,回头恰看见曦瞾皇贵妃款款而来。

宫女端来绣墩,两个人挨着坐了。

“娘娘病了这些日子,可好些了?”曦妃微笑,却掩不住的憔悴疲惫。

“好些,有劳还惦记着。”她也轻轻一笑。

宫女端上茶来,两个人都静默着。

“听说,前日宣旨封后,娘娘闭门不受?”书晴侧目看她一眼,佯作无意提起。听来的消息,宫女们都在说,圣旨下了七八道,璟和宫却连大门也没有开。直到圣上亲临,才开了门,可封后的诏书依然没有接。

“嗯。”曦妃低眉,淡淡的应了一声,“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娘娘是不明白的。”

“唔。”

她的确是不明白的。他们在外面的那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个被囚禁起来的人,从小便是,囚在深深的闺苑里,囚在通红的花轿里,囚在空旷的宫阁里。从候门千金到靖王正妃,从国母到废后,她被命运推上浪尖,才狠狠地跌下来,想要挣扎,却什么也抓不住。

“其实,这个皇后本来就该是你做的。”她抬起眼来看着夕阳里艳若碧血的飞桃,空茫的眼底印着深红的痛意。

她犹自记得他醉里梦中一遍遍唤着的名字,也知道那是他醒时断然说不出口的话。她忽然想告诉身边的女子一些她并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这样他们就不必再那么煎熬。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本该’的事情。”曦妃忽然按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娘娘想说的话,我心里明白,只是如今,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简单了。”

她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说了又如何?她未必不知道,只是有自己的主意。她们虽是不同,却都是女子,有些心事也是明白的。

曦妃端详着她,温和的笑:“娘娘似是又瘦了些?可是这里住不惯?”

“不。”书晴笑着轻轻摇头否认,深深的望着院里那几株开的正盛的桃花,“这里很好。”

那是唯一的值得回忆的事情。在宁祉宫日后漫长的日子里,她只能依靠着这点温暖的回忆慢慢度过,眯起眼睛,恍惚中看见那人站在树下,轻轻的说:“有劳。”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落,落了又开,她却早已经记不得在这座小小的宫殿里度过了多少日子。中宫秀坤依然空关着,曦妃依然常来走动。而她的精神却已经散慢的不成样子,太医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一日三餐就着药吃,可是精神却依然一天比一天短了。

几次看见身边的丫头暗自抹泪,书晴却微微的笑,就此解脱了,也是再好没有的。

一日,书晴正吃药,门上忽报:“圣上到了。”她愕然抬头,话音未落,就看见盛华帝迈步进来。

“咣当”一声,手里的药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黑褐色的药汁泼了一地。

盛华帝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挥一挥手,宫女内侍默然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看着他,惊骇的手指冰凉,竟忘了施礼,只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挺拔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英挺如昔,只是清瘦的多了。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面目仿佛在云雾里看不分明,可是她却忽然感觉到他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像一阵风一样的卷过来,书晴眼前一花,就觉得自己不知怎么轰然撞进了一个颤抖的怀抱。怀抱的主人用力抱着她,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折断。几乎同时,肩膀上轻薄的衣料蓦得湿了一片,有大滴大滴的液体砸下来,氤氲成忧伤的湿意。

她忽然就想起先帝归天后,那天屋子里传出他的咆哮般的哭声。于是,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慰着他紧绷的后背。

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门前的日光稀薄,半边衣衫已经湿透,书晴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了,歪着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她转过头,看见他抿着嘴唇,沉沉睡去,只剩下纵横的泪痕在昏暗的殿阁里闪着微弱的光。

她扶他躺下,轻轻盖上被子,然后静默的坐在床边,这才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又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吧?她伸出手去,轻轻拂开他脸上的碎发,笑意里带着疼惜的味道。总是这样倔强的坚持着,怎能不疲倦呢?

天亮之前,她悄然离开,没有再让他看见。此时相见,只徒添尴尬罢了。直到盛华帝离开,才听宫女们说废太子故去了。她仿佛了然,张了张口,却只点了点头。

自此后,书晴的病越发沉重了。虽是如此,她依旧强打起精神,总喜欢坐在窗边,抬眼望着红墙上的一方碧空。有一日,曦妃亲自带了太医来瞧。她心觉奇怪,这前来的老太医须发银白,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到比她这韶华年纪还要精神几分。

老太医诊过脉,悄悄退出去,在窗下与曦妃耳语了几句,便迈步走了。

曦妃进来,坐在床边,垂着眼眸看她,饱含着潮湿的笑意。

“你怎么亲自来了?”许久不说话,甫一开口,竟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了。

“方才那位是太医院的医首,是……”曦妃的眼光闪了一闪,“是圣上派他来替娘娘瞧病的。”

是他……

书晴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曦妃,两行清泪顺着面颊徐徐而下。

“圣上不久就要北伐沃域了,这一去少则半年,想他回来的时候,娘娘的病就该好了。”

书晴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如今的挨一天算一天,命数由天定,哪一天要回去了,任谁也拦不住的。”她握住曦妃的手:“这是命,我早就认命了。只是,有一样总也放不下。当年我年纪小,做了些错事,圣上恼我也不怨他。他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我比你更清楚,北伐之事,只希望他能够平安,这偌大的一个天下,不能没有他。”

曦妃蓦地立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娘娘,你听着,我答应你会随驾出征,护得周全。娘娘你也一定要等着我们凯旋而归的那一天,就算最后一次搏命。我们两个一起再搏一次。”

书晴呆呆的看着她,顿了半晌,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秋天的落叶遍地的时节,大军离开了帝都。书晴不能看见那样马啸西风的场景,只能斜靠在床上望着院子里那株海棠,臆想着那两个人英姿勃勃的并辔而行的样子。

她终于有机会能够和他们站在一起,与命运一搏。她忽而觉得这样充满了未知的感觉是那样的令人恐惧,可是这种恐惧并不能使她退缩,因为这里有值得付出的东西。

初春时节,院子里的桃花又开了,像在院子里升起一片稀薄的霞光。乍暖还寒,书晴拥着一领银狐皮裘,斜靠在窗边的木榻。

屋里的火盆里发出劈啪的声响,书晴紧了紧身上的裘氅,抬眼看着满院的桃花。

“寻儿,扶我起来。”

“呦,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有只喜鹊迎着门口叫,原来是娘娘的病好了。”寻儿走过来,搀扶起书晴,“病了这些日子,竟是能够下床了。”

书晴笑而不语。不知为什么,她竟是觉得早上起来,浑身都是爽利的了。

寻儿扶着她站在廊下,微风拂过,片片飞桃若流星落雪,纷纷扬扬。书晴恍然间回到了初到帝都的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桃雨之下,看见那个英挺如剑的少年。

阳光亮的刺眼,四下除了纷飞的桃花,只剩下白晃晃的一片光。在那片白茫茫的光芒中,有一个人影慢慢浮现出来。

银甲缁氅,乌发玉冠,剑眉星眸,挺直的脊梁如同一杆银枪,兀自插在天地之间。

“圣上……”书晴喃喃自语,挣脱了寻儿的手,不觉自己向前走了两步。

寻儿看的吃惊,再抬眼,也是一惊,正要有所动作,却被一个女子示意噤声,退到了一遍。

书晴的眼里,依旧是如同梦境的一片白光,漫天的飞桃中,容靖明就站在那里,一如多年之前,纤毫未变。

这应该是个梦,书晴微微笑着安慰自己。

那个梦里的人只定定的看着她,轻轻地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耳边的话,如同梦呓:“书晴,朕辜负你了。”

天和地似乎都旋转起来,那片诡异的白光依然弥漫在身边。

她伸手回应他的拥抱,泪水止不住地喷涌而出:“臣妾还是等到您了,还是等到了。”

瞬间,眼前的白光轰然碎裂,浓重的黑暗从其中爆开,迅速地填满了周遭所有的空间。那漫天飞桃和那张英俊的脸,一同渐渐地隐没在那一片绝望的浓黑之中。

宁祉宫中,书晴静静地躺在雕花木榻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青色的阴影。她再一次穿上了皇后的礼服,深紫的锦缎上用金丝绣着凤出祥云的图案,手中握着一柄凝脂玉如意。云鬓高盘,钗环叮咚,额前的金凤暗吐珠蕊,流苏静止在光洁的额头。

“你终究还是等到我们回来了。如此去了,也再无牵挂了吧。”

曦瞾皇贵妃低垂眼帘,在榻前站了片刻,听得窗外有人惊叫:“下雪了!”

她愕然回头,只见大片大片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不一会地上就白了,院子里那些桃花被雪盖在下面,却越加显得凄艳绝伦。

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从曦妃的唇边浮现出来。

盛华七年,初春。帝与曦妃北伐凯旋,废后燕氏故去。飞桃时节,天降异象,飞雪三日,千里素装,帝都内外,红桃一夕落尽。帝曰:殉燕后也。乃复追谥恭寂载德妃,入葬帝陵。

——《曦书•后妃传•载德妃》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