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宽阔的朱雀大街，向长安城西去，谈无欲素来向往长安，但也是只在书本上知道一些大概的情况，这几日所见的，却是活生生的实况，不免震撼，如此规模齐整，宽博弘广的都城，才配得上一个盛世吧。素还真牵着他的手，不时跟他介绍着那些里坊的名字，说些典故，还告诉谈无欲怎么依据那些马车和车上徽纹来判断他们的门第，他小时候住在这里，最近在外游历的两年中，又多次来长安，因此分外熟悉这座城市。
东市多的是贵族显宦的宅子，因此相比之下民居聚集的西市要更繁华热闹些，铺子也大多分类聚集在一处，素还真他们来到了波斯邸，这里往来胡商甚多，素还真进了一家珠宝铺子，跟掌柜的说了几句，那个胡人立刻叫人把他们带到铺子里面去，从里面迎出一个人来，谈无欲一看，来人约摸三十多岁，面白文秀，留的胡子十分飘逸，称得上是美髯。他满脸惊喜，口中嚷嚷着：“素公子，你怎么来了。”素还真笑着走上前去，言道：“屈先生，又来叨扰你了。”
屈先生将他们带进房内，上茶上各色果子，殷勤道：“哪的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位是？”素还真忙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师弟谈无欲，无欲，这是屈世途先生，人称一线生。”两人行了礼，三人方才坐下，拉起家常来。
原来这屈世途的祖上和素家颇有些渊源，做过素家好几代的管家，素还真小的时候，便和屈家人相熟。因此格外亲切。
屈世途笑着看向素还真言道：“你这两年很不错啊，我在长安，也听到了白莲公子的名号了。”素还真回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世人妄传罢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今日来，却觉得胡商比以往少了许多，这是何故？”
屈世途听他问道这个，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唉，这天下不太平啊。”谈素二人都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屈世途摸摸胡子，说道：“这长安城从大汉的时候就有胡商来往做生意了，到前朝的时候，那更是遍地的胡商铺子，没的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前朝皇帝圣明，国力又强，那些个匈奴突厥都闻风丧胆，老老实实的，西北的丝路畅通无阻，来往的胡人胡商熙熙攘攘，这波斯邸才能那么繁华。”他喝了水，又说道：“到了如今大辰朝，开国到之后几十年的时候也还好，虽然比前朝差了一点点，但北边西北也都是安宁的，只是过了一百多年，疲态就露出来了，当今的皇帝在那深宫里，能像前朝太宗那样的好气魄，带着六个人去便桥会盟么，如今的朝堂上，有卫仲卿大将军骠骑将军前朝李卫公那样的帅才么，有燕云十八骑那样的勇士么，只会造玄武门，哪里敢去玉门关。”这屈世途针砭时势，口若悬河，大放厥词，虽说当下言路开通，文官大夫面斥皇帝的事情也是有的，可是如这般不客气，换个一般人来听，早就脸色发白，心惊胆颤，去告他“大不敬”了。
屈世途发了半天牢骚，又说道：“咱们大辰，那周围的小国，都算是咱们的属国，那开国的时候，他们的王都来朝贡过的，那东边的太极国，南边的吕宋诸岛，西南的孔雀国，也都老实本分，只是这些年来，北边的紫耀国一年比一年强大，虽说最近他们刚刚又弄了场玄武门，那新登基的国王叫什么六祸苍龙，年纪轻轻，可是肯定不是个一般的主，他又得了个能人给他做宰相，被封作寂寞候的，话说这些名字真晦气，他们蛮子也真不讲究。这紫耀现在新皇登基，余孽尚在，局势还不稳，暂时跟咱们相处也还安稳，可是你看着，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们国力更强了，迟早会探出狼爪子来。”
素还真谈无欲对望了一眼，心想这人竟有如此见地，真真的博闻强识，远见卓识。只听那屈世途又说道：“那西北的魔国，嘿，这个国家也奇怪，他们那叫什么政教合一，国君是统领，也是他们的神，那普通小百姓被管得服服帖帖的，他们民风又彪悍，这些蛮子，听说他们的祖宗其实是长在贺兰山下面的，从前朝起，因为对朝廷不恭顺，就被赶出河套了，往西迁建了国，本来也还安分，结果最近几十年，貌似强大起来了，估计更西边的那些小国不是他们的对手，被吞并了，他们现在控制了丝路的中段，盘剥得厉害，因此这些胡商来往也艰难，有些放弃了，有些改走海路，去南边了，再这么下去，这长安的胡商们都要关门了。”
谈无欲惊问道：“竟有如此厉害？”他看过的那些史书，对这个魔国也有提到的，但都言辞轻蔑，不以为意，对北边的紫耀更警惕些，哪想到竟有这般的变故。
屈世途摇头叹道：“你们还不知道罢，他们已经开始打河套甚至中原的主意了，就在一个多月前，朝廷已经派军过去了，听说是魔军来犯。”
这下连素还真都吃惊起来，问道：“竟有这回事，我这个月来，竟然没听说过。”
屈世途说道：“估计敌军也不是很多，毕竟是小国，朝廷只派了练郡主带着她的几个嫡系军，还有些别的，但也不是精锐部队，看样子不会有大的战事，因此坊间的兴趣也不是很大。”
练郡主，他们都知道的，练家世代从军，功勋赫赫，可惜人丁单薄，这一代就生了一个女儿叫作练峨嵋，一出生就被封了郡主，长大后传承衣钵，也是领军的人物，前朝和本朝，女子的地位都比古时高，公主郡主上沙场立下军功的，也不是稀奇事，但是还是尊贵不过男人。这次主将只派一个郡主，也可以看出朝廷对敌方的轻视和不在意了。
希望真的不是什么大战事，三人都默默想着。“若是西北那边真打起来，不知道万圣岩和玄宗会不会露面。”素还真突然说道。
万圣岩在敦煌，离玉门关极近的，那是当今佛门的首领，而居于祁连山上的玄宗，则是道门的宗主，这两个门派势力极大，平衡管束着整个武林，朝廷也极为重视的。
“估计要看情况，”屈世途沉吟道，“现在中原武林豪强门阀，都是被那两个压着的，才形成平衡，中原的这些门派，有些因为当年开国之时，对□□有功，朝廷也宽待他们，结果势力膨胀，现在弄出豪强峙立的局面，械斗火并是常见的，要不是佛门和道宗压着，不知还会闹成什么样子，估计朝廷也没多少耐心了，我看，朝廷对那些大豪强下手，也就在这些年了吧，只是他们自己还懵懂不知罢了。”
素还真眼波一动，笑道：“佛道两家威重，终究比不过儒门，那儒门极为神秘，这百年来竟没几个人见过他们宗主的面目。”
屈世途叹道：“儒门那是国之所依，大辰朝的□□太宗怕子孙不肖，弄了这个，他们宗主除了祭天的时候出来带着面具主持下，平素从来不见人的，也和宫廷庙堂没有什么直接的瓜葛，不能干政，可是那些读书做官的，又有几个不是看他们儒门颁布的文册长大的，皇帝也要时刻讲究德行，避免受到儒门的冷落，那儒门选宗主极为严苛，不仅仅是要求出身高贵，听说就是才高八斗之人也会觉得可怕没有任何希望，因此那些个宗主比一般的宗室贵族地位和声望都不知道高多少，皇帝也要敬他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