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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平直奔下峰,只觉风雪如刀,全然辨不出路径,虽知仙影峰的上下之路极陡极窄,又冰凝雪积,滑溜异常,黑暗中行走有跌下万丈深谷之虞,但胸口一股气噎住了,哪里顾得了许多,便只一股劲的往下直冲。一路也不知摔了多少次,几历生死之险,到得峰脚,已近天明。

只觉全身筋骨欲散,一时疲累如死,找到一块冰岩便即坐倒。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睁眼出去仍是不见一物,四下里雪花飞舞,望处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萧剑平彻骨生寒,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忽然之间,初下峰时胸中那股愤懑之气渐渐淡了,涌上来的,却是一阵阵凄凉,一阵阵孤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自己。这等心境,在当初那婆婆离他而去时便曾有过,但当时还是在家中,毕竟还有父亲弟妹,还有人可以倚靠,此刻却是在遥遥天山之上,所可倚靠的便只一个自己,不禁在孤栖凄凉之外,又加上了三分惧怕。

心想:“我到底去哪儿呢?天山是决不能再呆着了,可我也不能回家去,除了这两处,天下还有什么地方?虽说天下大得很,可是我从来没过出门,也不曾读书,不知道世上还有哪些地方,还有些什么人。常听大家说‘江湖’,想必是很多人聚在一起的所在,可是却又不知在哪儿,天山派的人倒是多得很,却也不是什么江湖。唉,舅舅总说江湖上人心险恶,定然不会是好地方,那我不去也就算了。”

只觉身上发冷,不由自主往避风处缩去,忽然之间,手指在怀中触到了一根长长的物事,却是那婆婆初遇他时教他吹的那管洞箫,萧剑平日日带在身上,经常抚摩,箫身都已光润异常。那婆婆留给他的东西仅此洞箫和剑谱二物,那剑谱萧剑平问完了口诀之后,便即遵照她的话烧毁,这洞箫却是片刻不离身畔,此刻把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阵阵难过。

“哑婆婆到底上哪儿去了?她怕我爹爹,也不知会不会还呆在昆仑山。唉,我有什么心事,总会跟她说,她也总是那么听着,从来也没觉得厌烦,可是我竟也不知道问问她的事,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在我家里,一直扮得又聋又哑,还那般害怕爹爹。我那时真是太不懂事了,如果问明白了,说不定我现下就能知道上哪儿去找她了,她又不象朱师妹……”

想到朱兰言,虽在伤感之中,却也不由得脸上发起热来,寻思:“朱师妹又怎么?我又不能回去,便是知道她定是在家里又有什么用?其实……其实我若是能见着她,还象以前一样和她在一起,就是给爹爹再打几顿也不打紧,只是……却不知她还能不能象以前那样待我了。”

叹了口气,又想:“无论她怎样待我,我的心意始终也不能变,就算从此她不再理我,难道我便该撇开她了?何况她也没有不理我啊。我……我还是回家去罢!除了家里,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可是爹爹他们肯定要来嘲笑挖苦我,我……我怎么办?”一瞬之间,心中忽忧忽怕,连转了七八个念头。

思如潮涌,起伏不定,过了半晌,天色却渐渐亮了,景物慢慢由朦胧变为清晰,漫天的飞雪仍自纷纷扬扬的下个不止。

萧剑平抬起头来,眼前一座冰雕玉琢的山峰,在飞雪中挺拔英秀,险峻无伦。他仰看上峰路径,忽觉两月来在峰上过的日子宛如一场醉梦,不由自主又叹了口气,心道:“尽管嘲笑挖苦好了!不论怎样,我总不后悔自己做的事。”

一时主意已定,跃起身来,也不拂去身上雪花,便即向日前来路走去。

此刻已比来时更寒,山道上积雪没膝,行走极是困难,饶是萧剑平轻功不弱,踏雪而行,走到中午便已疲累不堪,只得坐在路旁稍歇,抓起两团雪来解渴。

正自困顿难当,忽听山道之上远远传来人声,夹在风中,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他站起身来,凝神细听,那声音渐渐移近,叫道:“小表哥,小表哥!”正是竹蝶的声音。萧剑平心中一震,胸口一热,冲口叫道:“蝶儿,我在这里!”

只见山道雪地之上一团黑影迅捷异常的俯冲下来,到得他身前丈许之处,猛然一声清叱,数声犬吠,打了个盘旋,轻轻巧巧的落在他身畔。萧剑平转头看处,但见两头巨獒拉着一艘木船般的物事,中间坐着一个少女,手握犬缰,笑眼盈盈,果然便是竹蝶。

萧剑平乍见她赶来,心中又惊又喜,向她凝视半晌,说道:“蝶儿,你坐什么东西下来的,来得好快!”

竹蝶格格一笑,跃下地来,说道:“小表哥,这是狗拉雪橇,在雪地上行走最快不过,你要不要试试?你放心,我决不劝你再回仙影峰。”萧剑平道:“那……那你来干什么?”竹蝶道:“我来送你,那不成么?啊哟,二伯伯赶你走,爹爹又留不下你,你连我也恼上了,是不是?”萧剑平摇头道:“不是!舅舅自有他的难处,我压根儿不会怪他,又怎么会怪你?你们一向待我很好很好的。”

竹蝶心中甚喜,抿嘴一笑,道:“你能说这几句话,便不枉了爹爹和我识得你一场。小表哥,你一定饿了罢?我这里可带了好东西来。”转身自雪橇中提出一只篮子来,篮中装了些干粮肉脯,萧剑平确实饿了,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吃,又问:“蝶儿,你为什么来送我?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竹蝶笑道;“啊哦,好大的口气,倒好似什么事都会做一般,怎么现下又饿成这个模样了呢?要是我不来,你打算在这雪地里饿死了,是不是啊?爹爹跟我说,你这一赌气下山,十有九成不会照顾自己,因此要我来送你一程。你不要我送,我便回去,好希罕么?你倒说说看,打算上哪儿去?”

萧剑平已决意回家,对着她却说不出口,一时嗫嚅不答,竹蝶又道:“你用不着说,我替你答了罢,当然是昆仑山天墉城,对不对?你到底放不下那位温柔美貌的朱师妹,就算回去要挨人笑话,也定要再看她几看,我料得可不错罢?”萧剑平叹道:“你是鬼精灵,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我……除了昆仑山,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去。”

竹蝶侧过脸来,一双清澈如水的妙目在他身上转了几转,说道:“天下这么大,信步所之,走到哪里都好,怎么说是没地方去?你定要去看你那朱师妹,我也不拦着你,咱们这就往昆仑山去罢。”

萧剑平吃了一惊,失声道:“蝶儿,你……你要和我一起去?”

竹蝶道:“咦,我不是说要送你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你这位三不知的小表哥,当然也要一直送到昆仑山去才行。这样的话,爹爹才觉得对得住四姑姑。你回昆仑山后被你爹打杀也罢,被你弟弟谋害也罢,为你那位朱师妹相思入骨也罢,那跟我们可全无关系了,四姑姑在地下也不能怪旁人。我事先跟你说过了,也不能怪我言之不预,免得你日后做了冤鬼,又来缠我,那可没趣极了。”

萧剑平禁不住好笑,但想此去昆仑山长路漫漫,自己孤身一人,却不由得有些害怕,不要她送的话倒也说不出口。何况路上多这个笑语嫣然的小姑娘做伴,比之单人独行可着实有天壤之别,又问:“你一直送我到昆仑山,这路途很长,舅舅舅母不会担心么?”竹蝶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头一遭出门,还怕迷了路不成?爹爹放心不下我娘,只好叫我来送你,还要我对你说,你别怪他,也别恨二伯伯。”

萧剑平道:“我永远不会怪舅舅的,至于二……温二爷,舅舅叫我别恨他,那我不恨他就是。”

竹蝶道:“别口是心非了,你要是不恨二伯伯,怎么连‘二舅舅’也不肯叫一声,只叫‘温二爷’?他说什么都是你的长辈,怎么恁地生分?”萧剑平道:“我……唉,他为什么那般讨厌我,我真不明白。”

竹蝶道:“其实二伯伯也不是单为讨厌你,我不是说过他专跟我爹爹作对么?他比我爹爹大得十岁,幼时我祖父祖母武艺未成,仇家众多,及长又正值祖父决意争夺本派掌门之位,在派里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自然对子女也就有失照管。而我爹爹和四姑姑自幼在人家寄养,待得接回来之时家里已然安逸下来,祖父祖母自然也就多疼了他们一些,偏生他们两个小时候又是出奇的淘气,有时不免也欺着别人,二伯伯看他两个不顺眼,那时就种下了因头。后来我爹又娶了我娘,二伯伯更是不高兴……”

萧剑平奇道:“为什么?这和舅母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竹蝶道:“说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因为我娘原是婢女出身,当初我爹爹想同她成亲的时候,料知派里的人都不会赞同,索□□先守口如瓶,别人还当他定是要娶哪位名门望族的千金,到得喝喜酒的那日,岂知新娘竟是个丫鬟下人,当时本派的人一齐哗然,幸亏我祖父最是豁达,亲自主婚,才教大家没有话说。这件事别人也未必都放在心上,但二伯伯年轻时际遇不顺,平生最怕失了面子,既然认定了我娘出身卑微,我爹爹做出这等事来有辱门庭,哪有不耿耿于怀的?再加上四姑姑当初出嫁之时,乃是天山昆仑两家掌门联姻,可说是轰传武林,你爹的威名又是素重,西域武林中无人可及,本派门人不服的也多,在他来迎亲的当口有不少人暗地里和他较劲,每次都是大大的栽了筋斗,其中自然也有二伯伯在内,心里难免对你萧家也有些芥蒂。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没想到如今他却把怨气发到你的头上。”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飞雪渐止,红日显现,阳光与积雪交相辉映,照在她脸颊上,竟似发出玉石般的淡淡光华,于素日的娇美妩媚之中又平添出一股清雅的风致来,萧剑平瞧着她微蹙的眉峰,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原来蝶儿发起愁来也是这般好看,并不比朱师妹差呢。”这么一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嗯,现下我明白了,他这般人,我不恨他也罢。蝶儿,时候也不早啦,咱们先走一段路再说。”竹蝶道:“那好,我们坐雪橇下去罢,包你又稳又快,一口气冲出天山,你怕不怕?”萧剑平道:“你怎么就当我这么胆小?”说着纵身一跃,坐到了橇中。

竹蝶微微一笑,拍了拍拉橇巨獒的脑门,突然间一声呼哨,扬手皮缰啪的一甩,跃入坐在萧剑平之前。双獒齐声长吠,那雪橇猛地抛起,便似一枝箭般向山下冲去。萧剑平猝出不意,忍不住惊呼出声,随即便自己笑了起来。

太阳一忽儿现,一忽儿隐,风雪时疏时紧,雪橇在山间小径滑行,一路势如披风般直冲而下。萧剑平上山之时,在雪岭之间足足走了三日,此刻直冲下山,却只半日功夫,便到了山脚之下。

雪橇停住,萧剑平回头望去,只见千山一色,万岭同素,仙影峰已浑不可辨,心想:“这两个月来,便当是做了个梦,自此之后,我是再也不上天山来的了。”但念及舅舅待自己犹如亲子般的深厚情意,却也不禁黯然。

竹蝶解开双犬缰绳,纵之回山,说道:“小表哥,那边有我天山派的哨所,咱们寻坐骑去,明日可要往大漠里走了。”一回头,却见他仍在出神,问道:“你想什么呢?”萧剑平道:“我想念舅舅,不知道他会怎样?”竹蝶道:“用不着担心他,爹爹好好的在家里,难道还会出事不成?二伯伯虽然看他不顺眼,却决无害他的心思,旁人也动不了他的。有我送你上路,他一定放心得紧,何况我不在家,也算去了他一件烦心事,他也不至于太过挂念的。”萧剑平问道:“什么烦心事?”

竹蝶脸上微微一红,道:“呸,你又不是没听见,偏要多嘴来问!不就是盛家的事?”萧剑平道:“是那个盛泓么?我正要问你呢,为什么昨晚二舅舅一直说什么‘退亲’、‘定亲’什么的,又扯上你的什么终身,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竹蝶眼中露出诧异之色,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模样不似在向自己调笑,才道:“唉,你真是三不知,多半是萧大掌门家规太严,害得你什么都不懂罢!什么‘定亲’,当然是……哼,那时我才出世,爹爹去了昆仑山还未回转,二伯伯就充起家长来自作主张,哪里管得人家的意思!你昨晚听了他们的话,也知道二伯伯的私心了,要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姓温,又早许给了大姑姑家里做媳妇,难道不是虹姊姊倒霉?盛大师伯也不见得是怎么看得上我,只不过他当年追求四姑姑没能到手,心有不甘,说什么也要为他盛家娶到个姓竹的姑娘不可,大家都是各有打算,还顾得上什么儿女终身!”萧剑平这才明白过来,道:“莫不是他要你嫁给那盛师伯家里做媳妇么?”

竹蝶虽然行事洒脱,终究还是个女儿家,说到自己终身大事之时,却也不禁有几分避忌,哪知萧剑平是个不谙世事的,偏生还当面说破出来,不由得脸晕朝霞,瞪了他一眼,说道:“罢了,这件事有什么好说?反正我决不教他们那干人称心如意,爹爹素来也是知道我的,如今他叫我出来,其实也是叫我避避风头,免得二伯伯看我在家就不自在,整天跟他过不去。我这番下山,可不是光为了送你,乃是乘机脱身,你知道了罢?”萧剑平笑道:“这样的话,我就不领你的情了。”

竹蝶嘴角一抿,要笑不笑,道:“稀罕呢,要你领我的情!我送你上昆仑山,从此大家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别管谁。我自己可要到江湖上闯闯,在中原玩上个三年五载,让他们自伙里争权夺势去,我才不做人家的算计子儿。二伯伯便是暴跳如雷,却也奈何不得我。”萧剑平道:“那他恐怕又要找舅舅吵了,说他什么养女不教的。”竹蝶笑道:“爹爹本来就没怎么教我,也冤不了他,挨几顿骂,又骂他不死,你放心好啦。”

萧剑平不觉叹了口气,道:“你们天山派的事,真是跟别处不同。”竹蝶道:“啊哟,你知道几个别处?真是笑话,就是你们昆仑五城门户里的事,也不见得比本派干净,你自己不明白罢了!好了,都黄昏啦,快去哨所取了坐骑安歇罢,明儿我便送你上你们一清二白的昆仑山、积金峰、天墉城去,顺便拜会一下你家里那些温柔典雅、正直无私、高风亮节的亲人朋友同门,还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又发起呆来?”

她适才连说了一串话,萧剑平哪里回得嘴,听到她问到最后一句,才低声道:“蝶儿,我……我想……”竹蝶道:“你想什么?可别跟我说,你主意未定,又不想去天墉城了?”萧剑平叹道:“我……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你知道么?”竹蝶道:“你的事我又不替你做主,问我作甚?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不过是怕回去遭人取笑,更怕人家说一句:‘你既已经去天山另攀高枝,却又回来作甚?’那时说不定你一心记挂的那人也瞧你不起啦,这可不是难堪得紧?唉,早知今日,当初爹爹没去找你倒好,这当儿害得你进退两难,心里怪怨我们的罢?”

萧剑平道:“不,我怎么会怨你们?你们待我这样好,我便粉身碎骨也报答不来,何况什么事都是我自己做的,决不后悔!我……我只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向哪儿去最好,我也不能再回天山给舅舅添麻烦了。”竹蝶道:“一家亲戚,说什么粉身碎骨的话,也不怕寒碜人!小表哥,你用不着把话说在前头,怕我劝你重回天山,既然走了,哪有再回头的道理?你想见那位朱师妹,只管回去就是,要不索性将她带出来,理会别的作甚?”

她最后一个主意可算是大胆之极,萧剑平哪里敢想过?一惊之下,满脸通红,忙道:“那不成的!朱师妹不会肯的。再说,我自己都无处可去……”他在仙影峰下之时,已决定了回家去,只消能与师妹相伴,别的事都无可惧,但每走一步,这念头便动摇一分,到底自己在怕些什么,却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倘若就此回昆仑山去,事情未必尽如所想,可是这时却又拿什么主意为好?一急之下,也顾不得竹蝶笑话了,拉着她衣袖正待求教,却见她脸色陡然凝重,反手抓住了他手,低喝道:“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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