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午夜小咖】,看书领现金红包!

竹蝶一拉萧剑平,两人同时闪入一根冰柱的暗处,伏低了身子。只听踏雪声近,那两人已到了近前,一个声音不住叫道:“二哥,二哥!”萧剑平听出是竹瑶声音,大感意外,心想这也不是舅舅给自己喂招的的时刻了,他如此着急的奔来,却是为何?

又听另一个声音怒道:“阿瑶,你一再阻我,是何用意?”竹蝶平素听惯了这个威严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二伯温珉来了,心道:“怎么爹又跟他吵架了?两人如今吵到了练武场中,老天保佑,千万别打起来才好。”

竹瑶立定了脚步,说道:“我怎敢阻住二哥的大驾了?只是斗胆要问问二哥,到底所为何来?”温珉大声道:“我为着什么,你难道心里没数?还在这里明知故问!”

萧剑平心道:“怪不得蝶儿说二舅舅不好惹,果然是脾气大得很,听他说话的口气,倒跟爹发怒时也差不多。”

竹瑶道:“我又不是二哥肚里的蛔虫,如何知道您老人家的贵意?”温珉哼了一声,道:“你既不知道,又何必一路巴巴的跟了下来?从前爹妈老夸你头脑机灵,聪明过人,又怎么会连你这个苯兄长的心思都猜不中了?”

竹蝶心道:“二伯伯今日不知又听了谁的挑拨,脾气恁地大,竟连老早以前的事都喝起干醋来?”

竹瑶笑道:“爹妈偏爱小儿子,一时高兴起来夸奖几句也是有的,二哥何必当了真,又念念不忘的作什么?要我说呢,全天山也没有比得上二哥的人物,哪个乱嚼舌根的胆敢说二哥苯,二哥便该将他舌头割去了才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跟兄弟吵,岂不是正堕入那人计中么?”

温珉愈加恼怒,说道:“我中不中计,犯不着你管,你东拉西扯的干什么?我问你,你那好外甥呢?你不是说他在练剑么,怎么连人影也不见?”

萧剑平大是奇怪:“二舅上次见我时理也不理,现下却又找我作甚?”竹蝶心中却连珠价叫起苦来:“糟了,糟了,哪一个多嘴的在二伯伯面前说了小表哥的坏话?这一下二伯伯找起他来,定然不是好事了!”

竹瑶道:“天时晚了,他们自然是吃晚饭去了,说不定一时高兴,自行去拜访二哥了也未可知,二哥找他干什么?”温珉怒道:“我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你自己不知道,还要问!便是你带回来的好外甥,乖女婿!”

竹瑶“咦”了一声,道:“奇了,奇了,剑儿是我外甥当然不错,又几时变成我女婿了?二哥,你说话也要有些分寸,女孩儿家的名声,可不是乱说得的,何况剑儿是我的外甥,难道便不是你的外甥了?一家骨肉至亲,这么发脾气嘛,总有点那个……那个……”

温珉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还知道要名声?咱们家的名声,生生是被你败坏的。你知道盛师弟今天来跟我说什么?”

竹瑶心中一凛:“原来是他!”赔笑道:“自必是商略派中大事了。”

温珉怒道:“你这当儿还装糊涂?你……你……盛师弟说……”他盛怒之下,语无伦次,隔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说道:“你这几日整天叫你女儿陪着你那好外甥,什么嫌疑通不避了,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当人家不明白么?盛师弟今儿一开口就是退亲,说什么有关他盛家门楣,马虎不得,还恭喜你再次巴结上昆仑掌门。你……你倒说说看,成不成话!”

萧剑平听得心下不解,回头望向竹蝶,却见她默不作声,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目光中尽是羞愤神色,似乎便欲破口痛骂,又似就要放声一哭,不由大是惊疑:“那个什么‘盛师弟’,肯定就是那个盛泓了,这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却不知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蝶儿又为什么生起这么大的气来?而且,怎么又扯上巴结爹爹去了?”

竹瑶道:“这可更加奇了,我自照顾我的外甥,年轻人爱在一处玩也是常情,又要盛师兄费心作什么?昆仑掌门我自然是巴结不上的,盛师哥一家却也不敢高攀。说起退亲的话,正是我所欲也,不敢求耳,盛师哥如此的体贴下情,阿瑶真是再感激也不过了。”

温珉道:“亏得你说得出这等话来!从小定的亲事,便这般容易说退就退不成?”竹瑶道:“那是二哥你当年自作主张,须不关我的事。”温珉怒道:“不关你的事?你倒推得干净!女儿是你自己生的,你管教不严,惹得人家瞧你不起,连我的脸皮都给你丢尽了!你……你太不成话!”

竹瑶道:“女儿是我自己生的,管教不严,也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二哥担心。”

温珉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你自己娶妻不慎,给人小觑不算,还叫你女儿也来败坏门风,你不要脸,我可还要脸面!我……我今日当真要被你气死了……”竹瑶截住他的话头,说道:“二哥可要消消气,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可不是玩的,那时谁跟我到全派之前分证呢?”

温珉道:“什么全派之前分证?你……你还敢当着大家说胡话不成?”

竹瑶道:“我又不是发烧,胡话自是不说的,只是教全派上下都来评评,我自己这桩婚事,说不得十分之好,却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当年爹妈亲自主持,仙影峰上下都是见证,须不是私奔苟合之流,又有什么娶妻不慎,败坏门风的了?二哥今日忽出此言,这可要分证个清白出来不可。”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温珉一时竟发作不得,半晌憋着气道:“好,算你有理!反正你女儿都大了,我也不管这些旧帐,今日便说今日的话罢!”

萧剑平不免心里有些诧异:“舅母也不过是多病罢了,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处,怎么二舅说起来挺着恼的样子?那个‘旧帐’到底是什么呢?”

正自寻思,忽然手上一紧,已被竹蝶伸手抓住,他回头看去,却见她睫下似有泪光莹然,脸上神色颇是奇异,似是恼怒,又似伤心,还混了几分担忧之色。她将口唇凑到萧剑平耳边,极低极轻的说道:“小表哥,你要答应我,待会儿无论二伯伯说什么话出来,你都不要现身,好不好?”萧剑平听她声音微微发颤,充满了焦虑之意,便点了点头,心想:“怎么蝶儿这么着急?难道……”

竹瑶道:“那好罢!全是我自己不好,养女不教,累得二哥都大失颜面,今日便是说上千句万句,自然也抵消不了我这该死的罪过。好在二哥一向大人大量,兄弟再不成器,二哥也总是能担待一二的。倒是盛师哥家的门楣最是要紧,决计不能教我们玷辱了去,明日我一定上门告罪,请他家贤郎另择良配,从此两不相干,岂不是好?我的女儿既然大了,自然有她自己的想头,终身大事,也不劳我这个做爹的操心。”

温珉沉着脸道:“你倒是说得好自在话儿,我是一句都不要听!今日的事,你也休想花言巧语的哄过门,我告诉你,要么以后别叫我二哥,要么便去叫你那好外甥立即便下仙影峰去!他既不肯投入我天山门下,我们门下又凭什么养着昆仑派的高徒?”

萧剑平胸口一震,这几句话便似一盆冰水劈头浇了下来,万万想不到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之中,便有人对自己如此绝情。他当日答应竹瑶同来天山,固然是出于一时冲动,却也实是觉得在家中无人关爱,盼望能在舅舅身上得到父亲般的温情。不料来此不过两月,便听到了二舅亲口说要逐他下山,如何不教他又惊又疑,悲愤难当?

竹蝶见他身子微颤,满脸通红,似乎便欲叫出声来,心下着急:“他若一出去,这事可就没法收拾了!”握住他的手忙即紧了一紧,萧剑平一下挣脱,竹蝶却已一反手又按住了他嘴,低声道:“小表哥,你答应我的!”

竹瑶颤声道:“二哥,你……你这是什么话?剑儿又几时招惹你来?你便这般绝情,连一家骨肉都不照全,你又叫他一个人上哪儿去?”温珉道:“他上哪儿去关我什么事,我便该照全他么?反正他有位声震西陲的掌门父亲,何愁没处可去?”

竹瑶道:“他既然跟我来,便是脱离天墉城了,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难道还好再回去?”温珉冷笑道:“脱离了天墉城他也是萧大掌门的爱子,行走江湖,也不怕人家不让着他。”

竹瑶道:“二哥,纵使你看不惯姓萧的,也不必牵扯到剑儿身上,我又何尝看得惯萧大掌门了?不管怎样,剑儿总是咱家的外甥,倘若竟说起这个‘赶’字来,我们做舅父的也不见得有什么脸面罢!”

温珉嗯了一声,似乎倒有些意动,过了半晌道:“也罢,他从此以后再不认姓萧的为父,改投本派门下,我也不是非赶他不可。这样的话,我们也得给盛家一个交代,明天你就跟我见盛师弟去,不许再说什么退亲的屁话,你去给他好好的赔个罪,请他家立即下聘,早早完了这事,不是两全其美?”

竹瑶退了一步,身子微微发颤,声音也微微发颤,道:“不成!”

温珉道:“怎么,我一片好心,却不合你的心意了?”声音提高,语气中已大有愠意。

竹瑶道:“二哥,你确实是一片好心,可是也未免强人所难。第一,剑儿别有师承,我已经答应了他,决不勉强他入本派;第二,萧掌门无论有多少不是,尽管我恨不能将他寝皮炊骨,他也总是剑儿的亲生父亲,天底下岂有为人子者不认生身之父的道理?我也决不能逼他行此不孝之事;第三,盛师哥虽然是本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本派三四代弟子中有一半是出于他的门下,但儿女婚姻,只该自己做主,我难道能为这情势所迫,便生生断送了女儿的一世快乐?我要退亲,也不是今日才说,当年……当年定亲之时,便不是我的意思。”

竹蝶听父亲侃侃而言,句句说得斩钉截铁,尽是坚决之意,不由得眉梢尽展,但随即又想起二伯伯性情何等厉害,爹爹这时居然拂逆其意,自必又要招得他大发脾气,说不定还会动起手来,心下又不禁担心起来。

温珉果然大为恼怒,厉声道:“你说不是你的意思,那是怪我自作主张,耽误你家女儿了?”竹瑶道:“咱们是骨肉至亲,我的女儿便是二哥的女儿,又分什么彼此?二哥要给蝶儿做主,当然是出于好意,只是二哥定要与盛家结亲,好意外也别有深心在,是也不是?”温珉怒道:“我有什么深心了?你说,你说!”

竹瑶叹了口气,道:“自从爹妈封剑,天山派凡是有些本事的,都想当掌门,这也是人情之常,只是为了掌门一位,百般算计,争来也不过是虚名而已,却又何苦?我们温氏在天山立足未久,盛家却是本派旧族,盛师哥又是前任甘掌门师伯的亲传弟子,身为盛甘两门弟子之长,门下又是人才济济,和他结亲,当然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至不济也可以藉此自保……唉,这般情势,我不是不懂,二哥的好意,我却只能心领了。”

温珉冷笑道:“爹当年可是教你出了姓的,你竹氏在本派好歹也是百年旧族,当然不屑于我温家这点子蝇营狗苟了,是不是?我也是枉作人情,其实你自小就到处讨人欢喜,哪里还用得着什么笼络?当年你和阿琬就整日价被大家不绝口的夸赞,什么好处不曾占得足了?阿琬可惜去世早,没福分当成现成的掌门夫人;你就是春风得意了,本派的掌门人的秋水古剑,莫非还脱得出你的手掌心么?”

竹瑶道:“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来?我是什么角色,还及不上爹武功的半成,就算再投生十七八次胎,哪里就做得起一派掌门了?就算子承父职,上面还有二哥你呢,怎么能轮得到我!”

温珉冷冷的道:“连你都说做不起,我岂不更是痴心妄想了?今日我来,是找你那宝贝外甥,叫他给我滚下峰去,可不是来听你东拉西扯,说什么掌门之位的!”

竹瑶道:“二哥,这冰天雪地的,你叫剑儿又上哪儿去?他自幼丧母,无人怜爱,好不容易见到亲人,难道你便忍心叫他小小年纪,便即流落江湖,受那风霜之苦?这也未免狠心了!”

温珉双眉竖起,道:“我便是狠心,不怕你说!你想怎样?”

竹瑶道:“你让他留在天山,也碍不着什么。二哥,掌门的事……我一意协助于你便是。”

温珉怒道:“你这么说,倒是我在逼你了,说了些话,就是请你帮我争掌门去?我……我又几时说想做掌门了,你可不要胡言乱语!”竹瑶道:“二哥……”温珉厉声道:“你若要你的外甥,自此之后,便不要再叫二哥!”

竹瑶道:“二哥,你不看我的面子,难道连阿琬的面子也不能看上一看?”

温珉冷笑一声,道:“你拿死人唬我,我便被你吓住了不成?阿琬……哼,她一生要风要风,要雨有雨,人人都当她凤凰一般,从小哪遇到过不顺心的事?怎么去世之后,反而得来求着我了?”

竹瑶道:“二哥,从前阿琬在家里的时候,确实跟你不算要好,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胞骨肉,血脉相通,如今她不幸早逝,只留下剑儿这一个孩子,倘若我们忍心不加照拂,她……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够瞑目。”

温珉又是一声冷笑,道:“她生前得意得很,死后添些烦恼,倒也是天理循环,有什么不好?”

竹瑶怒道:“二哥,你这也太过分了!她好歹也是你亲妹子,这等话岂是应该说的?难道你心里面,便无一丝同胞之情?”

温珉道:“我没有同胞之情,难道你们又曾把我当兄长看了?从小便是你们出风头,有面子,上有爹妈宠爱,下有师兄姊们捧着,人人都知道天山掌门有一双宝贝儿女,几曾想过你们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如今爹妈是隐居了,你的翅膀也硬了,我也管不得你啦!”

竹瑶声音忽然放缓,说道:“二哥,我知道爹妈也确实有些偏爱了我和阿琬,难怪得你生气。只是如今阿琬已经不在世了,爹妈也隐居了,这世间便只咱们是至亲骨肉,难道只为那些旧怨,便把兄弟手足之情都一道抹杀了不成?何况……爹妈封剑之时,我虽然已成了家,毕竟还年轻,世故都不通达,全靠你和大姐照料,这番恩情,我只是藏在心里,可没有一天忘记过。”

温珉哼了一声,道:“你若是还能记得这些旧事,怎么如今我叫你做什么事情,你却都要推三阻四呢?”

竹瑶道:“二哥,你明知我做不到,又何必苦苦逼我?剑儿是阿琬的亲骨血,我说什么也要照顾他周全;而蝶儿的事……各人姻缘各人定,别人便要勉强,也万万勉强不来的。”

温珉道:“哼,勉强不来!你女儿有你这好父亲,真是前世善缘了,象我这样人,便不配为父为兄,是也不是?”语气之中,又已渐生怒意。

竹瑶道:“我怎敢有这等意思?”温珉道:“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怪我当初擅自做主,断送了你女儿的终身么?你自有和昆仑掌门再结亲家的打算,当然看不上盛家了,倒是我多事来着?”竹瑶道:“剑儿是剑儿,萧掌门是萧掌门,何必混为一谈?别说我根本无意过问小儿女的事,就算我有许婚剑儿之意,那也不是为了他生父是什么掌门。萧掌门害死了阿琬,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谁又要去巴结他了?”

温珉冷笑道:“你从小便心眼儿多,如今说这番话,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咱们与萧家结亲,又不止是这一代,当初阿琬许嫁天墉城,若不是你一力撺掇、再三撮合,阿琬又怎么会点头,爹妈又怎么会允婚?你要与萧大掌门套近乎,又不是今日才起的!”

竹瑶恨恨的道:“那是我当年瞎了眼睛,以为姓萧的对阿琬一往情深,这才从中撮合,结果反而害了阿琬性命,我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就别再提了成不成?”

温珉道:“什么瞎了眼睛?你明白知道那姓萧的是要做掌门的人物,当然忙不迭的牵线搭桥,卖这个现成人情,招子可放得挺亮呢!阿琬其实也是半推半就,贪恋掌门夫人身份,便遭贪权爱势之报……”

竹瑶跃后一步,气得声音也发颤了,道:“二哥,你怎么说我都由得你!阿琬……阿琬哪一样对不住你了,你要这般损她?”

温珉道:“我损她了?难道她当初是喜欢姓萧的才嫁过去?要说迫于父母之命,你跟她从落地到长大,哪一样事不是爹妈由着你们性子?她嫁到天墉城去,还不是想拣个现成的掌门夫人做做,却又不自检点,连萧大掌门的师弟也勾搭上了,结果不但枉自丢了性命,还连累得我们一家都丢尽了颜面,她便做得,我说不得?”

竹蝶听到这里,便知不妙,寻思二伯伯说话过了头,损及小表哥的亡母,他焉有忍得住的?急忙反手一指往萧剑平胁下要穴点去,只待制住了他也就罢了,哪知这一指已落了个空,只听衣襟带风,萧剑平已从身边一跃而出,怒喝:“你……你……不许你胡说我妈妈!”

他蓦地现身一喝,温竹二人不禁都是一惊,竹瑶首先叫出声来:“剑儿,你……你怎么来了?”

竹蝶阻表哥不住,跟着也从冰柱后跃出,叫了声:“爹,二伯伯。”

温珉怒道:“阿瑶,你生得好女儿,带回来的好外甥!连大人说话也躲在一旁偷听,还有家教没有?”

萧剑平跃出来时是满腔怒火,难以抑制,听得他这句说话,反而强自按捺了几分,大声道:“二舅舅,我现下尊你是长辈,叫你一声舅舅,我在这里偷听你们两位长辈说话当然是不对,你在背后说我妈妈的坏话难道就对得很了?我妈妈……我妈妈决不是那样的人!别人信不过她冤枉她也就罢了,你……你是她的亲哥哥,难道也能胡乱冤枉了她?”

温珉双眉陡竖,喝道:“你……你……什么东西,竟敢这般对我说话?”

萧剑平昂头道:“旁人都怕你,我可不来怕你,我从前没见过你,也不曾受过你什么好处,用不着念你的恩情。你不要认我做外甥,我还不想叫你做舅舅呢,你对自己的亲妹子都这样,哪里配做我妈妈和舅舅的二哥了?”

竹氏父女向他连打眼色,要他转圜,却见他始终不理,无不骇然失色。竹瑶暗叫:“糟了!小孩子家口没遮拦,又正值年少气盛,有什么话冲口便说了出来,这一下激怒了二哥,他可别想在天山立足了。”眼见温珉挥掌便往萧剑平脸上掴去,当下身形一晃,拦在二人之间,举臂相格,叫道:“二哥!”

温珉一掌被他架开,怒火更旺,向后倒跃一步,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厉声喝道:“好啊,百无禁忌,你越来越大胆了,跟我也敢动起手来,是不是?那好啊,你便拔剑上来啊,正好试试你竹氏那套得意功夫!”

竹瑶退了一步,道:“我……”温珉不待他说完,举剑便往他肩头刺去。竹瑶又退了一步,双掌分别在女儿和萧剑平身上一推,掌心力道吐出,登时将二人震开数步,随即反手抽出长剑,当的一响,已将那一剑挡了开去。

萧剑平被舅舅一掌推开,背心在一根冰柱上一撞,这才停住,眼见两位舅舅为了自己而口角相争,兄弟相斗,不由也觉惶然,按剑欲待上前相帮,但见二人斗得紧密异常,直似泼水不入,哪里插得下手去?

只听铮铮之声响不绝耳,便似爆豆般的一串长响,双剑在一瞬间已然撞击了四十余记,便是弹琵琶的高手也未必会此繁音促节。两人同一父母,师授完全相同,彼此熟知对方剑路,此刻斗将起来,分外紧凑,也是分外凶险。温珉比竹瑶年长十岁,也即多了十年的功力,竹瑶的机变却又胜了他三分,这一番天山剑法中的快剑施展出来,竟自斗了个旗鼓相当。

萧剑平自幼和弟弟不睦,兄弟相争惯了,于手足之情就不免淡薄,见二人相斗,仅为竹瑶担心而已,也没觉得十分不妥。竹蝶却是焦急异常,拔起插在雪地中的长剑,欲上又却,连连顿足。

其时已当深夜,月正中天,两柄长剑幻成两团银色,撞击之声如密雨,如爆豆,响声不绝。蓦地里眼前一暗,顿时一团漆黑,原来是一片黑云涌过,挡住了月光。萧剑平只觉颜面、后颈同时一凉,有细微之物撞了上来,伸手一摸,掌中冷飕飕地,却是一片片雪花。

他在天山多日,已知峰顶到得夜间向是奇寒,一直飘雪不绝,有时月光明亮,照样白雪飞扬,何况现下天际黑云如山涌将上来?只听朔风呼号,雪花漫天价撒落下来,还挟着一粒粒冰珠,打在脸上疼痛异常。风雪之中目不见物,却仍自听到兵刃撞击之声不绝,这般情势平生未遇,心中虽自惶然,却也无法可施,一时犹如在噩梦之中。

竹蝶辨明方向,向他挪了几步,伸手抓住了他手臂,悄声道:“小表哥,怎么办?”萧剑平道:“我……我也不知道。”竹蝶顿足道:“都是怪你!我明明叫你不要出来,你偏不听话,现下这可怎么是好?”

陡听当的一声大响,声如龙吟,嗡嗡之声好一阵方绝,这声响过,便即再无半点声息,惟余朔风劲雪之声。这一下突如其来,也不知谁胜谁负,兵刃声却不再闻,竹蝶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想要大叫:“爹爹!”这两个字却在喉间噎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风雪在身畔不住怒号,萧剑平和竹蝶二人一动不动,倾听声息,只短短的一忽儿,全身已落满了雪花冰珠。终于风势稍歇,黑云推开,自云缝中透出一丝丝的月光来。

只见温竹二人都是提剑封在面前,身上也是落了一层雪花,连长剑刃面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冰屑。两人都是一动不动,蕴势待发。

萧竹二人松了口气,这才觉得颈中有一道道冰水流下,彻骨生寒。原来是身上积雪为体热所融,流入颈中,适才提心吊胆,未曾察觉,这时心神一松,才觉冷入骨髓。

那云开月现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这么一会儿间,月亮又迅速的钻入了云层之中,峰顶又即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忽听竹瑶的声音说道:“二哥,你有好几次手下容情,没有伤我,做兄弟的很承你的情。咱们打到这时,你已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不用再打了罢?”

温珉哼了一声,道:“你也有几次制住我的要害没下杀手,难道我是瞎子,不曾见么?你们明明功力索敌,你却说这话出来,是损我的来着?看剑!”嗤的一声疾响,挺剑又刺了过去。

竹蝶从小便练天山剑法,此刻虽然目不见物,单听剑尖破空风声,便知道是一招“流沙千里”,这一剑中宫直进,极尽凌厉,父亲若不闪身相避,便当挥剑格出,却听竹瑶动也不动,浑无闪避格挡之意,禁不住又是吃了一惊。

这时月光又现,只见温珉剑尖距竹瑶胸口仅只半寸,硬生生的凝剑不动,怒喝:“阿瑶,你找死么?还是仗着我不敢杀你?”

竹瑶摇了摇头,轻轻一叹,说道:“二哥,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不为别的,只因咱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等血缘之亲便是利剑也斩不断的,是不是?”他不待温珉回答,又道:“二哥,论起年纪来,你比我和阿琬要大上十岁,以前性情不投,自然也不怎么合得来,可是无论怎样,总还是一家人,难道只为了外人的说话,便非要教咱们骨肉分离,手足互残么?爹妈若是得知,只怕再也不能安心静修了。”他这番话说得情恳辞诚,神色诚挚已极。

温珉又哼了一声,脸上青气大盛,长剑剑尖反射出一丝丝银光,原来剑身正自抖动不已,足见他心中正在反复交战,委决不下。

竹瑶又道:“二哥,咱们一家总卷在派中的是是非非里,也算够了。况且如今爹妈连我们也避不见面,为人子者不能尽孝,心中宁不有愧?倒不如请他们两位老人家出关,一家人回岭南也好,就在天山上择地隐居也好,反正从此再不理会这些风波,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岂不强过整日价勾心斗角,争那劳什子的掌门人?”

温珉双眉陡扬,手腕一振,铮的一声,手中长剑从中断成两截,一齐落下,擦擦两声,两截断剑一齐没入雪地之中,喝道:“阿瑶,你这般巧舌如簧,便想说动了我不成?今日你若知事,那便叫这位天墉城的萧大公子自己下仙影峰去,不然的话,你索性带了你一家人回岭南去罢,以后也不用再提起什么兄弟之情了!”

竹瑶长叹一声,秀眉双蹙,再也无话可说。

萧剑平在一旁听着,眼见舅舅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便只差苦苦哀求,这位二舅却始终心如铁石,决无半点转圜余地,言语中更是公然逐自己下山。萧剑平生来心气高傲,在家时连父亲这等人物也敢顶撞过去,此刻虽对竹氏父女都有依依之意,也不大明白这位二舅何以对自己如此不近人情,但身处此地,如何能再教舅舅为难,又如何能再厚着脸皮在天山呆下去?当下迈上一步,站在两人之间,朗声道:“舅舅,你不用再说了,反正这位温二爷也不会听你说话,他既然不让我再呆在天山,那我即刻就下峰便是。”

竹瑶急道:“剑儿,这可不成!你不识路径,又从未涉足江湖,一个人却又上哪儿去?倘若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得住你母亲,日后九泉之下,又如何有面目见她?”竹蝶也道:“小表哥,你别太怄气,我跟爹爹是说什么都要留下你的。”

萧剑平去志已决,虽知前途茫茫,此际更无着落,但这时胸口气血上涌,哪里还顾及那许多?大声道:“舅舅,你的好意我心里知道,你待我这般好,我妈妈在地下一定很感激你,我也十分感激你。我都长大了,又蒙你教了我好些使剑的道理,想必防身保命还是足够的,哪里就一定会吃人家的亏了?”说到这里,只怕竹瑶还要拦阻,施展轻功,头也不回的向峰下奔去。

竹瑶急叫:“剑儿!”待要追去,已见他迅捷异常的奔远了。只听到他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舅舅,蝶儿,我总会有地方去的,你们放心!”

但见又是一阵黑云涌过,峰顶登时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听到朔风怒号之声,冰雪拂面,宛如刀割,比先前更是寒冷了。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