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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教众人向东疾行一阵,放缓了行速,又折转向南行去,行得一阵,天色已现微明,东方渐渐翻出了鱼肚白。又过一会,太阳的半边红脸自沙漠边缘沙天相接之处探了出来,第一缕晨阳自侧面射来,耀目生花,将众人头发衣角上都镀了一层金红之色。

五毒教众在一丛沙丘之后稍歇了片刻,养足了力气,一干人马又即动身。有十来人骑了快马,分作四队向四个方向而去,余下大队挟持了萧竹二人,仍向东方行去。

太阳渐渐升至头顶,众人影子都缩作一团。行至中午,向东而去的哨探拨马回转,撮唇呼哨,五毒教众立即向两侧散成扇形,左右两翼渐拉渐长,便似一条线般在沙地之上斜伸而出。

萧竹二人不知他们要包抄何等样人,忍不住引颈东望,拉着二人的雪橇渐次行近,视野中突然出现了数乘坐骑狂奔而至,马上之人都是一身白袍,手中长剑闪闪生光,显然也是天山弟子。这几人自是发现了险情,知道众寡不敌,策马向西奔出,想仗着马力脱出重围,却不料西方亦有敌人。

只听得飕飕几响,数枝长箭疾射而出,两名白袍人坐骑中箭,摔下马来,二人一摔即起,长剑舞成一团白光,护住了全身。但五毒教一射既出,后箭随至,数副铁胎弓连珠箭发,来得当真有如急风骤雨一般,二人剑术纵精,在这箭雨中又如何自保?只一疏神间,全身要害处已纷纷中箭,大叫一声,再度摔倒。五毒教众仍是射箭不绝,将二人直钉得刺猬也似。

余下三人见势不妙,回马便向东疾逃,五毒教众却不追赶,各自驻马凝眺,待三骑奔出一阵,突然有八乘马越众而出,八个人一齐举臂,八件圆忽忽的暗器同时发了出去。只听嗤嗤急响,八件暗器互相撞击,一齐炸开,化作一大团粉红色的烟雾。将那三人连人带马罩在中间。萧剑平眼前一花,似乎见到雾团中有金光微闪了几闪,凝神再瞧,却什么也没瞧见。那烟雾慢慢散开,露出人影,只见三人连坐骑都已经倒在地上,竟不知是被五毒教用什么法门击倒了的。

从五毒教起始包抄,到尽歼这天山五人,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数百人竟自没一个开口说话,那五人便已尽数毙命。萧剑平昨夜为此教所擒,所见只有其凶残剽悍的一面,这时却更觉出他们的诡异可怖,平生做梦也不曾想到,忍不住全身一阵发冷,又想:“昨天我们被擒之前,分明还有不少天山派的人在格斗,可是后来只看见死尸,难道便在那一瞬眼间,就全部给杀掉了么?这五毒教竟如此凶恶,那留下我和蝶儿不杀,却要用什么手段……什么手段对付我们?”念及于此,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

只见那教主何红萸纤手微挥,五毒教众绕过五具死尸,续向前行。萧剑平回头望去,却见有几个教徒下马搬起尸首,用绳子缚了,系在牲口之后,一跃上鞍,挥鞭击马,拖着死尸在大漠上驰行。

萧剑平心中奇怪,心想人已死了,还要带着尸体作甚?难道死人身上有甚宝物,五毒教的人舍不得放开?正寻思间,却听竹蝶轻声道:“连尸身也不舍下,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他们必是要偷袭什么人,怕留下了行迹。”

萧剑平转头向她看了一眼,心下暗生惭愧:“这道理我便想不到。”时隔半日一夜,二人身上穴道早已自行解了,但全身被缚,虽能说话,却自动弹不得。何况二人身遭擒获,命悬人手,心下均有栗栗之意,只对看了一眼,却不交言。

将到傍晚,只听北边鸾铃声响,一乘马疾驰过来,正是早晨向北派出的哨探,那人手中挥着一面小小青旗,连挥几下,五毒教众拨转了马头,一齐随他向北,行得却比日间迅速得多。过不片刻,教中数十名马捷身剽的汉子已远远超前,载着二人的雪橇就落在了后面。但这一带沙漠本自酷寒,向北行出不远,黄沙上积雪没膝,雪橇在雪上滑行而过,倒也追得上快马。萧剑平凝目瞧去,只见那教主何红萸跨在一头通体雪白的骆驼之上,既不骤行,也不缓控,始终行在众人之间,隔得远了,只见到她脸上似乎带着淡淡轻笑,神色甚是安和,殊不似要和人动手的模样。

天□□黑之时,已行到了一处所在,大漠之上地势平坦,此处却是满地沙丘起伏,凹凸不平。但听得嘘溜溜一声哨响,众人一齐住足,牵开坐骑,往四下里的沙丘之后伏去。萧竹二人也被拎起塞在一根沙柱之后,眼见诸多教徒一齐藏隐,霎时间大片沙漠上便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萧剑平心中一凛,问道:“蝶儿……”

一句话尚未问出,二人背上同时被一件尖硬之物轻轻一顶,回头看时,只见却有四个手持兵刃的教徒守在身边,倒有两人兵刃是抵在他们背心,另两人做个噤声手势,眼中微露凶光,这意思大是明显:“再出半点声音,便即将你们杀了。”

竹蝶心道:“瞧这阵势,此处自是他们择定的伏击之处了,却不知要对付何等人物?本派遣出打探消息的弟子武功不高,人数亦寡,不须费此力气,想是寒玉谷的人马了。”

只见暮色渐浓,周遭景物慢慢由朦胧而至暗不可见,朔风呼啸之中,忽听得南面隐隐有鸾铃声响,背着风向,铃声时断时续,每一声都似响在人人心头一般。跟着丛丘间便可见隐隐火光闪动,一队火把闪闪烁烁的蜿蜒而至,当先的几人已入了五毒教的伏阵之中。

萧剑平向竹蝶看了一眼,见她目不转瞬的望着来人,于是便也随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队人又近了些,坐骑都牵在一边,却都是步行。人群中有高有矮,有男有女,男的罗帽直身,女的青衣垂髫,都是婢仆的打扮,似乎不象是天山弟子,只有最末几人穿着白衫,衣袂飘扬,云鬓雾髻,都是女子,在众青衣中显得分外抢眼。只是隔得远了,面目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竹蝶正想:“果然是寒玉谷的!”猛见队末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急速挥臂,似乎发觉了身入险地,一众婢仆立即住足,便要往后退走。

只听蓬的一声急响,一个流星直冲上天,炸了开来,跟着哨声大作,四下里灯笼火把斗然齐放光明。火光之中,无数教徒手挺兵刃,疾冲而出,登时丁丁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大作,两干人已混战起来。

五毒教主何红萸自一座沙丘后跃出身来,雪白的衣衫同手中的七彩虹索一齐在风中飞扬舞动,发髻、胸前、手腕上三般饰物的缀铃也玲玲作响,长声笑道:“辣手飞琼,幸会,幸会!”

适才举臂示意的那女子回过头来,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一晃眼间便到了近处,举手为礼,道:“这位想是何教主了?久仰英名,无由识荆,今日邂逅,幸也何如!”

萧竹二人此刻才瞧清了她的面貌,但见这女子也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腰间一条粉红绸带迎风飘扬,长眉入鬓,杏眼斜睨,风姿甚是绰约,容色也颇姣好。竹蝶认得她口音,轻声道:“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辣手飞琼’许云香了。”萧剑平心想:“原来这人名字里也有个‘香’字,倒跟和香妹妹排行一样。”却不知许云香是按天山派“云”字辈弟子排行。

何红萸一手握索,一手笼袖,朔风鼓动她衫裙,七条彩带猎猎乱舞,拂过她皎白的面庞,脸上神色却不愠不喜,柔声道:“久闻许大姑娘乃是‘七弦无情剑’程谷主的及门高弟,又是寒玉谷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我忝为敝教之主,也算薄有微名。咱们同是云南武林中出名的女子,自来互相闻名,却是从来缘悭一面,此刻初会,反是在万里之外的大漠中,倒也有趣。敝教行事素尚爽快,你我索性便在此处分个高下,不审许姑娘意下如何?”

许云香不答,一手抚腰,格格一声娇笑。

萧竹二人见她腰肢款摆,有如风中柳枝般微微一颤,姿势甚是曼妙,斗然间右手微扬,红影急晃,一条粉红色的长物疾甩而出,宛如软虹般在身遭一晃而回,站得略近的三名五毒教徒突然齐声大叫,向外摔出,口角中都流出鲜血来,竟只是被她那软物扫及,便即毙命。二人这才见到她腰间已空,握在手中的竟是那根束腰绸带。

何红萸一直气定神闲的站在当地,适才出言向许云香挑战,她眼皮不过微微一抬;许云香解带击敌,一举手间连毙三人,她两道细细的柳眉也不过向上略略一扬,赞道:“辣手飞琼,名下无虚!”

许云香回过手臂,微微欠身,道:“不敢,还请何教主指教。”

何红萸笼手入袖,似要回礼,突然间双手扬起,那七条彩虹般的软索一齐向她当头罩下,正是昨夜用来缚萧剑平和竹蝶的的彩索,有个名目叫做“七彩软虹索”,一根甩出,六根随至,在半空中急划半道圆弧,恰如眼前陡生彩虹。许云香手腕轻送,绸带款展,已与她搭上了手。

这场比拼,萧竹二人都是平生未睹,这两人使的都是极长极软的兵刃,武术中有言道:“练长不练短,练硬不练软。”这绸带丝绳之属,练起来自是比软鞭长索更难了数倍。两人都是一身白衫,斗到火炽之处,身形来去,带索飘拂,宛似一对花间蝴蝶翩跹不定,给杀气中又平添一股柔媚优美的风姿。

她们一是寒玉谷首徒,一是五毒教主,两人在这里带索相持,各不相下,四下里寒玉谷的门人婢仆同五毒教众教徒却厮打得不可开交。五毒教人数极多,又占了地势之利,寒玉谷的众人却均自手段不弱,实力也殊不可侮。这场厮杀却非昨夜拦截天山弟子之可比,喊杀声中,双方均有人或死或伤,单以人数相较,倒还是五毒教之人伤得多些。火光闪动,打斗渐烈,突然间又是一阵朔风吹过,扬起冰砂,漫天搅动,殴斗的众人眼前一暗,火把竟自熄了几枝。

竹蝶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萧剑平问道:“什么可惜?”竹蝶道:“看这天只怕转眼要有大风,若非咱们被绑着动弹不得,此刻倒是绝好的逃走时机。”萧剑平道:“为什么要逃走?说不定寒玉谷的人打赢了,那自然也会救咱们啦。”竹蝶哼了一声,道:“三不知,你想呢!别说瞧这情势寒玉谷便败多胜少,就算他们赢了,你又道落在他们手里很好不成?”

此刻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守看他们的四人早已跃出邀斗,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响,却也无人理会。

萧剑平奇道:“怎么,难道他们跟你们不是自己人么?”竹蝶道:“算是一派同源罢,可也不是什么好交情。反正落在‘辣手飞琼’手里,也不会是好事。别多说啦,还是看两位打架的好,这般打斗你一辈子也未必见得着,错过了岂不可惜?”

萧剑平抬起头来,只见就在自己两人说话之间,何许二女已交换了几十招,火光之下两团白影交织在一起,倏分倏合,绸带夭矫如龙,彩索连绵似虹,两般软兵刃竟似两件活物一般,在二人手中收控自如,有时搅作一团,贴身近搏,有时却又分开,带索遥点,连下杀手,果然是平生罕见的一场拼斗。一片喊杀声中,还可听到何红萸身上所缀银铃玎玲玎玲之声,虽在拼斗之中,其声却不显急骤纷乱,反而节奏舒缓,悠扬动听,便似奏乐一般,教人虽在极紧张极忙乱之际,也愿多听一刻。竹蝶只听了一会,便即明白,心想:“先前我只道何教主好新奇打扮,才随身佩了这么多铃铛,原来还有扰人耳目之用,只不知做不做得暗器?”

她心中才掠过这个念头,何红萸已在火光下半侧过身子来,突然笑生双靥,纤手微扬,数枚银色小物激射而出,正是她腕镯上的缀铃。

许云香不料她还有这手绝技,眼见银铃直击面门,急挥绸带卷住,更不料绸带才卷上银铃,便听嗤嗤数响,绸带上突然亮起了几点绿火,顿时异香猛扑鼻端。原来那银铃之中暗藏火药,一经打出,立即爆炸,此刻被绸带这一团柔韧之物卷住,虽难炸开,却亦燃着,内火药中更加有五毒教秘制的□□,一烧之下,随烟散出,便有攻敌之效。

幸得许云香亦非泛泛之辈,“辣手飞琼”之名,决非幸致,一见有异,立即向侧急闪,抢到上风之处,举手将绸带末端向何红萸急扫过来。何红萸赞了一声“好”,举索相迎。她彩索上似有克火之物,带索一交,绸带上几星绿火立时熄了。便在同时,许云香已脱手将绸带掷出,带端一昂,宛如活蛇一般向何红萸面门点去,何红萸彩索一扬,抢先兜住,斗然间手中一空,七条彩索竟自把捏不住,与绸带纠成一团,脱手飞出,远远向雪沙地中跌落下去。原来是许云香运巧劲震脱了她彩索,两人兵刃都已脱手,只能算得个平手之局。

何红萸不待许云香说话,抢先喝声:“好!”右手在腰间一抽一带,刷的一声,手中已多了条银灰色的软鞭,鞭梢一扬,便向她扫了过去,笑道:“许大姑娘,咱们换件兵刃,再来打过!”

许云香手无兵刃,一时难以回击,便即提气旁跃,那一鞭掠身而过,火光下瞧得明白,只见鞭身上满生倒刺,只怕一沾上身,连皮带肉就要扯下一大块来,料得鞭刺上自也不会少喂了五毒教的□□,不敢怠慢,侧身又闪。何红萸将软鞭舞成一团银光,占了兵刃之便,一时竟把她攻了个手忙脚乱。

在五毒教徒之间混战的一个白衣少女挺剑杀了两名教徒,冲了过来,提剑掷出,叫道:“大师姊,剑!”何红萸不待许云香伸手去接,银鞭挥出,抢先缠住剑刃,左手又是三枚银铃射出,笑道:“许大姑娘,小心了!”

许云香一言不发,闪开暗器,手臂斗伸,便往鞭梢上抓落,何红萸倒吃了一惊:“难道你不怕鞭上毒刺?”但这个念头甫转,随即便见许云香手臂疾伸疾缩,便在鞭梢将要沾指的刹那之间,突然缩手,和身直欺入自己身前来。何红萸虽然吃惊,方寸却自不乱,软鞭圈转,点向她后心,许云香一个“凤点头”,让鞭影自云鬓上疾掠过去,反手不偏不倚,正抓住了兀自缠在银鞭之上的剑柄,手一握剑,斗然后跃。这几招用得险固险极,快也快到了极点,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之间,已见她衣袂飘拂,右手执剑,俏生生的站在三步之外。跟着才听啪啪啪三响,那三枚银铃直至此时方始炸开,三团淡淡的烟雾一散,立时被朔风吹得无影无踪。

何红萸喝了声采,鞭梢伸直,似要袭击她前胸,半途中突然倒转,便似一条灵蛇般迅捷异常的扑向适才掷剑的白衣少女,喝道:“小丫头,接我一鞭!”

那少女拦腰系了根黄带,瞧打扮正是许云香的同门师妹,她见三枚银铃爆炸,向旁疾躲,还未站稳,已见软鞭带了一团银光疾扑而至,大惊之下,低头挫身,欲待闪避,哪里及得上软鞭来得迅速?眼见鞭梢已压至鬓角,陡听当的一声,半空中青光掠过,却是许云香替她接了这一鞭。

何红萸鞭剑甫交,立即撤鞭,提气反跃上身后一座沙丘,笑道:“许姑娘爱护同门,倒不愧是寒玉谷门下首徒的身份!”

许云香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去,也跃上一座沙丘,先喝声:“曲师妹,退开!”剑柄倒转,剑尖斜指向下,斯斯文文的施了一礼,道:“有蒙何教主谬赞,云香何以克当?”突然间手腕疾翻,一剑搠出。她喝退师妹,施礼出言,一切均是从容自若,谁料她言谈间斗然出剑,而脸上神色也无一丝变化,剑法未必真是诡异迅捷之极,声势却大有夺人之效。差幸何红萸身为天南第一毒教之主,识见非凡,应变迅速,乍见剑光,已自出手,当的一声,软鞭迎上长剑。长鞭虽软,却是银丝缠就,鞭剑相撞,半空中迸出几星火花。两人各自立足沙丘,相距三尺之遥,鞭来剑往,又交起手来。

这时朔风更劲,黄沙铺天盖地的打将下来,场中虽自打斗不休,但每人都已觉得胸口窒闷。气喘难当。萧竹二人动弹不得,衣衫上已被打下来的沙土堆积了一层,更是气闷无比。竹蝶喃喃的道:“今儿这场风沙只怕不轻,那可糟糕……”萧剑平问道:“蝶儿,你说到底谁会赢?”竹蝶道:“打架的事最是变幻多端,我哪里便能说准?依眼下情势,何教主能占七成赢面,也就是了。”

萧剑平奇道:“我看明明是那许云香更厉害……”竹蝶道:“单打独斗,辣手飞琼或许能占上风,可如今五毒教既占了以逸待劳之势,双方人手又众寡悬殊,这么昏天黑地一大伙人群殴起来,到底是谁吃亏?许大姑娘倘若见机得早,不再同何教主纠缠拖延,自己脱身还有指望,别人就不消说啦。”她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似乎只怕被人听见了。

萧剑平嗯了一声,心下犹未全解,正欲再问,猛听得蹄声隐隐,自东首发出,跟着便是一阵竹哨之声自东方迅捷异常的响了过来。哨声尖锐而凄厉,一声之出,满空缭绕不绝,沙丘丛中百数人大呼酣斗,声震四野,竟自压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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