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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番外,二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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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嬉游归来,人人都是一身倦怠。楚云端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又让把被褥搬到画眉小筑去,看来今夜要在那里歇了。

慕容华去拿了个井水湃的西瓜,切了一瓣,坐在凉风水榭外汉白玉栏杆上,小口小口地啃。楚云端笑笑,自去沐浴。侍女在水中倒了些牡丹菊桂之类干花。他抚着云母屏风上的猩红栀子,在氤氲香雾中凝然出神。从前和那小子同时沐浴,隔了这道屏风,笑语相闻,就是他太闹些,每每打起水仗来,弄得席子上都是水。大了,也乖觉了许多,反倒有些怀念那般胡闹光景了。

换过衣裳,神清气爽地出来,在庭间打了一套拳。日色渐沉,隐隐留了一点余晖。风吹来,荷香淡远。收势,吐气。慕容华笑眯眯地在一边看,拍手。楚云端看看他,推了一把:“进去洗罢。莫熏着我。”慕容华横了他一眼。此时两人相距极近,那人颈间一缕气息飘来,却是草木清芬,幽凉带苦。楚云端嗅了嗅,笑:“我倒忘了,你连汗也是香的。”慕容华嗔道:“适才我打井水冲过了的。”怪不得一股子森冷。楚云端叹道:“叫你爱惜身子,总是不肯。井水那样冷,才玩闹了一场出了汗,如何使得。你自己学过医,光会管教人,自身是不依的。”“我素日在家冲惯了的,哪像你,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了。”正调侃着,晚风吹拂,白日里余热散去,竟幽冷起来。他猝然打个喷嚏,缩了缩:“果然有些冷。”

楚云端拍他肩道:“快莫风地里站着了——我拿件厚点的袍子给你,回屋把衣裳换了。堂中饭食都该摆上了,快些来。”慕容华哂道:“你那些花团锦簇的衣服,我是断不穿的。”

楚云端皱眉,拉他进了屋。

“这件,太花。”

“……”

“这件也太花。”

“……”

“啊!这么多金丝银粉,你怎么不刮下来烧银子使?”

“……”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红也穿!”

“……”

“这……”

“闭嘴!”楚云端把箱底那件衣裳抓出来扔过去,“穿上!这件够素了!”

慕容华抖开来,是件淡绿地绣白荷花的茧绸袍子,衣领袖口皆衬了墨绿莲花纹纱罗,衣摆上绣了四行行草。能在楚云端衣箱里挖到这样的衣裳,不能不说是奇迹。他哼了一声,道:“总这个花花公子的调调。”随手解开腰带,宽了外袍换上,接过楚云端递来的宫绦束好。抬眼见楚云端郁郁无言,问:“怎的?”楚云端叹道:“这样瘦了!”慕容华哼道:“是你胖了!”楚云端瞅他道:“一会有羊肉羹汤,我要瞧着你多喝两碗。”

饭毕,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因白日都累了,便去凉风水榭摆了瓜果纳凉。出来慕容瑶歌向楚云端道:“珊瑚把你铺盖送到画眉小筑去了罢?花奴好容易来一遭,你们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儿。我便住听雪阁去,跟胭脂姑娘和高都头叙叙。洗荷斋正好空下,好让任大哥安歇。”

楚云端点头:“你惯用的香料,也让葱心带听雪阁去罢。”

慕容瑶歌笑道:“罢了,胭脂姑娘不惯烟熏火燎的,倒要鲜花活草——你用惯的玫瑰花芍药纱枕,怎的不带过去?”

“你还不知道花奴,见了这样脂粉气的东西,还不知怎样挤兑我呢!”

“珊瑚抱过去那条被面儿还是金丝缂凤的,怎不怕他说了?”

“哎呀,哪一床不好,偏拣了那个。”楚云端不禁笑了,“罢罢,以我的性子,自然是越富丽越好——花团锦簇的一盖,自然悲凉寂寞不起来了。”

慕容瑶歌叹了一声,握住他手,也未多言,温存一笑,自去了。

楚云端直望得那抹红影看不见了,转头道:“霁红,吩咐做莲子羹来,送到凉风水榭去,另送两碗去画眉小筑,我和慕容公子屋里吃。”

信步走到画眉小筑去,在门口站了一站,推门进去。他果然倦了,已回来歇着,散了发拥着那金丝缂凤的薄被,拢了卷书在烛下看着,眼睛却是半睁不睁,朦胧欲睡。

他走过去拿开那书:“既累了便早些睡罢,还看什么。”

慕容华抬抬眼皮,见是他,弯了唇笑:“天黑了罢。若你进来黑灯瞎火的,仔细跌了。”

楚云端翻翻那书,却是本勾划点挑的琴谱,一笑抛到案上:“越发能干了,天书也看。”

慕容华一笑不答,躺下面壁卧了。楚云端拉过他一只手,按住三寸关:“莫动,我瞧瞧你脉息。”说着便逼入内力,将他周身经脉检视了一番,末了不语。

慕容华一叹,道:“你不说,是不好罢?”

楚云端默然看着烛火。慕容华先天不足,禀赋柔脆,幼年又被人重伤,全身经脉受损,他原是知道的。方才检视,真真切切触到,果真是无法的,落寞之下,似乎难过起来。侧头看去,慕容华闭了眼,白瓷般面颊上反射温润烛光。

“不要紧,慢慢调养,总能养结实的。”楚云端伸手在被上拍拍,安慰地说。

慕容华转过身来,将面上发丝拢到耳后,淡淡一笑:“时好时坏罢了。只要省了这一春一秋的闹腾,未必不好过。只是今年不知怎的心下忐忑,总有事儿忙活,也顾不上了。”

“紫雪丹你还吃着罢?这次我配了百来丸,你好带回北边吃。”楚云端摸了他头顶道。

慕容华眼睛微眯着,搭在他腿上想了想,道:“唉,我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儿。”他慢慢地摸着楚云端腰上系的玉佩,“这些日子,杭城市井繁华,府中岁月静好——竟是有些不舍了。”

“你在此长住也好。”

“说笑了。北地那几个孩子,也不是一时丢的下。”

楚云端凝视他片刻:“说真的,再过个三年五载,他们都大了,便放手罢。你来杭州跟我住。那时你爱做生意也好,爱闲着也好。我这屋子院子横竖是有的。”

慕容华哼道:“就卖弄你屋子多,银子多!”

楚云端佯怒拧他脸,慕容华伸长手揪他耳朵,厮闹了一会大笑,各自放手。

“我倒想念你那年采那牡丹月季酿的酒了,色香味俱是不可多得。”

“想饮也容易,就是忒费功夫了。赶明儿你打发几位姐姐帮我采花晒花去。杭城无雪,不经一冷冬,味道怕要逊些。你既在地下近井水处做了地窖,那也使得。”

“这些事儿够你折腾的,干脆多住些时日罢。”

“天有不测风云。”他在枕上,合着眼,“我先把正事儿了了,得了闲,便陪你来做这富贵闲人,白吃你的,白拿你的,只要你不赶我便是。”

楚云端见他困倦,起身宽了衣挂在屏风上,用香箸拨了拨炉中百合香,吹灭了烛,静夜里袅袅一丝蓝烟。在他身边躺下,拉过薄被,将他仔细盖好,一半搭在自己身上,叮嘱:“别踢被子,这后窗有风吹呢,也不大热,夜里别着了风。若敢踢人,我便是梦中,也要把你扔出去的。”

慕容华含含糊糊应着,道:“曹阿瞒,你梦中杀人我也信的。别一早醒来,看到枕边多了具尸体。”

楚云端一怒,待要骂他,突地牵起前言,便沉了沉心按下了,伸手遮了他眼睛,温言道:“睡吧。”

很快便听到了细细的鼾声,就像很多年前,他在深草中独卧,听到轻风歌唱一样。

知道这个孩子的最初,就是那天窗口扑进来一只鸽子,直接扑腾进了他的洗脸水里。丫鬟们拿着竿子网兜满屋子追鸽子。而他从容站在窗下晨曦中,轻轻摊开那张竹纸卷儿,却是凤清仪那老狐狸突然冒出个儿子来,以“故人之子”名义相托。

十年前匆遽一面,五年前才真正相交,性情态度,竟十分合契,仿佛生来便是骨肉至亲。他楚云端高堂已逝,半生飘零,亲者不亲。

慕容华,于他,是至亲,也是挚友。

楚云端支肘,漠然打量着帐中。青瓷枕上散着那人的发,若有若无一股沁人幽香。呼吸吐纳间,那香越来越明显,细品却无狎昵之意,清冷高洁,月白风清,盈盈欲堕。暗中那张睡脸看得熟悉,竟有几丝像慕容瑶歌。仔细看去,眉毛眼睛,鼻梁嘴角,倒都带些形影,忍不住想抚触,终是怕惊动了他,只静静看着,心中千头万绪,慢慢随窗隙光影流转。

那一丝细细的呼吸吹在他胸口,微暖。

过了这盛夏,繁华落尽,便是秋了。你在汴京,漩涡的中心,可要小心——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唉,江湖秋水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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