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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 lost(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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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大鞋任家药铺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呀?”任大夫睡眼朦胧地点烛开门,一看,是位陌生的婆婆。“您啥事?”

“咱进去说啊。”那婆婆一步跨进来,转身掩了门,奉上两支金钗道,“任大夫,开剂打胎药吧。”

“什么?!”他清醒了大半,正色严辞道,“你把我任安诚看成啥人啦?这种杀生害命的事,要天打雷劈的。”

“求您啦,这孩子生下来也没条活路,一准给姑娘家人按澡盆里溺死。”

“我若开了药,杀这胎儿的便是我,到了阎王殿,我有嘴说得清吗?好了,你不用说了,出去!”任安诚面如寒铁,已下了逐客令。

婆婆急了:“大夫,大夫,你行行好!这不是杀人,是救人哪!”

“你求也没用!”

门摔上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任安诚开门,又是那婆婆。

她不由分说冲撞进来,手中又添了两支珠花,镶在正中的珠子有龙眼核大。“任大夫,这里的东西加起来可不下百两银子了。只是一剂药,值得嚷嚷吗?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人……”

任安诚火了,拍桌子大骂:“天底下会惹事的就是你们这些三姑六婆!那起男盗女娼,都是你们给牵线搭桥!那奸夫□□做下事来,有了孽种,便要狠心杀了孩子,老天爷有眼要杀千刀的呵。这样的事还要连累我一个清白人。我姓刘的行医二十载,做不来那样混账事!”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婆子央道,“您就劳动劳动,给点药吧。不过举手之劳,却能救命哪。好好的女子,要事体闹大了,可怎还有脸面活着!”

“不用再说了,滚!”他连推带搡把婆子赶出门外,重重把门关紧拴严了,任婆子再怎么敲都不开门。“你再敲,我放狗了!”内里冲冲撞撞的,狗儿乱叫。

婆婆怕了,垂下了手。

一切又重归寂静。马行街北遥遥传来一二声狗吠。

“柳婆婆,怎么了?”

“小姐,那刘大夫不肯开药,把我大骂出来了。”

“那可怎么办呢?”

“请小姐想法子弄些现银来交给老身。老身再跑跑,料想在坊间还能买到,只怕药不好害了身子。”

“柳婆婆,您可救我!”女子啜泣道。

婆婆温言软语劝慰她几句,叹道:“小姐,作孽呀。我早告了你,跟白公子往来要当心那个……”

女子不说话,只拿着红手巾儿哭。

婆婆退出去了。

风吹过,满地残红狼藉。明艳的石榴花瓣铺在草径上,灼灼。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死如残红。

“柳婆婆,今儿又去赵员外家窦妈妈那喝酒吗?”酒坊里的少年照顾着生意,探出头来,一双好看的眼儿笑眯眯的,闪着上弦月的清辉。

“慕容家小哥儿,今儿我没工夫啦,改日再来买你的酒。”

“我新酿的酒才开了一坛,可不输给清风楼的‘玉髓’。婆婆不打一角尝尝?”他一脸是笑,期待地望着她干瘪的嘴唇里含着的故事。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要抓住女人的心,得先晓得她的嘴,不论妍媸老幼都是一理。

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柳婆婆悄声问他:“小哥儿,你这经过的人多,我打问件事。你且把嘴巴闭得紧紧儿的,切莫泄露出一字。”

慕容华抹着桌子回道:“看您老说的。我是生意人,只顾挣钱就好,何必说那不该说的话?”

柳婆婆放了心,笑道:“我晓得,你是个老实孩子,再不骗人的。”她凑近他耳朵低声道:“你可知那楼院里的姑娘打胎用的‘清风散’何处有卖?”

“使不得。”他停了手中活计,忽端正了脸色,严肃地说,“婆婆,我也略懂些医术。‘清风散’流毒太烈,不但大伤身体,还容易害了那女子性命。这万一有个好歹……”

“你说的我也懂,可眼下没别的法子啦。”柳婆婆提起来好不生气,“那正经行医的个个都成了道学先生,突然间满口清白道义,一张方子,说什么也不给。奶奶的,好像出了事母子俱亡就不是他们害的了!有脸夸什么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她越说越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少年急止:“快莫作声!”

柳婆婆忙掩口,见两三酒客已经看了过来,便笑笑装作若无其事。

慕容华使了个眼色,入内取出一只红陶小酒盎来,放在案上:“柳婆婆,这便是我新作的‘红花’。”

柳婆婆笑笑:“你作的酒,定是好的。”

一丝莫测的笑容缓缓爬上年轻人的嘴角,在明媚的眼角化开来。他轻声道:“这酒,常人吃了,不过是个补药。但若孕妇吃了,便是个稳妥的打胎药……只要烫热了分三次喝完,大约到子时胎就下了,无甚痛楚。到时需作些准备,以免惊动家人。”

柳婆婆惊讶地张大了嘴,望着这个外像似乎不谙世事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他波澜不惊地笑着:“我猜的。想来多半是这样的事,我也听来这的客人讲过不少呢。”

柳婆婆疑惑道:“小哥儿,多谢啦。只是……这酒要多少银两?改日我代人家送来。”

他默然微笑,忽道:“当然……要达成目的,必然要付出代价……只要小姐肯将胎儿送往花阴巷孟婆婆处,我便把这酒送她。”见她犹豫,他道:“请让小姐考虑好了,自行来取罢。”说着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她打后门出来,披披风,戴盖头,恐被人识。肚子微微隆起,在衣内还不显什么,她却满面红羞地紧捂着。

刚拐进青桐巷,隐香居里那脸上有一块红斑的少女老板便喊住她:“姑娘,看看花么?”

她紧张,答得口齿不清:“嗯,唔,不用……不看了……”

女孩却好奇地一个劲打量着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她没来由地害怕起来,拔脚想走,脚底却像生了根,难移分毫。

女孩儿将手里最后一块桂花香茶饼投进嘴里,拍拍手,从架上大花瓶里取下一大把新鲜的凌霄花,放在她手里。香氛冲鼻,她闻了一会,便觉头晕,欲作呕。

女孩笑笑:“姑娘,你买下吧。这花又香又美,多招人喜欢。”

她没有力气反驳什么,鬼使神差地掏出二十文尽数买下,匆匆离去。脑后似乎还能听到那女孩的轻笑。

行到巷子口,便是那家抱琴楼了。她踏将进去,看了那年轻老板一眼,说声:“我……”便面皮麻涩,说不下去了。

慕容华看她神色已然会意,瞥见她手里的凌霄花,忙拿了过来:“吓,胭脂那丫头又乱来!她还不晓得我要出手,倒先把花儿卖给你了。”

她怪问:“那花……”

他摇头,轻道:“这香味能令孕妇堕胎。”

她涨红了脸。

“小姐考虑好了么?”

“是的。请先生把酒卖给我。”

他深深地看着她:“小姐,此举确属杀生害命,还望小姐日后广积福德,多结善缘,珍重自爱。”

听到最后四字,她低下头去弄着衣角,只觉无地自容。“小女谨记先生金玉之言,一定就此隔断前尘,尽己所能,多种善因,为自己赎罪。”

他把红花酒递到她手上。

那一刻,她只觉他的声音自云端而下:“小姐,这是你的选择,结果是善是恶,从此由得你自己了。”

红陶小酒盎,贴着个花青笺子,醒目地题着“红花”两个细细的墨字。她当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着它。

“事到如今,只有一试了。”柳婆婆无奈地劝道,“这白公子那里……”

女子白嫩的脸上潸然泪下。“他怎么说?他说了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吗?”

柳婆婆叹道:“小姐,别等了,白公子不会来了。他一个穷读书的,原本没什么家底,就算来提亲,老爷也第一个不能答应。你腹中有他骨肉的事千万说不得,不然老爷的家声就完了——何况……你莫急,我也是听人说的……他给那风月楼的头牌蓝玉乔写了篇牢什子《牡丹赋》,如今欢场中哪个不知道?”

女子嘤嘤泣道:“不会的,不会的!白郎不会不要我,不会不管我……他,他不是那等样人……”

“小姐,醒醒罢,睁大眼睛看看。你那白郎他就是个白眼狼!一个读圣贤书求功名的人,哪肯为这等事折了名声,就是算准了小姐你顾忌这样的家世不能张扬。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时候他跟那青楼女子冶游,你才知道好歹呢!”

她怎能相信?这要她怎么相信?那是……她的白郎呀。那俊秀的庞儿,叫她越看越爱。他爱穿雪白的衣裳,手里拿着题诗的扇子,在月光下攀下花枝来,低声在她耳朵边说好听的情话……他笑起来那样好看,写起文章来那么潇洒。他搂着她用唇轻蹭她的颈,她咯咯地笑……他念颠鸾倒凤的诗句给她听:“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她把自己给了他。

没有高床,没有软枕,没有红烛高烧,没有香氛助情。在汴河那飘摇无定的小船里,在篷帐的遮掩下匆匆地抵死缠绵。覆在她落力的娇媚之上,是他冲动的滚烫。狭□□仄的黑暗空间,他白羊一样的身子压下来,压下来……他狠狠地冲撞着她,不知怜惜地。

那样坚硬的疼痛,凿破混沌初开。素罗裙上刺目的血。

那件裙子被她压在深深的箱底,艳若红花的血渍早已变成暗褐和牙黄。

无关风月,只是一块冰冷讨嫌的污渍。

她喉咙里不自觉地游出痛苦的呻唤来,手递向小腹,捂住了那个令人揪心的肉块。

没有想到竟能那么顺利。孩子打下来了。血流得不多,很快便止了。她软伏在榻上,娇弱地喘息。

檐下“扑啦”一响,帘外忽飞进一只雪白的鸽子,把两人唬了一跳。柳婆婆上前看,见它红色的脚上缚了一个纸卷儿,展开递与她看。上面写道是:“小姐的身子若落胎后失于调养,易落下病根。这方子依我所写分成两剂到不同医馆去抓药。都是寻常滋补药材,不至于招人疑心。小姐这几日只装作天癸不顺即可。”下面细细地列出了药材和用量。

柳婆婆将死胎儿装在一只锦盒里,天色微明便步往花阴巷,将它放在慕容华说过的那户人家门口。

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洞洞。她却绝不敢往里张望,心慌慌的,总觉得那里似藏了一只巨大的怪兽。

“孟婆,给您的东西可还满意?”

一个瘦如骷髅、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子在黑暗中露出没牙的嘴,笑道:“嘿嘿,满意,满意。人的肉身,可比陶土人偶难得多了。还有人付了代价,排着队等还魂呢。”沸腾的泥浆般的液体中泡着那半成形的孩子,肌肤变得几乎透明。她从浆液中舀出一碗递到慕容华嘴边:“来,慕容小子,我这孟婆汤你也尝尝。”

他逃也似的跑开:“我不喝,喝了会忘事的!”

老婆子嘎嘎大笑,津津有味地咂了一口。“像我孟婆,就从来不用记事。你们却偏要记着。”

他努力把持住心神,不听她的蛊惑:“您老再给我一些忘川之水吧,我要酿制‘忘忧’了。”

两个月后,白公子举扇障面,打“抱琴楼”前匆匆而过。

“白公子,不来小店喝酒啦?”慕容华探出头笑声朗朗地招呼。

“不,不用。”白公子瞧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黄三爷他们哄笑起来:“白兄,过来啊,弟兄几个乐一乐!”“白公子,没钱喝酒也别跑啊,算哥哥请你的!”

招财攀着鸟笼,举起爪子对一双白鸽挥了一下,鸽子惊飞起来,满堂乱窜,最后齐齐冲向门外一个粉衣少女,遇着救星般躲在她颈窝里。她咯咯笑了,颊上那块红斑艳若胭脂:“莲若,街上正在洒喜钱,你去不去捡?我替你看着店!”

慕容华摇摇头:“我没你那么淘气,不好好做生意,到处玩耍。”

胭脂伸出小指头来羞他:“没脸没皮,成天睡觉。闵家娶殷家小姐,在我的铺子订了好些花篮、盆景呢。闵家这样的经商大户,可不能短我银子。”

桥那边鼓乐喧天,迎亲的队伍风风光光地过去。

他们一齐望向那片热烈的红。

“这就是那位小姐的选择吧……”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胭脂吟毕,叹道,“但愿夫家能好生待她。”

“人的立场不同,很难说什么就是对,什么就是错。但是,结果总要自己来承担。”

胭脂浅笑着,一对眼秋水翦翦。“白公子前些日子被蓝小姐奚落,借醉在风月楼发酒疯,闹得欢场上出了名,如今走到哪臭到哪。你呀,饶是心肠软,也甭搭理他。”

少年脸上露出一抹黠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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