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啊想不到,昨晚我房间闹得那么热闹,而别人却一点也不察觉地安然睡着,我没想到还能回到这间客栈,更没想到的是这姓薛的小子竟然住在天子二号房,就在我的隔壁!
还有一点,昨夜那几个人放药去迷晕店里的人时我就发觉了,今日进入了这天字二号房我更加确认,整间房间一点药味也没留下。
潭玉枢这人,不简单。
小二把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我们四人围桌而坐。
本来把程云送回来就可以走了,甚至根本不必把那小子送回来,如今虽然坐在这里,可却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没有话说,便等他们开口。
我发现薛萧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青远,虽然有些奇怪,但青远好像也在回望薛萧,这两个人搞什么!
凝望了半天,薛萧突然惊叫出来,“表兄!你是青远表兄!!”
我倒,认亲戚呐!
青远嘿嘿地傻笑着,“我说怎么长得这么像徐姨,最初听见程老弟说你名字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徐姨近来可好啊?”
听到“徐姨”这两个字,本来很高兴的薛萧突然沉下脸来,“表兄,娘她,娘被人绑走了!”
……
然后,薛萧便向我们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大概跟程云之前讲的差不多,就是细节部分多做了些描写。另外,堡里的人其实只来了他们四个,一路上都是雇佣些死士,保镖之类,因为薛家钱庄遍布各省,钱银之类倒也不用担心。
而林青远口中的徐姨,便是这位薛公子的母亲,与青远的娘是表姐妹关系,“四家表亲”之一。薛萧小的时候,徐姨还带他来看过青远,但薛家生意日渐做大,二老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林家与薛家便只有生意上的往来了。
薛萧拿出那个二老被绑架后留下的字条道,“我已经找人查过了,这是街口那个瞎眼算命先生的笔记,纸也是他的,但他却不曾参与此事,这是日前有人找他代写的,什么人已经不记得了。”
青远将纸条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闻了闻。道,“那些人不简单啊,做事很像某个人似的,什么都算计进去。”说着,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我知道他想起了潭玉枢,“表弟,那把扇子虽然是宝贝,却比不过徐姨姨夫的命重要,你怎么不把扇子拿出来呢?”
薛萧脸上又是一沉,紧接着眼泪差点没下来,他忍了忍,道:“若是扇子还在,我又怎会舍不得它,只是如今……”
“难道……扇子被盗了?”
薛萧摇摇头,“是消失了。”
“消失!!?”
“嗯。”薛萧点了点头,“为了安全起见,我找人制作了一把假扇子,并放出消息说藏在了隐蔽的地方,真正的扇子我一直贴身收藏。一开始是不明白这小小的一把扇子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招致这么多人垂涎,才放在身边,后来却是为了救父母,时刻准备拿扇子交换的。但……”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紧握着,“就在昨天,那把扇子突然消失了!”
“怎么消失的!”
“傍晚上灯的时候,我回到房间,把扇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突然有风吹开了窗子,我去关窗,不过一转身的工夫,扇子竟然不见了!”
一转身就不见了?
我将头转向坐在一旁的程云,心想不是内贼吧。
薛萧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当时程云也在。”
他也在?
程云很认真的点着头,“我亲眼看见少爷把扇子从身上拿下来放在桌子上,忽然一阵强风吹开了窗子吹熄了四周的灯,我只是转身去点个灯,就听见少爷大叫扇子不见了,扇子就在我们眼皮低下消失了!”
程云的眼神很镇定,心跳也没有加速,更没有别的什么说谎的迹象,这么说不是内贼做的。
可既然能偷得走扇子,又何必绑架青远阿姨呢?难道……不是一伙人做的?
对,一定不是一伙人盯上了这把扇子,起先他也说过在薛家堡晚上遭贼白天遭强盗了,哪有山贼强盗敬业到这个份上,白天晚上不休息地工作呀。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把扇子上……
“能在人眼皮低下偷东西,而让人丝毫不察觉,当今天下,就只有四个人。”林青远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突然开口,表情有点神秘。
这事儿你都知道?我望向他。看来商人的情报网在这里还是可以利用的嘛!
仿佛回答我问题似的,青远继续说下去,“三十年前,江湖上号称第一神偷手的江莫奇江老爷子,夜入皇宫,偷得皇帝冠上明珠,一时惹的满城风雨,皇帝下令逮捕这奇怪的老头,整整追了他十年不见踪影,最后李宰相提议招安,这老爷子却将明珠又悄悄送了回去,将禁军统领尚大人至于无物。不过江老爷子三十年前就以是耄耋之人,在江湖上消失近二十年了,人还在不在都成问题,这扇子的事,恐怕跟他没关系。”
跟他没关系……?那你还说什么。
青远喝了口茶,继续道,“江老爷子的徒弟,柳飞萝,虽然是女儿家,十几年前在江湖上也是叱诧一时的,不过她已经嫁人了,我想也不是她。”
又是废话。
“剩下的两个……其中一个先排除,这个人今年十七岁,长得眉青目秀,品貌端庄,生性善良,正直得发傻偏呆,虽然他有这个本事,但他绝对不是偷扇子的人。”
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微扬着下巴冷冷的看着青远。青远会意,老实交代,“这个人其实就是我小师弟啦!姓欧阳名凡,他的人品我保证!而且现在他还不能下山,有我师傅看管,他即便有那个本事,也不可能来拿扇子。”
“那另一个人,不就是你师傅了。”薛萧脸色发青。
“怎么可能!我师傅双腿残疾,长年住在雾灵山上,虽然行走不成问题,但生活尚靠师弟料理,他不可能来拿扇子的。”
雾灵山?!
我一惊,“你师傅住在……雾灵山上?”
“是啊。”青远一点头。
我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薛萧打断,“表兄,方才你只说了三人,那另一人,到底是谁!”
“这个嘛,嘿嘿!”青远又故作神秘,完全漠视表弟一脸的心急如焚。“另一个人,是当今第一杀手。他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没人见过他的脸。只知道他称自己做鬼儿,鬼儿杀手安惜!”
安惜……杀手么……
“那,那他……”薛萧站了起来,用力扶着桌面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低着头,高高束起的青丝也显得颓废。配合气氛般的,几丝秀发轻轻垂落,挡住了那双半睁着的明亮眼睛。
“少主……”
为什么……为什么一把扇子能引起这么多的风波……落入我薛家的到底是把什么样的扇子。为什么……扇子的主人吗,还是想成为扇子主人的人,他们从哪找来的那个轻功高手,而我,只能找些完全没有用的虾兵蟹将,反而让爹娘更加陷入危险……陷我于不孝……我好恨!
薛萧雪白的牙齿咬的下唇也一阵阵泛白,捏紧的拳头在桌上重重一锤,差点打翻茶杯。程云赶紧扶住杯子。
“少主……”
青远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他抬头望着薛萧,微微一笑,承诺般的说,“放心,姨父姨妈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这张脸,该怎么说呢,跟平常的不一样。
小麦色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浓重有型的双眉,略微消瘦的脸,微笑的薄唇,还有那平时总是略带蓬乱的头发,和被额前的流海遮住的、那双有神的眼睛。是了,是因为扬头的关系,额前的流海微微后移,露出的那双眼睛便开始发光,放出让人温暖的、安心的神采,薛萧不知不觉便相信了。
平时给人感觉像个傻瓜的青远此刻突然变得可靠起来,连我都要相信他是真的有本事把那对夫妇救出来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演技?
能把这骗人的计量练到如此炉火纯青且用的恰倒好处,不得不承认,他们一家子都是——奸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乎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跟青远说。“你胳膊上的伤,不治可是要死人的。”
青远恍然大悟,“对了,你的剑没事吧!”
这个人……他脑袋有问题吗?人都要死了还关心别人的剑!剑会有什么事,而且我绝对不会把剑给他的!要关心也轮不到他来关心!
“喂……,不,公……少侠……那个……你叫什么……”
……
“其实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可是我不能老喊你喂喂的呀,你也不喜欢别人叫你剑尊……”
我一瞪眼,他瑟缩了一下,继续道:“看吧看吧,一会生气了别又拿你那把什么破剑刺我!还是告诉我名字吧!”
薛萧听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怎么跟人家一起来的,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清楚吗?这个少年还拿了把……破剑?真不可靠啊!不觉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表兄之前的承诺效果也大大折扣。
我望了一眼薛萧跟坐在一旁的程云,两人显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于是丢下三个人就往外走。
青远赶紧追上来,踏出大门,对屋里的表弟说,“他害羞,我们去隔壁说。程兄好好照顾我表弟。”
害羞?!
……我又想杀人了……
关上门,我把剑放在桌上。从之前叫小二准备好的茶壶里倒了杯水,慢慢的喝着。这情形还真像是昨晚。
青远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拿了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要死了,你知道么。”我冷冷地问。喝水。
“别打岔,先说你名字。”他也喝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昨天你问我的名字,我姓林,名青远,青山的青,遥远的远。该你了。”说完便盯着我。
……我无奈,师傅没教过我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啊……
我叹气,“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叫我剑尊?”
青远一愣,“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也一愣。
“那好吧我回答你!”
我还没点头呢……喂……
“这事情要从一个月前你杀了剑华门掌门之子说起。”喝水。“剑华门廖掌门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说宠溺过度导致他动不动就调戏良家妇女,但也是廖剑华唯一的宝贝儿子、剑华门未来的掌门人,你一剑就给人家的梦结果了,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召集武林同道要诛杀你。”
我眯起眼睛。所以才老有人要杀我。原来不光是我挑战别人的原因。
“半个月后,武林几大帮派的掌门突然纠结到一起,说如果给你个剑尊的封号你就不会再到处杀人了,所以……”
“……所以就叫我剑尊?”我惊道。
“当然不是。”喝水。“所以就把当时的剑尊给找了出来,那可是个剑法高超的老前辈啊,被你一剑就给捅死了!”
我一愣,回想起半个月前确实有个剑法很高的老人找我决斗,但我并没有杀他。
青远看着我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我想,你应该没有杀他吧。”
我张大眼睛。
“那老爷子早就厌倦了江湖,估计他假装被你打败,其实找个地方隐居去了。”
……
“因为这样,”青远一耸肩,“江湖一半以上的人都开始畏惧你的剑法,心甘情愿称呼你为剑尊。”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啊,他们相传只要杀了你,自己就是剑尊了,所以整个江湖基本都是想杀你的人。”
……
“好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傻笑。
……
期待的傻笑。
…………
充满期待的傻笑。
“……我……我叫穆佳……,就叫穆佳。”师傅说过,江湖险恶,还是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名吧。
“原来你叫穆佳呀,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抬头看他时,发现他还在盯着我傻笑……坦白说,他笑起来还满好看的……
我想什么呢……
“我跟姓潭的打赌,明知道一定是输,我连钱都准备好了。”
怪人。
“我只是想知道,剑尊是个怎样的人呢?嘿嘿,你果然很厉害。”
我冷眼看着他,他明明是使剑的,那夜却拿的是刀。
这个人的眼里有一种明亮的光华在跳动,却又故意用其他的东西掩盖住这种光华。
我看不懂这个人。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
抽出冰破再次向他的伤口划去,他微微皱眉,这次流血了。
我没有使用内力,只是清除了一下死去的部分,好让活着的部分可以愈合而已。从腰间拿出解寒气的药丸,丢进他的茶碗里,看着他喝掉,然后伸出左手以中食二指轻按着他的右臂手腕。能驾御冰破的我,当然也有可以抵抗寒气的方法,只是此刻寒气早已渗透至五脏六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清除干净的。
昨夜算他倒霉,竟然惹怒我要拔剑;今天算我倒霉,竟然要消耗真气给他疗伤,真是,冤孽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睁开眼看见他汗流满面,知道寒气大部分应该跟随汗水被排出了,于是叫他多喝点水补充消耗。其实我不说他也不会因为缺水而死的,经过昨天跟今天的事情,我发现他好像见椅子就坐见茶就喝……也不怕有人下毒。
“好好休息,你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多谢少……,穆兄相救,在下无以为报,只有以身……”
“打住!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
“我想问你,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林青远微微一愣,“雾灵老人?”
雾灵老人?!
我心里一阵欢喜,“他是不是常在冰瀑下钓鱼!”
青远没有回答,而是怪怪的望着我,“你第一次说话不那么冷冰冰的。”
其实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当他突然这么一说,我才反映过来,马上恢复了一贯的口气,“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反正我也要去找师傅,一起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我当然是欣然接受的,雾灵山地势险要,如果不熟知上山的路,哪怕轻功再高强,想要登上山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是在莫大的一座山上寻找一个人。
我啊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这样我跟青远,就算是同行的伙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