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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心吗?”

一两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小少年这样问过她。

那是松树指引的小苍梧——那个只比她大三两个月,却要硬装大哥哥的孩子。他和她几乎是同时加入树的行列,却从来不肯认真接受松树的指导,差不多每天都来看铁树和她,直到被松树揪回去为止。

“我有心吗?我是树,不会有心啊。”她回答,仍然扎着马步,露在外面的眸子闪着光,“你呢,苍梧,你有心吗?”

“你听见过吧,那样的话。”那个少年坐在树枝上,若有所思地开口,“藏着剑的心,没有碎的话,怎么会死那样的话。”

“那你是有心的咯?”梅树抬眼瞟他,“好危险啊,苍梧,有心的树,从来都不能活得长久的。”

树上的小少年晃着腿,“是啊,剑早已把我的心剖开了,但是现在还是会跳会痛啊,我可能是有心的吧。小梅,那实在很痛,忍不了呢。”

他的目光是淡漠的,隐约有着血色,让梅树觉得有些寒冷,“为什么不和松树说这些呢?”她问,“松树是你的指导者,而我只是另外一棵小树啊。”

“谁要和松树说,他看起来比我大十来岁的样子,其实心里比我还幼嫩呢。小梅啊,你装出来一副很活泼的样子,其实你的心是冷的吧。”

“苍梧,不要随便说别人什么呀,你以为你能看到我什么?”女孩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也不过是棵小树,从哪里来那么多奇怪点子。快回松树那里去吧,小心他打你。”

男孩顿了顿,望下来,“小梅,我那么不可信赖吗?”他的声音极轻,“那么以后,我要保护你。那个时候,再说这些东西吧。”

“说笑了吧,如果要保护,说不定最后得我保护你呢。”女孩笑了,“苍梧,快回去吧。”

“看来……我真的不可信赖呀。”他叹了口气,“不打扰你练功了,小梅,回见。”

有心又怎么样,终究是会死的吧。那是梅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苍梧。第二天,她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

只是一起事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一天是朔日,苍梧为了救一个闯进禁止前往的山顶的采药少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谁也没有能够获救,直到唯一能在朔日从山顶全身而退的椴觉得不对冲上山顶抱回他们的尸身,甚至除了不能下山的罪魁祸首没有树知道怎么了。

梅树记得见到那个孩子最后一面,他的神情总是那一个样子,淡然甚至淡漠。那种带着半分讽刺的神情。这是你的意愿吗?她想要问,但是没有出口。那也是她第一次听见挽歌,她坐在半夜清冷的风中,发了一晚上呆。

第二天梅树也跑上了山顶,看见杨树面无表情地躺在他那口棺材里望着屋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揪住他的领子,叫着问他为什么苍梧会不在了。杨树很细弱,看起来像是随时哪个树杈会断掉一样,但是她没有管,只是问,到她开始大叫的时候,才有低低一声回答还给她,“命途无端,梅。”

命运是什么,是啦,他说了自己有心,才会那样被折断吧。

但是她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词语。梅树脸色一沉,挥拳欲向棺中那厮面上击去,却被蓦然而来的一股大力迫着向后退了几丈。棺材依旧静静的,只有一声叹息般的话语。

“吾累了,梅,抱歉。”

“杨树!”她开口喊,“你有心吗?”

“心。”依旧是叹息,“吾有,只是,早如死灰。”

“小梅树,你做的终究已经足够好了。”柳树心中掠过多般思绪,却只得如此开口,“小梅树是一棵勇敢的小树。”

她抬头,微笑,目光如水。长剑被她从掌心纳入身体,她的双眸却更加明亮,“即使是命运也没关系吧,我既然无法保护,那为了更多的人,我还是不得不消灭她啊。”

“小梅树!”柳树皱眉,“我们尝试了,就已经足够了。我们抛弃什么,不是因为逃避而是直面,你没有必要为了她而……”

梅树轻笑,叹了口气,“对对对,柳树你说的都对,行了吗?”

她又微一颦眉,“柳树的伤,还痛吗?”

“不,不会痛的。”他回答。

苍梧,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少女再不言语,只是伸手让柳树携了,便跟在后面一路行去。她只觉心中平静异常,或许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吧。她原来也不曾想起苍梧如同不曾想起容容,这些事情都无所谓吧。因为死人永远不会复活。

“喂,小梅,你看起来很活泼的样子,其实你是冷的吧。不愿真的和大家在一起,宁愿疏离一切人,那才是你吧,我不会看错的。”

但是你看错了,苍梧。

苍梧,不要假装去了解谁,你谁都不了解,你只是一棵树。

除了只是一棵树这一点,所有的树都不一样,所有的人也不一样。谁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都是自己。

没有结束,不会结束的。容容,既然是旧时代,便应离去。

那么存活至今的旧时代的一切,死了也无所谓吧。

腕上的伤口隐约作痛,胸中也似有什么在呼唤。跳动的感觉。她本已没了心。从那一天之后,她本已经失去了心,但是,为什么还会跳呢?

“柳树,”她又抬起头问,“你不要不开心,柳树。”

“我没有不开心,小梅,真的。”男子微笑道,“你知道,小梅,我们的手上,本来就是沾染了血的。”

少女仰望着他,“树的种子,就是用血浇灌的吧。”

或许是的,柳树没有回答,只道,“走罢。”

柳树抬步,忽觉少女没有跟上。他转过身,那少女却呆呆立在那里,眼里闪着光,许久方喃喃道,“柳树,我听见哭声,有小孩子在哭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柳树凝神细听,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他看向少女,她的神情忽变得有些奇特。他看着她,不确定地问,“你知道那是哪里有小孩子哭吗?”

少女目光越过了他,“我看到了。”她喃喃,“在那里,那么远的地方……有事情要发生了。”

“是否还是他们要引诱你我去?小梅,他们定是要除去你我,还要去吗?”柳树问,虽他不知晓那答案。

少女的神情却突然变得极平静,“柳树,你听见过那个声音吗?”她的眼睛极亮,“她对我说,那是我的时刻。在我前方的是容容,但是,我必须去。”

“小梅,你说的是谁的声音?”柳树问。

女孩闭上眼睛,“是那个声音,她曾经问我,要不要我的剑。——我必须去。”

她再不多言,转身疾掠而去。柳树暗叹,也不再问,只是跟了上去。

又是那个声音么?那执掌命运者发出的声音。他带些讽刺地想,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勤快,总喜欢告诉他们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然后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在那之前,他们本来就是优柔的人。

天色渐暗,最后入夜了。周遭漆黑,远远却有丝红光闪烁。那是火光。少女见到火光,脚步顿然停住,她回头望向柳树,“柳树,那是火……”

“那你不用去了,我去就可以。”柳树直接道,他听铁树说过这女孩的往事,知她畏火缘由。他刚要向前,梅树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起去。”她开口,“你受了伤,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我不怕,心都没有了,伤痛什么的更不会有。我不会害怕的。我和你一起去。”

“小梅。”他怔了怔,方道,“那便一起走吧。如果是那个声音在呼唤,你我便不得不向前了。”

少女笑了笑,二人遂向前去。那似是一户富贵人家,着了很大的火,让一排房屋都在燃烧。她越走近那座屋,那孩童哭泣的声音就越大。但是她又知道,等在她面前的是容容——她是有些迷茫了,但她仍然要向前。

因那是她的诗篇,在这三月梅祭时节。

不知觉间,她已和柳树走散了。她站在那被烈火灼烧的长廊之前,心中有些微的忐忑不安。

长廊尽处,是一片漆黑。那漆黑是有着夜与死色泽的黑。在那黑暗的两侧,却是红的,血的颜色。

她又记起了那个深夜,那不知道在她梦魇之中出现了多少次,却无法与其他树木提起的深夜。那也是她最后作为人的一夜。

也是这样,夜与血,风与火。

风清月明,然一切都为血火所掩埋。

她又听见了那孩童的哭声,不由向前迈了一步——火焰包围了她。她身在烈火之中,想到了那一天——

那样的灼热,那时也是一样的。这一日和那一夜,她听见那个声音,让她向前。

她必须向前。那孩子啼哭的声音让她无法退缩。梅树向前走去,忽有半截房梁砸在了她的背上,让她向前踉跄半步,吐一口血,背上衣衫也着了火。但是她只是踏向前方,那夜与死的黑暗的尽头。

是你在哪里吗?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她耳中的哭声愈发大了,少女拭去了唇边的血,继续向前,一直走到那长廊的尽头。

身后火在燃烧,那空气灼热得无法呼吸。

最纯洁的人,心底都有一柄剑。他们最终只是剖开了自己的心,然后变成树木。

他们为了保护而生存而死去。椴如此,苍梧如此。很多树木都是如此。他们为了保护而死,却保护不了他们想要保护的。

她看见屋中最黑暗的角落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那哀哀哭声正是这个小小身影发出的。

梅树走过去,柔声道,“不要怕了……有姐姐在这里。”一面要去抱他。

只是她刚俯手触上那人衣襟,一旁便有一把利刃刺进了她的肋下。少女吃痛,手中已有了剑,朝那边猛然一击,便听一声微微的呼声,“不饶恕。”

她捂着伤,放下了那幼小孩童,俯身喃喃道,“容容。”

她听见容容的声音,低沉而微弱。那样一个平凡的女子,竟然能支持这么久而不死。“繁繁,你记得吗?那时……你那时……那么懦弱……但是你手上已经染了全村人的血。”她咬着牙努力睁开眼,将手上的血狠狠甩到梅树面上,“你看看,加上我一个就是全村了。你不会得到安慰的,不管是大家,还是我,我们都不会饶恕你!”

“够了,容容。”梅树疲倦地道,却看见那女子已经死了。

她按着肋下的伤,微咳出血,一面抱起那还在哭泣的孩童,“不要怕,姐姐带你出去。”她淡淡道,走进火中。

将那男孩带出火场,她却又冲进了火里,直至那即将坍塌的小屋,“容容。”她喃喃,按着肋下的伤,坐了下去,抱着那自名落梅女子的尸体。那柄世上最锋利的剑,剖开了一个人的心,又刺穿了另一个人的心。她就抱着容容的尸体,坐在那即将坍塌的屋中。

“小梅,危险!”

迷了一阵方向,柳树方找到那熊熊燃烧的屋室。他冲进火中,依稀看到地上二人,梅树安静地坐着,抱着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那样安静,如放弃了一切的希望。

“小梅。”他喃喃,那是你的意愿吗?

放弃现世的一切,放弃作为树的剑,重新找回你的心,却将它埋葬在这三月时节,这是你的意愿吗?

火留下的,是烧灼之后的灰烬,但是从死灰的深处,也会有新的生命诞生罢。心中的伤痛不可能那么快痊愈,但是我们可以坚强地去接受。

他在她身前屈单膝蹲下,浑不顾身后的大火。

“我带你走,小梅树。”

“带我走?不,容容在这里,你看她多么安静乖巧,我要陪着她。”少女抬起头望着男子,面上竟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光焰照着被灼去半面容颜少女的侧脸,唇边的笑意在火中明亮,美丽而决绝。柳树在那样的微笑中怔住,如同看见在火中绽放出花朵的红梅花树。

“我一定要守护她,那是旧时代留下唯一的人。柳树,你我都一样,树们都一样,大家都是一直背负着过去在悲伤吧。现在我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已经杀了羁绊我的旧时代,但是我自己也是旧时代残存下来的啊。如果我还活着,一切罪都不能结束。”她听着心里的声音,一点点复述出来,带着笑,也带着伤痛,“容容杀了我,也是她应做的。”

那个一直漂亮优雅的男子,就在这话语中,一点点收敛了嘴角的微笑。

“什么都守护不了吗?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是树中最自私的,当我拔剑的时候,连想守护的东西都没有了。那样的岁月也就那样度过,我们活着,本就是为了希望的。因为有柔弱的人需要我们,我们才存在于这世上。因为我们拔出了心中的剑,小梅,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或者死去的,这你要记住。你以后会找到你需要的。谢谢你,这一路上,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给我带来的温暖。”

他站直了身子,将手按上心口,微微凝神,剑的声音么?这是你的意愿么?

他低声叹息,“这是我的意愿。”

和从前一样吧,为了守护拔出的剑,总是那样痛苦么?他的眼又明亮了起来,那么就赌一场吧,用你的希望和我的决心,我们不是还在唱着属于过去的歌吗?

剑的华光,在他手中闪动起来。

“梅。”他低下头,开口,“纵然失败,我也要与运命作一抗争,这一次,不是为了我自己。”

他对着少女露出温文的微笑,“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那就继续活下去吧,小梅。不管是血还是火,都是可以用别的东西洗干净的。你现在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不要连长大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烈火的哔剥声掩过了男子的话语。柳树仰头握剑而立,手扬起,剑的华光便涌了出来。

“柳。”少女望着男子,放开了伤口,微声细语,“你不知道的。”

“知道与否,也并不重要。我们尝试过了,那就是我们的祭奠。”男子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你从来都没有罪。”

是那样吗?她安静地问自己心中的声音,你给了我剑,还有那么多,只是为了这些么?

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意愿,因你心中有这柄剑。

因你曾爱过你要保护的人,那就是你的剑。

但是我无法保护他们,少女喃喃,望着火色,又微笑了起来,小梅一直都只是个闯祸坯,一直都是所有人的拖累。那柄剑有什么用呢?它又拯救不了任何人。

她抱着容容,躺了下去。微闭上眼。那同样的一天吧。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声,从来没有淡下去。容容和其他小女孩也在哭泣吧,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连大家都死了,也变得并不重要。

她安静地躺着,抱着怀中自名落梅的女子。忽有新鲜的冷风,让她也觉得恍惚了。

过去的一切都渐渐淡落,最后出现的却是柳树的脸,有些失血的苍白,静静的,如此近的看着她,很有灵气的眼中闪着莫名的情愫。

梅,请不要忘记。三月雨水下的梅祭,不只是结束。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

即使须臾不能忘,也请安心地睡吧。

她在无边的黑暗降临之时,看到那眼中带来的所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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