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片刻,相府管家秦钟扣响了厢房的大门。“冷姑娘。”
琉泠收拾心情,示意燕鸣去开门。然后,秦管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琉泠起身,微一点头,眼波流动,笑问道:“秦管家,何事劳你大驾啊!”
看见她的笑颜,秦钟心里一阵悸动,多标致的一个美人儿啊,不愧是素有“笑姬妃子”之称的琉泠啊!那一笑媚中带雅,撩人心魄,一时间看的入了迷,竟忘了回答。
琉泠知他被自己迷的七荤八素,反而娇笑更浓。“秦管家。”
“啊!”秦钟回过神来,“相爷有请。”
琉泠早料到会是这样,每每秦桧设宴,都会在宴散之后单独让她再唱一曲。如此正好,正合心意。于是,她伸手抚了一把云鬓,对秦钟道:“烦你带路!”
琉泠一路随秦钟穿廊跨院,来到秦桧的书房。
秦钟恭身向里恭敬的通报,“相爷,泠姑娘到了。”
琉泠站在门口,只听书房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道,“进来吧!”琉泠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她强敛笑容,接过燕鸣手中的琵琶,吩咐道:“你们到厢房等我。”琉泠知自己不能退缩,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秦桧见琉泠进来,目光冷冷一扫,沉声道:“‘高瞻远瞩,心怀天下’,你可知单凭这几个字就是欺君谋逆之罪。”
听见秦桧斥责,琉泠“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相爷,泠儿并无此意啊!”
“那你又是何意?”
“这……”琉泠偷偷打量着秦桧。他凝着目,皱着眉,看不出一点讯息。琉泠暗自思忖,开口道:“泠儿是这么想的,那原来的朝廷被金人灭了,原来的皇帝连自己都护不住,更不用说像泠儿这样的弱女子了。如今,有相爷在,这临安城一片繁华兴盛,泠儿有饭吃有衣穿,不必像以前挨饿受冻,这些不都是拜您所赐吗?若非相爷心怀天下,像我们这样的贱民,又怎有今日之福呢?”
秦桧起身,从红木几案后走下来,仍是一脸的深沉。“泠儿说的刻是真心话?”
琉泠听他如此叫自己,便知他非是存心责怪自己。她抬起头,泪光点点的眸子与秦桧相触,委屈道:“泠儿句句真心,相爷如此英明,泠儿怎敢说谎?”
秦桧点点头,扶着琉泠起身,琉泠故意一绊,跌入秦桧怀中,她倒要看看平时道貌岸然的秦桧是不是真的对她不动心。果然,秦桧趁势揽住了她的腰枝,琉泠装作惊魂未定,娇喘微微。秦桧的手便在她背上轻轻抚弄。她心里冷笑,连忙一退,闪出秦桧的怀抱,故作惊恐道:“泠儿该死,冲撞了相爷。”欲拒还迎才是最好的手段,这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秦桧微有怅然,但立即又面色如常,似乎刚才之事全无发生一般。“无碍,你再为本相唱一曲吧!”
琉泠拾起刚放在地上的琵琶,旋然落座,手抚琴弦,唱了起来。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唱到最后,像是动了真情,眼泪泫然而下。
“唱得好好的,怎又哭了?”
琉泠放下琵琶,以帕拭泪,柔声道:“是泠儿不好,坏了相爷兴致。只是,泠儿自伤身世。想来我们这些女子本就孤苦无依,好不容易有个容身之所,却整日担心害怕,怕自己年长色衰,怕‘门前冷落鞍马稀’,更怕到时连衣食温饱都没了。”
秦桧见惯了她平时的笑颜,猛然见她泪水涟涟,倒觉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纤柔。“怎会?泠儿想太多了。”
“泠儿真的很怕啊!刚才淇澜姐让丫头来给我送药,我看那丫头都哭了,说是敬王爷要拆了我们烟雨楼,泠儿要是没家了,怎能不怕呢?”说着,竟又哭了起来。
秦桧冷冷一笑,原来她是为了此事。却仍装作不解问道:“这是为何?敬王爷还不至于和你们计较什么吧!”
“唉!” 琉泠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珩筱,我们烟雨楼里就算她脾气最大了。那天也不知怎的,敬王府的蒋统领带人闯进了紫烟阁,她就来了脾气,给人碰了钉子。今儿又听说蒋统领死了,敬王爷便恼了说是定要拿我们去治罪呢!”
“如果是那样,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等事情查清了,自然就没事了。”
“这事怎么查的清啊!敬王爷说是我们杀的人,谁还敢给我们做主啊!敬王爷是皇亲贵胄,他说的就算是错的,也没人敢说不对啊!可怜我们这些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有可能害了蒋统领那么厉害的人的性命呢?相爷肯为我们主持公道吗?”
珩筱?秦桧回忆着这个性情孤傲的女子,俏瘦的脸庞白皙如脂,一双寒烟眉傲若冷霜,倒真是一个俏生生的冷美人。这样的女子会杀人吗?还有敬王爷,平日里最是自命风流、怜香惜玉的,怎么忽然会对这些美人儿下手了?是烟雨楼真的有问题,还是他终于耐不住了?
琉泠见秦桧沉默不语,垂下头,低声道:“如果连相爷都不肯为我们做主,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敬王爷若真的只是让我们抵命,那倒简单了,怕就怕他是为了逼我们就范。敬王爷好色,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琉泠突然跪下,仰起头,恳求的眼中满是哀怨。“泠儿知道,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在别人眼中与蝼蚁无异,可相爷一向爱民如子,对我们也无轻蔑之心,泠儿斗胆,请相爷为我们做主!”
秦桧沉默着听琉泠说完,他与敬王爷不和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连这样的烟花女子都知道利用这些做文章,看来是该要有所行动了。一直以来,他对敬王赵翔诸多忍让,是因为赵翔手中握有一个关于他的秘密。可今早,有探子禀告说敬王府里丢了些东西,其中似乎还有一封很主要的密函。如果真的是关于他的那封东西丢了,那么借着烟雨楼的这件事情,正好可以看看赵翔的反应。
他抬手示意琉泠起身。“这件事应该是由临安府来查办,只要真与你们无关,朱长统是绝不会冤枉你们。所以,你大可放心。”
“多谢相爷!”琉泠扬起笑脸,站起身,又向秦桧行了个大礼。
秦桧看着琉泠巧笑倩兮的样子,忽问道:“泠儿也怕‘门前冷落鞍马稀吗’?”
“怕!怎么不怕呢?”琉泠坐垂首感叹,“虽说我们烟雨楼的女子不同于其他烟花女子,可在外人看来,却与那些娼妓没有什么区别,一但年长便无依无靠,连个归宿都没有了!”
“泠儿想找个归宿?”
“哪个女子不想找个归宿呢?可惜,别人都视我们为玩物,又有几人真心?又有谁肯为泠儿赎身呢?”琉泠说着,不禁又泪眼凄迷。她凝望着秦桧,泪光中似有期待。
秦桧见她如此模样,不由走近两步,只听她又道:“相爷,不如纳了泠儿好吗?不然,你收泠儿做个丫头吧!”面对这样的女子情真意切的恳求,哪个男子能不动心呢?秦桧再也抑制不住,将琉泠揽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滑过琉泠的脸庞,只觉她的脸清凉如玉,光润如珠。而琉泠也微微笑着,她脸颊微红,略显羞涩,目光欲盖弥彰似的看着地下,却又偷偷的瞄向他,如此模样,更觉撩人。
秦桧吸取着她身上的幽香,心中徒然生出轻飘飘的感觉,他的手滑至琉泠的腰间,开始解她的衣襟。琉泠知他要干什么,却并不反抗,脸上笑意更浓,只是凭添了几分诡秘。
就在这时,秦桧突然感到心口一丝刺痛,直蔓延到下身。他迅速推开琉泠,清了清嗓子,向外面的人喊道:“送泠姑娘回去。”
琉泠默默凝望着秦桧,似有满腹委屈,终于含泪而去。
秦桧懊恼地站在原地。这两年来,只要一和琉泠亲近,心口便开始巨痛,一直袭到下身。起初他还以为是琉泠为自保而对他下药,可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又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见她今日委屈的样子,更觉得不可能。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琉泠回到歌扇庭,换了件轻便的衣衫,莺啼与燕鸣在一旁都不敢出声。每回姑娘从相府回来都是怪怪的,这次更怪,一直都笑个不停。本来笑也没什么,自家姑娘本来就爱笑,可从来也没有笑成过这个样子。那笑容中有轻蔑有讥讽,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诡异。
没过多久,淇澜便来离开。见琉泠这副样子,撇了撇嘴,心中叹息。“怎么了?相爷有没有难为你?”
“淇澜姐放心吧!我是决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若是我受了委屈,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听她这样说,淇澜更是担心,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问道:“相爷怎么说?”
琉泠双眼一瞥,冷冷笑道:“他说临安府会秉公处理的。”
淇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她拍拍琉泠的肩,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辛苦你了!”
“都是自家姐妹,姐姐什么时候也和我客气了?”琉泠笑着,笑容竟也是那么纯净,全然没有一贯的媚态。
“想吃点什么,吩咐人弄去,然后早些休息。”
“嘿,我想先去看看珩筱。”
淇澜点点头。“好!省得再让我多跑一趟了。”
紫烟阁里,珩筱独坐窗前静静的吹箫,冷若冰霜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表情。门外传来叩门声,侍立在侧的玉儿警觉地问:“谁啊?”
“是我,琉泠。”
玉儿听出是泠姑娘的声音,吁出一口长气。珩筱放下箫,示意玉儿去开门。
琉泠缓步进来,见珩筱手握玉箫,亲昵道:“珩姐姐好兴致啊!”
珩筱一贯不喜与人姐妹相称,更与琉泠无甚往来,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倒是玉儿机灵,抢道:“我们姑娘是愁的。”
“哦!姐姐不必再为敬王府的事发愁了,秦相爷已答应帮忙了,姐姐尽可放心。”
“秦相?”珩筱冷冷道,露出不屑的表情。
琉泠知道珩筱的性格,见她在临危之际仍保持自己的孤傲之气,无奈的叹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啊!”
珩筱讶然,这两句不经意的感叹,写尽规劝与关心。这口气,竟与淇澜有几分相似之处。
琉泠慵懒地扶了一下发捎,抱歉道:“今日唱了一天,也有些乏了,姐姐也早休息吧!琉泠不打扰了。”说完又袅袅婷婷的出去了。
这一进一出相距不过一会儿功夫,玉儿不解的看着那个隐在黑暗里的影子,良久说不出话来。
珩筱则迷惑于那双妩媚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透明清澈,如她耳畔的琉璃。在这一瞬,她忽然有些明白“琉泠”这个名字的含义了。也许只是那,稍纵即逝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