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红叶乘了一顶小轿回到情靖远侯府。一路上徐雷带了云飞扬的亲兵不紧不慢的护在轿子旁边,倒也平安无事。毕竟有掌管京畿治安的徐雷这么个四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远远跟着,有眼色的闲杂人等还真是回避不及。困坐在轿子里,红叶心里闷闷的回想着自己动身前和云飞扬的对话:“不要这样!只差鸣锣开道了,我要骑马回去。”
云飞扬坚持的看着红叶,笑意里有几分纵容:“这样才安全。惯了就好……”
红叶只有在云飞扬面前才露出几分娇憨之态,索性嘟了红唇:“轿子里面气闷。我不要惯这个。”
云飞扬叹息一声,紧紧她的外衣:“红叶,你不肯听我的话了么?”
红叶不高兴的抿了嘴:“你不让我跟着,还要我坐这个回去……”
云飞扬微笑着掸掸红叶头发上的雪花儿,“好了,快去吧。徐雷等急了。”
红叶看他的头发上也落了雪,零零星星的白缀在墨染发上,越衬了那黑漆漆眼睛不见底的深,说也奇了,虽然也带着笑的一张脸,可偏偏有些个说不出的晦涩在里面,直让人觉得要把他搂在怀里好好暖和一番才好。只怕他再受凉,红叶不情愿的上了轿子,可是还不死心,撩开了轿帘儿可怜巴巴的看着云飞扬:“你自己保重,外面好凉的,回去吧。”
云飞扬含笑摇摇头:“我看你走远了,再去。”
就这么着,颤巍巍的起了轿,红叶回头看云飞扬的脸上始终挂着那个好看的笑,修长单薄的身子在雪地里拉了个浅浅的影儿,那影儿怎么那么淡,好象随时都会化在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看着看着,红叶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就是心慌……
徐雷纵马到了红叶轿前,低低的声音说:“听他的吧,他是真心对你……”
抬头看看这个年轻的指挥佥事,红叶默默的点点头,放下了轿帘。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听你们的,我还能如何?
回了靖远侯府,徐雷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府上住了下来,他住的地方很有讲究,离红叶和雪儿的房间都不远,扼了府中要冲的一个小小房间,显然他在保护谁,可是是谁呢?红叶或者雪儿?
靖远侯府的花园并不大,不过布置得很是精致典雅,数九寒天墙角有数枝老梅傲寒绽放,隐有暗香扑鼻。红叶慢慢的走过去,上下打量这枝梅花,果然疏影横斜,颇有意境,红叶看准了一枝带雪的梅花分外好看,心到意到,白绫一卷咔嚓的一声便给折了下来。轻轻的握在手里,穿廊绕舍的来到雪儿房前,迎面碰到了刚从雪儿屋里出来的徐雷。
两个人照个面儿,招呼总要打一个的:“徐大人,你看这花好不好?”
徐雷一怔:“飞扬让你给雪儿送来的?”
红叶点点头:“是啊。”
徐雷如释重负的笑了笑:“那就十分好。快给送进去吧。”说完转身去了。
红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只好敲敲雪儿的房门:“雪儿姐姐……”
里面虽有人声,可是隔了好一会儿,雪儿才开了门。女孩子看女孩子最是精细不过,雪儿虽然刚擦了粉,红叶还是看的出来,她刚刚哭过了。
想来雪儿的这阵委屈是不欲人知的,红叶只装不知道,笑着对雪儿说:“少爷他说有公事回不来,要我折了这枝梅给姐姐上寿呢。”
雪儿自开门就直勾勾的看着这梅,直到听红叶真切的说这确是云飞扬送给自己的,眼圈是再不掩饰的认真红了,颤巍巍的接过梅花,捧圣旨似的把这梅花放进了一个锦绣匣儿。
红叶是更加的奇怪,好好的一枝花怎么不供在瓶儿里?这起人,处处都透着玄。也不方便就走,只好坐下寒喧几句。
雪儿却是一副认真想和红叶聊聊的意思,把她拉到床边,两个人挨着肩膀的坐下。毕竟红叶和雪儿也不是十分熟惯,正要开个不相干的话头儿说些什么,却听雪儿抖索着声音先开了腔儿:“红叶,我以前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别见怪。难得少爷他不怪我,我是很感激你的。”
红叶心里十分的糊涂,可这些日子以来的诡异生涯也让她着实长了几个心眼儿的。既然听不懂,那就索性点点头,越发的把和颜悦色摆在脸上,慢慢儿的诱着雪儿说话:“雪儿姐姐,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你也不想那样的。”
雪儿平素聪明机灵,可是伤在心神不定,微微愣了愣,就乖乖的顺了红叶的话茬:“我自是不想的。要不是雷大人跟我说,我真的不信杨大人叛了少爷……”说着珍珠似的泪就滴了下来。
杨大人?杨浩!不由得就想起那个戒指,红叶敛的眉目,试探着叹息道:“这事我并不怪你,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人?”
雪儿却一把拉住了红叶的手哽咽道:“你真不怪我?我不该听他的把那戒指放在你的榻上又藏了起来。杨大人,杨大人当时只说那是你不贞节的证据,不能让少爷上了你的当。万万要在你能开口之前完了这事,免得你狡赖。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他不是好人……说到底,我不该妒了你。”说到这里眼泪已是滴滴答答的落了一裙子。
轮到红叶发愣了,在自己开口之前完了这件事。那戒指既是诱自己杀云飞扬的饵又给云飞扬的手下一个杀自己理由,而这个手下大概就是杨浩他本人。天衣无缝的一条毒计啊。杨浩他只怕自己说破了他的身份便连云飞扬都要杀了么?安慰似的轻轻拍打了雪儿的肩,红叶颓然闭上眼睛,真是一团乱啊。
雪儿抽泣道:“红叶,我再不嫉你了。我只恨自己真的不如你。”
红叶拍拍雪儿的手:“哪里有什么如不如了?你不过是不认识字。这样吧我来教你识字,好不好?”
太子行辕
堪堪天色将晚,安歇在榻上的云飞扬睁开了眼睛,调息一口,觉得伤口还能坚持,于是收拾收拾,潜行出门,向太子大账方向摸了去。
隔着帐幕的缝隙,只见昏黄灯火下,太子侧身歪在榻上怀里竟搂了个人。云飞扬细看之下几乎喊出了声音来,那人赫然便是杨浩。太子也不为难杨浩,只是轻轻的摸娑着杨浩的脸细细的端详他,看了好久终于觉无趣的一甩手:“不像!一点都不像。”然后独自一人闭目仰坐似在回味什么,满脸竟是些异样神色,良久才赞叹道:“毕竟难得啊。”
云飞扬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气得头昏眼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一口冲到嘴边的热血压了回去。
杨浩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背了灯火,云飞扬看不清楚他脸的色,只觉得这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云飞扬心里叹息:你这是何苦。
无视于杨浩的屈辱难堪,太子继续想着自己的心思,忽然道:“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伏了我去对付北齐王?”
杨浩摇摇头:“我知道现在如何说你也未必相信,只是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未必会轻易伏了人。”
太子一皱眉:“你说的也是,可是眼下正在用他。哎,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回头看看杨浩,皱眉道:“怎样让想办法派个人去监视着就好了。这差事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便是这么鲁莽的和那小丫头照面。那美人儿的话在你心中抵得圣旨不成?”
杨浩也不分辨,低头不语。
说到这里,太子忽一转身,拍手笑道:“有了!便是派了她去才好收那一箭双雕之计。只是杨大人你要再捱一些相思了。”
杨浩听了这话,似是慌急,扑通一声跪倒:“太子殿下!求您了,她心思纯朴,干不得这个的。”
太子不以为然道:“杨大人果然痴情,若非是她我只怕也制不住你。你放心,那美人是个狠角色,杨大人你也别太谦虚了。这样吧,这趟差事下来,我便饶赦了你,周全你们双宿双飞如何?”
杨浩依旧跪地不起,“殿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放了她。”
太子邪邪一笑拉起了杨浩:“太子爷正是要放了她去别处,只是杨大人你真的为我做什么都可以?”
杨浩狠狠的别过了脸,太子倏地一笑:“只有这一会儿才和他有点像。”说罢便吹熄了灯。
云飞扬心思翻涌,有千百个念头纷踏而来,可又实不忍见这一幕,干脆转身回自己的账篷去了。
十日后,朝中传出消息,太子祭天已毕,天象大吉。
是日回朝,随行官员都有升赏,比如说这兵部员外郎杨浩便升为清吏司郎中令,这类升迁在朝中属司空见惯,大家都不意外。只是对这兵部尚书云大人的赏赐十分有趣,那日太子殿下似是突然心血来潮道:云大人大病初愈,身边竟然乏人照料,干脆赏下小妾一名。这平时素来不好女色的云大人居然破天荒的坦然接了下来。倒叫随行官员不免心生好奇,背後议论好久。
这事自是瞒不住的,徐雷讷讷了半天,终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雪儿与红叶。两个姑娘呆呆的互视了半晌,谁也没有说什么,各自回房歇息去了。其间的辗转反侧也就只有她两个知道了。
这日一顶华丽的小轿儿抬进了靖远侯府。云飞扬从容下马,自轿中搀出一位绝顶清秀标致的美人儿来。
早早迎候在门口的红叶看了这女孩儿,只不能信了自己的眼睛,一声惊呼脱口而出:“绣唯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