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虽然进宫有一些日子了。可是还真没有见过皇帝陛下的金面,想象中的皇上该是气度高贵、不怒自威。这模样实在太过奇怪,怎么也在常人的脑子里映不出形来。红叶本拟看到一个庙里活过来的关老爷般的神人。跪在地上偷偷打量了一下停在自己眼前这个明黄靴子的主人,几乎有点大失所望的泄气。皇上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四五十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一个人,居然看起来还很和气的样子。
皇上也在打量红叶,好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白皙娇嫩都是次要,难得的是这高高鼻梁,一双凤眼顾盼神飞。套一句算命的话说,这叫龙姿凤质,民间不得见的贵气入骨。美人那是人人都爱的,更何况这孩子看起来就让人那么舒坦、以及……一抹不可解释的熟悉,本能的不忍看她面带悲伤,皇帝呵呵一笑:“你也别怕。朕就是好奇,怎么回有小女官在这里多愁善感。你小孩儿家有什么不见不烦?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朕能成全你也未可知。”
别怕?看见皇上不怕才有鬼,可是他的声音真的是充满了和煦的说服力,红叶知道是有点逾越了规矩,还是忍不住抬了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盛满了平和与睿智的眼睛,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那神气活脱就是个好脾气的爹在看自己家调皮的女儿。蓦然有一股陌生暖流缓缓的淌进了心里,是飘浮的萍找到了根了感觉,又踏实、又平安……直觉的认定皇上……他不会伤害自己。
正在痴痴的发呆,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公公尖着嗓门道:“还不回皇上话。发什么愣啊?”
模糊的温馨瞬间被破坏了,脑海里迅速浮现的种种规矩让红叶老老实实的向皇上叩了个头,低眉顺眼的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是在说,内廷的春装分得不公。奴婢想要的那件蛋黄衣料怎么就给了别人。”说着,福至心灵一般掉了两滴眼泪,那样子真真就是一个爱娇女孩儿得不到自己心爱东西似的伤心无奈,最难得的是她慌张之间居然还能委屈出一个好卖相儿来。直把一边儿的霜儿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红叶的眼泪掉得起来并非全是功夫,只是刚才看见亲人一般的诡异的感觉触动了她心底陌生的柔软,颠沛流离的日子让红叶对异常软弱顿时提高了警觉,直觉的要回击谁似的绷起了跟弦来。年来颠簸让她明白了个道理,人是不可以貌相的。他纵然长的好似弥勒佛,也是皇上,下狠心要毒死云飞扬的皇上。想到这里,眼睛里的泪雾盈盈已经是理所当的了。谁看得出她楚楚可怜的样貌下蕴了一股怎样怨毒的气息?点点珠泪只能让红叶看起来更加纯洁无暇的娇艳欲滴,她心里想得却是: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这世上对我好的只有他一个了……你要杀了他,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当你是皇上我就杀不得你吗?天下并不止是绣唯一个人会用毒!
皇上听了红叶的委屈历时就笑了出来:“朕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么点儿不痛快啊。来人啊,赏……鹅黄宫缎三匹,让裁缝帮她可着心意的做几件衣裳。呃……你叫什么来着?”
红叶咬牙微笑道:“奴婢长史红叶。”
皇上呵呵一笑:“好,就赏了你小红叶吧。”
红叶正要磕头谢恩,却不提防皇上忽然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红叶自幼是练武的人,不惯别人进自己的身子,下意识的就要躲闪,微微一偏头的当儿看见霜儿担心的样子,突然省起,现在自己是不会武功的。连忙强稳住身子,她这番的小小挣扎,落到了远远近近的有心人眼睛中直就把她当做了欲迎还拒的媚态做作。
红叶当时并没有想常在皇帝身边的人里有多少皇后娘娘的眼线,这一下子,可是给自己惹了多少祸。
皇帝似乎并未察觉红叶的躲闪,还是沉浸在把她当个孩子的异常娇纵心情中,温言问道:“你是长史?怎么跑道这里僻静地方来了?”
红叶早打好了腹稿儿,低低的声音说:“女孩儿们说话自然找没有人的地方才方便。不期惊扰了圣驾,奴婢们罪该万死。”
皇上显然没有治她罪过的心思,宽容一笑,指着这荒凉殿阁道:“想你是刚刚进宫不知道规矩。这里是先淑妃郭娘娘的寝阁,她……没得很突然,所以这地方不吉祥,素日不开门的,也算是宫中小小的一个禁地。你们……不要乱闯。”
皇上此言一出,一边儿的小霜儿当即吓白了脸色,可红叶怎听过什么锅娘娘、碗娘娘是如何死的,心里毫无芥蒂,只是恭顺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论理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事了。可是皇上仿佛今天谈性甚浓,看了霜儿道:“小姑娘也不必害怕。平日不来就好了。朕也是今日心绪不宁,所以来看看她。”说着,想了想:“既然赶上了,不妨进来跟朕一起烧个香吧。也算是补补你冲撞了淑妃娘娘的罪过。”让在场众人意想不到的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居然伸手扶了红叶起来。
没有霜儿的受宠若惊,红叶与皇帝手臂向碰的那一刹那,心里蓦然升起一个邪恶念头,而且有想到做到狠毒。红叶无比端庄的稳稳起了身子,就着皇上搀扶自己的势子,自然而然的往他身前进了一小步,广袖顺势微拂,手上小小的做了点花样儿。皇帝只觉得鼻端香风一袭,身上麻酥酥的软了一下,他并没有想到别的,只是心说:小姑娘爱漂亮,熏得香倒是特别。
红叶还是讲究分寸的跟在了皇帝三步以外的地方。许久以后,有人想起,那日夕阳之下,皇帝的身边氤氲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烟雾,见之不祥,大概就是龙御归天的前兆了。再以后,红叶自己也说不清曾经为那传说掉过多少眼泪,可是在当时,她只满意自己布了个标准的局,没有破绽的细致是近乎完美的恶毒。
先淑妃娘娘的寝宫应该是曾经繁华热闹过。虽然已是物是人非的凄凉满目,可宽敞的殿阁,精细的雕梁,仍能看出当年这里是如何的盛极一时。或许是这位娘娘真的没得太过仓促而且带了忌讳,显然她的住所并没有被人改动太多。内室的门帘随风摆动,依稀还可以看得出当年里面的繁盛摆设。所不同的,只是空旷的宫殿里迎面挂了一幅巨大肖像,前面摆了些微贡品。
大概是很久没有人来祭祀了,肖像上落满了蛛网尘灰。一个内侍急忙过来轻轻的掸去了灰土,渐渐露出了这位薄命佳人的面貌……
红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个供奉在东宫药庐里的美丽女子。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怀中再没了小小的婴儿。熟悉的秀丽面孔、似曾相识的精致眉目,那鼻、那唇、那发、那眼、那一身在梦里看到过的鹅黄绸缎宫装应该是想象中的柔软细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迷蒙中好象抓住了记忆的一个残片:一双小小的手曾经任性的抓住母亲华丽的衣裳,把自己的脸在她绣了翔凤的衣襟前蹭啊蹭……
也就是稍微的一个恍惚了,在皇帝和众人看出异样之前,红叶迅速集中了心思,乖巧的向画像中人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行礼如仪的悄然起立。抬起头,不期然的对上了皇帝呆愣愣看着自己的目光。
红叶心中一紧:莫非……他有所察觉?是不是立刻就要与他摊牌?不自觉的抓紧了腰中白绫。
难熬的沉默似乎维持了好久,久到红叶错觉皇帝的眼睛里闪了泪光,过了好一会儿,皇上似乎才别过劲儿来,哑声问身边儿的人:“你们看……这红叶像不像个人?”
能跟在皇帝旁边的公公自然都是精乖到了十二分的主儿,对情对景还不明白?早有人腻了声音献媚道:“皇上圣明,这孩子的眉眼倒有几分先郭娘娘的意思。”
皇上低头默默良久,又问:“红叶,你姓什么?可与郭家有亲?”
红叶摇头道:“奴婢姓红。今日以前从来没有福气见过娘娘的慈范。”
皇帝点头道:“这就是了,她家……原早就没有人了。”想了一想又问道:“红叶是宫中的长史?伺候哪一宫娘娘呢?”
红叶悄然点头:“回皇上的话,奴婢刚刚任了长史不久。还没有福分伺候娘娘们。”
皇帝回头吩咐了一句:“打今日起,把她调到御书房伺候朕的笔墨吧。”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个结果,红叶还没有想明白此间利害,一边儿的小霜儿早喜不自禁的拉了红叶叩头谢恩。这事儿就么定了下来。
那天晚上,霜儿在红叶枕边儿兴奋地说:“姐姐真是少爷命中的贵人。他可是做梦都想把梅花种到余御书房去呢。红叶姐姐,听说那里机密甚多,咱们慢慢查访,不怕找不到毒了少爷药的方子。”
红叶微微一呆,想对霜儿说些什么,究竟又把话咽了回去。
次日清晨圣旨下,册封红叶内廷女官四品婉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