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南苦笑道:“就算是李菽轮回转世再次投胎,也不会是我啊,他死之前我便已经出生了!”王妃道:“这你便不懂了,吐蕃的‘本’教有一种秘术,可以使阴阳相隔之人魂魄于梦中相会,也能助人精魄附著合适的活人之体……”
王妃坐正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地上那张李剑南画像,缓缓道:“我是南诏国人,我父亲就是南诏会川的部落首领。李菽是剑南节度使麾下的副将,他每年秋天都带人会川,用陶瓷、丝绸、粮食和我们交换马匹、茶叶,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莫逆之交,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陪我玩儿,我要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我喜欢那种不管天昏地暗策马急驰的感觉,他就在后面跟着我,我十四那年,有一次我们居然还跑进了吐蕃境内,结果遇到了一个带了八个卫士的贵族模样的正轻装打猎的人,那贵族模样的人见了我就带人策马直冲过来,李哥哥主动攻击,用箭射死了四个吐蕃兵,接着又护着我边战边退,以一敌五,但因为我在身边,让他分心不少,他为了挡刺向我的一枪,后背被另一个吐蕃兵结结实实砍了一刀,结果他反而越战越勇,只用一把佩剑,就那四个吐蕃兵一个一个刺落马下,最后剩下那个贵族装扮的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吓倒,打马就逃,李哥哥扔出佩剑,剑刺穿了那人的肩膀,那人还是趴在马上逃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吐蕃赞普的弟弟达玛。李哥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也是最无助的一天,李哥哥浑身是血,也不知受了几处伤,眼见得气若游丝,我第一次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人,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我在他耳边说:我一定要嫁给你,你死了我也死在这里,来生你生在何处我就生在何处,永不分离……结果他忽然睁眼,做出笑的样子告诉我不许反悔,接着便昏了过去,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搭到了马背上……
老天保佑,李哥哥昏迷了六天,最后居然醒过来了,结果,他当着他父亲和我父亲的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答应嫁他的事反不反悔……”王妃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双颊晕红,眼波流转。王妃停了一停,接着道:“我们南诏,从来都是夹在你们大唐和吐蕃之间,或者依附一方,或者依附另一方,哪一方得到我们,都是要钱、要物、要兵,或者直接逼着我们跟着去打我们本不愿打的仗,可我们又从来不敢将双方同时得罪,那样便有灭国之祸,有些方面倒颇象三国时的蜀国……因为大唐和吐蕃会盟,双方在剑南一线交兵渐少,我们南诏也得以喘息,并明面和大唐、暗中和吐蕃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正因如此,当久闻我美貌冠绝南诏的吐蕃王爷达玛派人来向我父亲求婚时,我父亲居然不敢以我已许配李菽为由回绝,只将此事上报国王,我也扬言,如果有人迫我退亲再嫁,我就立刻自尽,结果达玛求亲的事再无下文,我们也就都认为他已经罢手了……十六那年,是我的‘沙拉洛’,就是代表我长大成人,可以嫁人了,李菽早已等不及了,他就在那天要娶我过门。他父亲和剑南节度使派的五百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结果,在接近我们山寨的一个山谷里,受到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亲率的三千吐蕃与南诏精兵的伏击,唐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死伤殆尽,但所有的人都尽力护着李菽突围……李菽在中了两记钵阐布的九字真言印后,还能挣扎着爬到半山腰……我见到山下的厮杀,从山上疯了一样向下跑,谁也拦不住我……我抱着李菽已经几乎软成一团烂泥般的身子,只是惊骇地大叫,却哭不出来。李菽只是断断续续地问我:‘来生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来生我是不是就可以娶你了?’……”
王妃将两手的指节握得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的怨毒之色让李剑南看了都一阵胆寒,王妃闭目,泪如断线珍珠,却又不出悲声,李剑南将她揽入怀中,不断轻拍她的背,王妃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抽抽噎噎地对李剑南道:“剑南,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我,我怎么会害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呢!钵阐布、达玛和我父亲都围了过来,他看都不看,最后只是笑着对我说了:‘我不怪你,只希望我们来生能有幸做平平安安的夫妻。’我抓起李哥哥的剑,刺、砍钵阐布,可这恶贼会妖法,毫发未伤,我又欲横剑自刎,父亲过来抱住我,说如果我自尽,吐蕃就会杀了我全族、全会川的人、吐蕃还要兴师讨伐我们南诏——钵阐布他们不直接逼我,而是设计杀了李郎,再挑起我们南诏和大唐的纷争,让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依附吐蕃……我父亲泪流满面,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六神无主,又伤心过度,剑落地,人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吐蕃的一个佛寺中了,我的旁边有一尊大唐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佛像。我身边的不是达玛王爷,而是吐蕃的赤祖德赞赞普,后来我才知道我到逻些后他整整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地陪在我的身边,他的眼光很温柔,没有达玛王爷那么骇人。
两天之后,钵阐布宣布我是金颜度母转世,不能嫁给达玛王爷,是上天专门赐给赤祖德赞赞普的,如果别人娶我就会导致天降大祸于吐蕃——鬼话连篇,反正我的李郎死了,我记着和他的约定,我如果死了,会给我的部落和国家带来灾难,我就行尸走肉般活着,嫁给谁也无所谓了……不过赤祖德赞总比达玛强些,起码他不是直接杀害我的李郎的。赤祖德赞婚后对我很好,可以连朝政都不处理须臾不离地陪伴着我,但我永远是不说、不笑的木头人,而且一直卧病在床,眼见得已经气息奄奄了。那一天,他给我拿来一件沾着暗红血迹的红礼服——那是李郎的礼服,是他迎亲那天穿的——我抱着礼服放声痛哭,赤祖德赞跪在我面前,他说他真的不知情,他还说如果他早见过我,一定事事依我,只要看到我高兴,不管我嫁给谁。他说除了不能杀钵阐布、不杀达玛,他答应我其它一切要求,他还说他已经处决了那天参与杀害李郎的二千吐蕃兵——我终于对他开口说话,我说我想见李郎,只见一面,然后就真正做他的吐蕃王妃。他居然马上允诺说此事他可以办到。那天晚上,大相尚思罗来到宫中,在赤祖德赞一间供奉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凶神恶煞的密室内,为我作法降神,尚思罗说李郎的魂魄现在人间,他可以让天上地下都不收他,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他。我看着尚思罗的深潭一般的眼睛,就渐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然后就看到了李哥哥,我居然忘记了和他已经阴阳相隔,我们仍象小时候一样尽情地说尽情地笑……
我开始正式做赤祖德赞的王妃了,虽然李郎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我至少还能见到他,况且我会守着那个来生的约定。一年后,我忍不住又求了赤祖德赞一次,他凡事都依我,就答应了。就这样,我每年都能见李哥哥一次,一共十次。三年前,尚思罗突然说他找不到李郎了,还说如果是找不到,那就一定是投胎或魂魄转寄到别人身上去了。李郎如果现在投胎,就不可能和我结婚,所以一定是转寄,而他转寄的人,一定是你!”李剑南听得背心冷气飕飕,干咳了一声,道:“阴间之事,很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不要全信的好。”王妃叹息道:“正是,所以我这三年来,遍阅佛教经典,希望得到答案,希望我和李郎能在极乐世界相会,那样就不用管什么前世今生了,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如果极乐世界没用女人,或者女人要变成男人才能去,那我宁可不去那里!这也是我一直没给李郎做超度法事的原因,如果他升了天,我不能升天,那我们就来世就无法再续姻缘了……所以我就托大相尚思罗请了吐蕃最德高望重的洪辩大师来,就是想找机会向洪辩大师问明一切……一定是天可怜我!李郎变成了你,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但你不认我,我怀疑你不是洪辩的徒弟,就派我的侍女在你们讲经的时候去偷偷搜了你们住的屋子,结果,你现在成了大唐进士和钦犯,真是有趣……”李剑南苦笑道:“我却不觉得有趣。我怎么就突然成了李菽了,唉!不过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你处心积虑的这番勾引的!”王妃小女孩般天真烂漫地笑着,道:“我经常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到这个偏殿里,穿上我‘沙拉洛’那天的衣裙,抱着李郎的礼服,想着他……”李剑南不禁为王妃如此的痴情而动情,双臂揽过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王妃腻声道:“今夜你就是我的李郎!”说罢热烈回吻李剑南,一只小手已重重扯开了李剑南的外衣,并将整个软玉温香的丰满身子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