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南频频点头,悠然道:“虽小有出入略显夸张,倒还大致如此。”崔度隔桌拱手,肃然道:“李兄所作所为,真惊天地泣鬼神,不愧为大唐进士、大好男儿,崔某相形见绌!”李剑南摆手道:“崔兄过谦,崔兄也为了大唐,强忍一身傲气满腔热血,对仇士良百般逢迎委曲求全,相比李某所为,这更难办到,况且凭崔兄才智枪法,处在我的位置和时机时,做得一定不比我差,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然你崔度也不配和我做夺凉州争公主的对手!”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重有了当年御前比武时那一瞬的惺惺相惜。随儿伸手在他们视线中间晃了晃,嘻嘻笑道:“两个大男人,互相含情脉脉,肉麻不肉麻啊……”二人哈哈大笑。李剑南道:“不瞒崔兄说,这次我是从沙州赶来,求崔兄夹击吐蕃!”接着李剑南将自己到吐蕃后的行踪作为和沙州义军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是有意无意淡化了和属卢王妃之情,只说是洪辩大师说动了她用计,对自己和梅朵的师徒之情,也是轻轻带过。饶是如此,也听得随儿和崔度二人跟着眉飞色舞,不断追问细节,跟着拍手叫好。不觉雨已停了,窗外微明,桌上的美味佳肴已成残羹冷炙,三人却依旧谈兴甚浓毫无倦意。崔度道:“剑南你可以说来得正巧,公主这次就是来传皇上密诏,让我出兵夺回吐蕃所占大唐州县的!”随儿道:“是啊是啊,何况剑南你又那么熟悉吐蕃风土人情兵力地形,有你相助,事半功倍!”李剑南大喜过望。崔度站起,道:“如今仇士良死后被削爵抄家,宫中宦官已不敢如先前那般嚣张,新帝登基,励精图治,正是我与李兄报效国家大展宏图之机!”李剑南也站起,问:“崔兄打算何时出兵?”崔度一笑,道:“如兄所愿,越快越好,我今日就命令凤翔兵将点卯集结!”李剑南道:“好啊,我就给崔兄做个副将,崔兄不会嫌弃吧?”崔度歪头,道:“副将?那当然不行!”李剑南皱眉,崔度露齿一笑,道:“你也是货真价实先帝所封的堂堂凉州节度使,怎么可屈尊在我之下,要做,怎么也得做主将啊,更何况你又在吐蕃带兵打仗多年,咱们就各领一万精兵,兵分两路,攻城略地,杀它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如何?”李剑南伸出右手,崔度也伸手右手,二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晃了两晃。
校场上,整整齐齐列着盔明甲亮装备齐整斗志高昂的一万唐兵,崔度道:“剑南兄可还满意?”李剑南点头道:“军容齐整,崔兄练兵有方!”崔度道:“这些家伙也是平时骄横惯了的,一般人还真震不住他们,但李兄你在大唐可是一直名头响亮,当年咱们曲江池比武、你参与铲除奸宦、前不久又从吐蕃赶到河东力阻论恐热进犯,都是大唐军兵津津乐道的,这一万兵将听说我把他们教给你亲自指挥,可是比跟我都高兴呢。”李剑南笑道:“崔兄说笑了,虽承蒙崔兄信任,但这些弟兄我毕竟还不熟,崔兄是否派两员副将给我?”崔度道:“那是自然,人,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而且这两个人,都是你的老相识。”说罢拍了两下掌,校场后转出二人,一个眉眼细长削瘦挺拔,一个黑脸矮墩墩,李剑南惊喜地叫道:“沈戍边!董威!”二人显然没想到李剑南还认得自己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抱拳,道:“李大哥好!”崔度脸一沉,道:“这里是军队,要叫‘李将军’!”二人马上改口道:“李将军好。”李剑南道:“二位将军好,有二位将军相助,我如虎添翼!”崔度道:“我们这次起兵,进击吐蕃,你攻原州,我攻秦州,二军呼应,必要时可互相救援。”李剑南精神一振,道:“好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带着大唐的勇士们和吐蕃兵打一架了!”
公主随儿既不跟着崔度,也不陪着李剑南,而是负责二人军需供给调配。虽然二人未明言这次也是“比试”,但暗暗已经较着劲儿,也十分关心对方动态,不断派人打探友军动向,这方有人向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势如破竹,亲斩三将,得了石门、驿藏两关;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夜袭木峡关,活捉守将。战胜后劝降原是唐将后裔的特胜关守将。二人听罢奏报,都是冷哼一声。随即又过了几日,这方的人对李剑南报告:崔将军巧设伏兵,在六盘关山坳生擒了守关番将及生俘二千守军;那边有人向崔度报告:李将军一人杀石峡关主将副将四人并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石峡城楼,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得了石峡关。后方的公主随儿自然也得到了前方的战报,不禁摇头苦笑,暗想:“这二人,崔度取石门、驿藏是力敌;李剑南夺木峡、特胜是智取。等到崔度打六盘关时改成了李剑南的智取,李剑南攻石峡关时袭用了崔度的力敌,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也该着吐蕃倒霉,碰到这么两个唐朝大将,真是怎么打怎么败,再这么下去,秦州、原州被攻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随儿这次是亲自给李剑南押送的一批粮草,这李剑南实在行军太快了,在哪一关都没耽搁三天以上,导致她这后勤补给要追着前面的大军,李剑南大军,已先到了原州了吧,给他送完这批粮草,就该去给崔度送了,那时,崔度也该到了秦州了……
李剑南见了随儿,自是喜不自禁,亲自迎入帐内,屏退左右后,马上将随儿揽入怀中,低头就去找她的香唇,随儿躲闪着,口中道:“你干嘛啊李将军,我一来你就非礼我!”李剑南揽得更紧,嬉笑道:“是随儿太香了。”随儿双手贴在李剑南脸颊上,命令道:“闭上眼睛。”李剑南听话地闭上,只感到双唇一阵湿热,李剑南正欲回吻,头已被随儿的双手移开,李剑南奇怪地张开眼,随儿迷濛的双眼深深望着李剑南,颤声道:“剑南以后你真不能再这样了,我也不能再和你这样搂搂抱抱,这对崔度太不公平……”李剑南眼中神色一黯,松开随儿,道:“你说得有理,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娶你过门,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在崔度前面拿下凉州!”随儿欲言又止,终于叹息了一声,转身出帐去了。李剑南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心中一阵怅惘。
李剑南打算先穿过前面的一大片森林,入夜前找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营扎寨,几里地外,就是原州了。李剑南憋着劲决意要在崔度拿下秦州之前先拿下原州。一抬头,见远处树木上一大群飞鸟在树顶盘旋,偶一落下,便再飞起,鸣叫不已。李剑南叫过沈戍边,问:“董威的队伍到那里了么?”沈戍边顺着李剑南手指的方向眺望,道:“肯定没有,估计至少离那里还差一里。”李剑南道:“你仔细看那里的一大群鸟。”沈戍边又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道:“这些鸟很普通啊,一点都不漂亮。”李剑南笑道:“你的老师教过你的《孙子兵法》‘行军’篇有云:‘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那里的山鸟盘旋在巢边却不敢下落,定然是下面埋伏了人马,在等我们进包围圈,看来原州守将有所准备了。”沈戍边急道:“那我赶紧让董二哥撤回来!”李剑南一摆手,道:“不急,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我就怕他们缩在原州不出来,只要出来就好办,你迅速派两千人马,在此山的左右山脚轻装包抄过去,一听山上动手,马上左右合围,加上山上董威的三千兵马,够他们玩儿的了,原州也不过几千兵马,除了守城的,这次打埋伏的绝对超不过三千人,放心打吧!”沈戍边道:“李将军好计,您就瞧好儿吧,看末将的!”李剑南命后面的五千余人原地待命,自己也下了马,倚在一株大树上,似睡非睡地等待喊杀声的响起。喊杀声响起,李剑南眼睛也没睁地听着,听着听着,李剑南忽然一睁眼,再一听,喊杀声并不是在山顶董威部先响起来的,而是右路从山脚去包抄吐蕃伏兵的那一千人处,李剑南心想,一定是沈戍边想抢功,先发起了进攻,或者不慎和埋伏的敌人遭遇,不过问题也不大,董威他们听到声音,会去接应他的。李剑南重又坐下,继续眯着眼睛听。山上果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却不如想象中激烈,李剑南暗道:“或许山上并没有多少伏兵,那山上加上右路包抄的,也有四千人,足够应付了。”
又再听了一会儿,发现在右侧半山腰处,喊杀声震天,并没有如预想中因敌人被消灭而逐渐减弱,李剑南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他打了这么多仗以来从未有过的,李剑南正欲派探马去察看,就见远处跑过两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唐兵,一见到李剑南就哭喊道:“不好了李帅,我们沈将军的右路军被伏兵包围,董将军在救援过程中遇到一道天堑,强渡过程中死伤惨重!!”李剑南一激灵,跃起,纵身上马,道:“马上派三千兵按原路去救援沈将军的右路军,救人为主,不可恋战!令左路一千兵原路返回此处待命。”李剑南一催马,上山。
董威心急如焚,一边催促手下在深不见底的宽宽的天堑上架云梯,云梯已被敌军点燃了几架,而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沈戍边的手下正在被几倍于自己的对手团团围住惨遭屠戮,而自己这边攻过去的有限的几个援兵,也被躲在崖后的吐蕃兵或射杀或砍杀……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董威回头,正是李剑南,李剑南道:“云梯不能浪费在这里,否则正中原州守将下怀。”董威急道:“可是,沈十弟还被困在那面!!”李剑南道:“从这里救援,徒增死伤,留二百人在这里佯攻,余下的人,跟我撤回山脚,从山脚处进攻!”董威急道:“我们该冲下山,从后面冲击吐蕃!”李剑南向黑黢黢的山下瞄了一眼,道:“山下一定有更多埋伏的兵马在等着我们,他们意不在沈戍边这一千人,而是你这三千、甚至是我那五千……好一招‘围城打援’、好大的胃口!这恐怕不是小小的原州守将策划得了的!”董威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李剑南道:“先去右侧山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