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度眼中微露一丝讶异。
李剑南道:“自古文无第一,说到武么,我这个文弱进士却自以为不在你这个边关武将之下!”
陆文胜先叫了一声好,众进士纷纷附和。
文宗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李剑南,又看了看崔度,身旁那面罩轻纱的少女此时将头凑到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文宗点头微笑,继而道:“朕听说李爱卿是众进士中年纪最小的,也未及弱冠,但文才出众,剑术也甚是了得,而崔爱卿的一杆神枪,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想来在座诸位也都想亲眼见识见识,当然这比武也要有个名目,胜者就将朕的二公主许配给他,即日完婚,败者如是李爱卿,封刺史;如是崔爱卿,封节度使!”文宗此言一出,满园哗然!须知李剑南不过是新科进士,而崔度也只是一般的将官,如何便因为这一场比武便一个铁定成了驸马,一个就成了地方大员,如此越级提拔,于法于理,皆颇有不合,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刚欲起身反对,文宗已伸出两手一按,道:“众卿家不必多言,朕自有道理!”见台下一静,文宗朗声道:“今日比武,只是让二位爱卿一展身手,需得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对方性命,韩大将军,你来做裁判!”座下应声站起一个金盔金甲,威风凛凛的武将,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道:“各位先将座席后撤十步。”于是众人一阵忙乱。
李剑南站在红毯中间,心潮起伏:一定是随儿出的主意,她早说要把我和崔度比一比的,崔度上京本来就是屡立战功受封来的,即使不能封节度使,所封官职也小不到哪里去。而我不过是刚刚中进士,并且仅仅是第五名,如果比武真的败了,得到的居然也是刺史这种要职,可以说无论输赢,我都一定会一步登天了……可是随儿,如果我败了,我就只能看着你和崔度成婚,不能娶你,便是做刺史又怎么样?难道随儿不相信我能胜,要用这个刺史来安慰我么?
崔度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左手握枪身正中,抬枪,向李剑南咽喉遥遥一指。“青龙”起手式。一股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不经意间便显露无遗。
李剑南收摄心神,抬手,龙吟声中,一把如秋水般光彩流动令人不敢逼视的长剑已跃入李剑南掌中。崔度的眉头轻轻一挑,道:“‘穿云’?”李剑南略一颔首,道:“‘六神’?”崔度点头,又道:“你既识得我手中的枪,就当知道这是‘兵中之王’,如果你手中没有‘有’剑或‘日月双轮’,未战就已先败了一招……纵然你手中是当年李愬帐下名将顾文充的宝剑……不过能与我一向钦佩的顾将军的剑一战,也不辱没了我这上古三大神兵之一的‘六神枪’!”
李剑南注视着手中的穿云剑,道:“兵器好坏,便如人的天资禀赋,固然有高有低,但有利必有弊,兵器太强了,人便相对弱了,况且我不是和‘六神枪’在比武,我是在和拿枪的叫崔度的人比武!”崔度心中一凛,道:“多谢提醒,受益匪浅!”李剑南抬头,微微一笑,崔度也笑了笑,却在这时,听得韩约大声道:“比武开始!”
李剑南在韩约话音将落未落之时,身形一动,穿云剑已成乾一式刺向崔度咽喉,满座惊呼。
六神枪,上古三大神兵之一,枪身所镂六神为青龙、朱雀、勾陈、滕蛇、白虎、玄武。一神有六种变化,共六六三十六路枪法变化,其中青龙、白虎、滕蛇为攻势枪法,攻无不克;勾陈、朱雀、玄武为守势枪法,守无不固。攻守变换之间,有鬼神不测之机,然从枪身所镂之六神能猜出一二,因枪法欲变化时,枪上的相应六神必会先于变化发光。然而这种变化是转瞬即逝,极难把握。李剑南实在是太知道六神枪的厉害了,所以,他看见崔度枪上青龙一闪,就先攻了出去,正是“敌一动,我先动”。
崔度当然也知道穿云剑,他还知道,很久以前,“穿云”剑不叫“穿云”剑,而是叫“刺天”剑,剑穿过了云,刺的当然不是人,而是“天”,抑或是“天子”?穿云剑只有八式,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八式配合“掌上乾坤”的指法及八卦步法,可掌剑齐攻、掌剑齐守、掌攻剑守、掌守剑攻,阴阳奇正,暗含天地造化玄机,崔度早就想见识一番,不料今日和李剑南不期而战。
崔度枪上的“勾陈”图一亮,枪身一弯,枪尖如长了眼睛一般与李剑南的剑尖撞在一起,枪身上“青龙”图一亮,枪身陡然一直,崔度左手一松,枪如青龙入水,刺向李剑南右肋。李剑南不料他变招如此之快,施出“尺蠖功”,上身向后一弯,六神枪贴小腹掠过。李剑南单手撑地,双脚飞起踢枪身,六神枪倏然撤回,李剑南单手向前平移,同时剑已变坎六式攻向崔度下盘,崔度未料到他有此怪招,慌忙将枪尖向下一戳,一招“猿猴上树”,窜起一人多高,单脚点枪尾,枪尖刺入红毯,枪身与穿云剑相碰,崔度两脚夹住枪尾向上一提,六神枪倒飞冲天,崔度双手握□□向李剑南小腹,李剑南曲臂一用力,倒飞冲天,穿云剑由下而上成离三式,撩向崔度咽喉,崔度正是一招用老之际,避无可避,却用了个“千斤坠”,下降之势瞬间加快,穿云剑贴着他的额头穿过,李剑南知招数落空,一个后翻,轻轻落地,穿云剑向崔度一指,崔度左手抬枪,也向李剑南遥遥一指。二人站的地点和姿势宛如未动手之前,几乎是让刚才忘记呼吸的满园看客几乎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倒是文宗先叫了一声“好!”,众人这才跟着彩声一片。
两招一过,二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平生第一劲敌,对方无论是武功还是应变,都是一流好手。
崔度枪身上的“白虎”图一亮,一簇枪花罩向李剑南胸口,李剑南顿觉这一枪中包含的六个变化,已将自己的上左右三个退路完全封死,而如果自己一旦后退,就正中崔度下怀,会顺势引发他更凌厉的一个变化。李剑南站定,左手掌一翻,收小指屈三指结坤卦,右手剑挽了个剑花,却不攻出,剑气震得剑尖嗡嗡作响,崔度忽觉自己的枪尖撞上了一堵气墙,在李剑南的胸前无法再前冲半寸,索性大喝一声“破!”,双膀较力,还未等发力,便觉枪尖被向前一引,李剑南已先撤了左手坤卦布的防御之气,侧身右手穿云剑成兑二式已贴着六神□□向崔度右手拇指,李剑南如果这剑是刺向崔度胸口,他就可以躲过;李剑南如果这剑不是蓄势那么久,他也可以躲过;如果不是他的枪正要发力前冲,他还是可以躲过。崔度在叹气着后退一步的时候只觉得右手拇指一凉,那是剑尖划过的感觉。枪身上“玄武”图一闪,已封住了李剑南所有追击的后招,奇怪的是,李剑南并未追击。崔度低头,不见右手拇指流血,只有一个月牙型的围着指甲的印记。崔度脸上一红,牙齿一咬,枪身上“青龙”、“白虎”二图同时一亮,枪头如静止般缓缓前伸,李剑南顿觉一股无形压力先于枪尖袭至,接着崔度枪身上“朱雀”图也是一亮,但崔度姿势却未变,显然这一枪是守势也蕴含其中,攻守二势皆未发动,让李剑南攻也不是,守也不是,心中暗惊:原来这崔度已将六神枪练到了几式连环的地步!李剑南握剑的右手的关节开始发白,李剑南向后退了一步。崔度枪身上“青龙”、“白虎”、“朱雀”三图如走马灯般明灭不定,但崔度只是双手执枪,毫无变化地向前逼近一步。李剑南再退一步。李剑南脚尖点地,跃起七尺,崔度也是脚尖一点地,跃起七尺。两人都是姿势未变。李剑南落地,再退一步,退步中左手小指屈起,食指半曲,结兑卦刺向崔度眉心,引发了六神枪“朱雀”的守势,崔度枪尾抬起,阻住兑卦真气,接着“青龙”、“白虎”同时发动,虚虚实实,枪影纷飞,这一枪,已是志在必得,但听得一阵脆响,穿云剑与六神枪在二人翻飞的身影中已不知碰了多少下,崔度没料到李剑南以剑与自己的神兵硬碰,那当然是六神枪占得便宜多些,只是这几下碰撞,已将“青龙”、“白虎”两式隐含的虚招变化抑住,但剑毕竟占不到便宜,也不过是延缓了“青龙”、“白虎”的发动而已,“青龙”发动,如龙戏珠般枪尖在李剑南肋下穿过,李剑南觉得第四肋骨处一凉,未觉疼痛,崔度满意地利用收枪的瞬息瞥了一眼李剑南肋下被自己用枪尖刺了个对穿的一指多长的小洞,枪头已收回的他深信,再过半招,“青龙”最后一式贯注到“白虎”最后一式变化发动,就可以迫得李剑南弃剑投降……他枪头上下一震,枪头红缨飘飞,如血盆大口——“白虎”最后一势——李剑南弃剑——这正是崔度预料中的结果——只不过,就早了那么一点点。李剑南主动“弃剑”——他左手小指屈起,食指、无名指半曲抵住拇指,中指伸直,结坎卦向自己的剑柄尾处一扣——剑脱手,“穿云”“剑”成了“穿云”“箭”,以兑二式激射崔度咽喉。崔度弃六神枪,躲不过这一“箭”,便只有抓住它;一只手不足以抓住它,只有用两只手!崔度弃枪、侧身、双手捉住穿云剑剑柄、转身、右手穿云剑成乾一式、剑尖已抵在李剑南咽喉。一气呵成。然而他的剑无法再向前一分一毫,因为自己的六神枪枪尾的如针般细亮的尖也正好抵在自己的喉头上,李剑南左手单手握六神枪枪身正中,这一式却正是自己六神枪的“青龙”起手第一式。
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颤声大喝道:“停!”
李剑南崔度相视一笑,剑尖、枪尾同时缓缓垂下,同时再度举起右手,同时用左手接过对方递还的自己的兵器。
园中顿时响起夹杂着女人尖叫声和捶桌子声在内的如雷的喝彩声。
崔度道:“好剑!”
李剑南道:“好枪!”
崔度道:“听说‘穿云八式’之外还有一式,叫做‘刺天’,我本以为我最后可以逼你使出。”
李剑南道:“我也听说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你也没有对我使出。”
崔度道:“‘六神无主’还是不要看了,我的这一枪是打算留给吐蕃那个叫做‘老骆驼’的老鬼的,而不是用来和我们大唐的英雄争老婆!”
李剑南道:“‘刺天’是用来刺不仁之‘天’的,不是用来争一时胜负得失的,我更不想伤了你这样一位国家栋梁!”
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