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出成景色新,轻塞在,勿却旧纱巾]
我换回女装,
挽起青丝,对镜贴花而轻叹,
今后,穿的机会,怕是已不多。
看着铜镜中的一张脸,不由得想起前日醉酒,恍惚间一梦离奇。少年时的爹爹,和那个白衣的公子……
那究竟是谁?
自小我便不爱女装,偏喜刀剑。天性更是张扬跋扈,顽皮到极致,认定了自己有通天彻底翻江倒海的能耐,认谁都不放在眼里。
爹爹却从不生气,每次也只是笑着摇头,轻易把我收拾得服贴。
在我看来,他却有些乐于这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
随着我年纪增长,我也渐渐明了是非,懂得了何所为,何所不为,终于一日乖过一日,潜心习武读书,知习礼数,
是女子,当如娘亲丁月华,温婉娴淑,清雅卓绝,文武双全,才华馥郁。
可自小被这两人当男孩养的惯了,我便索性放胆去想:
而既要作男子,就该是展昭一样。
见我这般变化,爹爹他却又些诧然,喃喃道,
“原来也未曾不好的。”
末了,也还是高兴多些,每日譐譐教悔,如同灌水倾杯,把他所学所用教给了我
比试较量,倾谈抱负,我与爹爹,是父女,亦是知己对手。
十七年来,成就了展末云。
上任之后,我一刻不停的投身公事,巡街查案,全心全力。
熟稔老迈的声音夹杂欢喜,在我身边一阵数落,
“展二小姐,又穿成这样上街来了。我老眼是花了,差点给当成以前的展大人……”
“死老婆子,你这张嘴真是不消停,二小姐昨个殿前试艺,已经被封成了御猫,是真正的展大人了,你还这么不知死活的乱说,当心是要杀头。”
我笑的敦雅谦和,面如春风,
“张伯,不要紧的,就由婆婆她说吧。”
“可是二小姐,不怪我这老婆子嘴多,你跟你爹爹年轻时,不止打扮长相,就连身段举止,功夫本事,也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啊。”
“张伯取笑,我比爹爹,还差得远。”
握剑行礼,继续前行。
远远还听的身后有人纷然,
“真是好啊,好啊,这一家父女,咱们百姓的福气……”
京华初春气象,烟柳满色,嫩绿新抽。
爹爹,我自当接下你肩上的一方天下,为你守好苍生。
此时片刻女儿身,俊采风神细软藏,衣角纱巾虽陈旧,婀娜风致自无双。
[湖起微风碧水皴,兰舟漾,小棹吻波唇]
一日天晴,
卢方卢大伯自陷空岛来探望爹爹。
恰赶上我接了一件棘手案子,即刻便要启程。
事不宜暴露身分,我着了一身墨色的便服,与二位长辈辞行
卢大伯久未见我,一见,却呆了半晌,
“像,真像。”卢大伯响亮而道。
“像,是像。”爹爹淡然言出。
我自大伯眼中,看到的是年轻时的爹爹,自爹爹眼中,看到的却又是那个白衣的人影。
蓝的是天,白的是云。
“展小小猫,大伯我刚来你就要走,什么意思。”
“卢大伯,末云不小了,还这么叫。”
“丫头,你爹年轻时候,咱们兄弟就爱叫他‘展小猫’,如今你也是御猫,叫你‘小小猫’可正合适了。”
我扭头看向爹爹,冠玉谦谦,眉目淡然自在,
我自也温文而笑,
“大伯,你喜欢就叫吧,侄女尚有要案在手,先不陪了。”
“哎,这副正经不二的德性,果然和你的猫老爹一模一样,去吧去吧,凡事小心啊……”
我于爹爹点点头,退身处去。
连日来,开封连发命案,凶犯手法径直狠辣,高手所为。
但并非没有破绽,奇怪之处有二:
其一、被害数人,皆是昔日与开封府尹包拯大人共同对抗襄阳王爷的官员义士;
其二、伤人刀法出处名显,涂家。
我浅笑若无,
是他,没错。
这狂徒,是冲着我展家而来,这刀法破绽,也是故意留给我的。
思付之间,手下一人慌张来报,
“展大人,城南小诸葛沈仲元家里出事了。”
“把话、说清楚。”
“凶手现身抓了沈家父子做人质,留下一条渡船,要大人你……”
果然,引了我出来查案,他就耐不住了性子,动手了。
我不多言,转身往渡口去,
“展大人此去怕是有诈,三思!”
“人命关天,岂容耽搁。”
话语之间,不留余地,我又怎不知此去凶险,可换了二十年前爹爹在此,定会和我一样的行事吧。
他若是不悔于此生的每个决定,我又怎能退缩。
船桨劈波,兰舟轻渡如飞,波纹悄起。
[经年眷怀冰清玉,尚温存,芍是人未归]
涂小仇的刀迎面而来,被我横剑一档,却难挡住他满眼杀意,
“果然,你目标是我。”
“父债子还,展末云,那一对猫鼠昔日害死我父,要你偿命!”
“笑话,爹爹的债算在我头上也罢,那老鼠,是什么人?”
“哈哈哈,算你不走运,刚才少爷我一走眼,把你和那白老鼠弄混了,我怎忘了十八年前他在冲霄楼被扎的像个马蜂窝,真是好不痛快……可惜不是我亲自下的杀手,今天就有你一并担了吧……”
我一怔之间,
毒辣的杀招就铺天盖地的袭来,于他父涂善不差的阴狠。
他手中有沈仲元父子,我要顾的人命,必须先制住他的刀风,而一个拼死之人所用的招数手段,要彻底压制,并不容易。
我心一横,直直迎上一道电光,瞬间寒锋深入肌理,
痛楚凛冽之间,涂小仇的刀,已无法再动弹
我微微笑,不等他惊讶完全,左手弹指制了他几处要穴,右手抽刀,将人质推到安全之处。
“来人,好生看护沈大人父子,将涂小仇押回开封府候审!”
“属下听命!展大人,您……”
想是那一刀伤了大处血管,殷红温热的液体,竟几乎是喷着出来的,
真是夸张……
我还不及想完,眼前天地颠倒,漆黑一片。
梦里是艳血惊红,
伤的人不是我。
蓝白两色,再加上怵目的鲜红。
“展昭,大势如此,你仍执意?”
巨厥支地,血染黄土,依旧温文而笑,
“襄阳王爷,展某一向只知公理,不识时务。”
“好个御猫南侠,我要看看你今天如何留得一命,明日来破老夫的冲霄楼,来人,给我放箭。”
疾矢齐出,漫天流火。
一人惊鸿而出,手执长剑,白衣翻飞如云。
那剑光刚如冰峰,柔似鱼肠,切风留影,舞之成画。
月白剑穗,正是画影。
箭一支支被斩成两截,断落在展昭眼前,
那人挑起骄傲的眉色,
“他的命是我的,想要,也要问我来拿!”
逃出埋伏,两人相扶相持,一路到头,竟又是渡口。
瘫坐在地上相视良久,仍是一笑。
“你就这么命贱,非要把白爷我辛苦拉回来的命给断送了?天地之大,为何就不能……”
“不要说了,”
他竟然出口打断了那人的话,低下头,
“侠之大者胸怀天下系心与苍生,过不了那快意恩仇逍遥自在的日子……你,莫要怪我……”
无可奈何,但却坚定。
白衣的人自怀中解下一件莲花形状的冰冢玉佩,
“猫儿,这玉,便是我的眼,拿了去。”
由不得对方再说什么,已一把扯过他的手腕细细缠上。
拂了上去,温温热热。
他心头也随着一热,人一暖,紧接着便是睡意……
再睁眼时,冲霄楼顶上平方十里的白云已为血染。
要塞失手,襄阳王兵败死。
卢方蒋平等人拚了命拦下他虚弱消瘦的身子,不肯让他看白布下千疮百孔的尸首,他力竭了便用手狠狠地握着画影的剑锋,切痛入肤,却是麻木。
不见他的眸子何时露出过如此这般血红极怨的目光,一字一句,
“白、玉、堂!”
我一惊,梦醒
满脸是凉的泪,清的水
猛拉住爹爹的袖
腕间血红丝绦,坠着一莲型白玉。尚还是温润
爹爹,他是谁?
白玉堂。是谁?
他怔住,却又淡然
背过身去,眼又望向寒月
“人已走了,”
而他留了一生的眼神在你身上,
爹爹,展昭
女儿说的可对?
我差一点,就要问出口来。
那十八年的女儿红,在冲霄一夜随他入土。
芍红经年终得见清风明月,人却难归。
[絮落葭笺淡作云,诗成矣,对月更销魂]
我常会想,我的爹爹展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为这般人所顾念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华落尽之时,月色依旧空寒,
我的脑中,竟常会出现那个极好看的人掩衬在白衣下眩目的笑容眉梢,还有他自在妄为的声音,
骄傲,却温柔。
“再跟我提‘官府’二字,别怪五爷我翻脸……”
“你我猫鼠相斗多年,若有来世,愿永不相争,亲如……”
“敢爱敢恨,才是男儿所为,我最看不管你这强装正经的君子,到头来……”
“猫儿,此去我若能……”
寥寥几语,说时何等的嚣烈沉重,字字入心入腹。时易多年后,却如蒹葭落蕊,淡而轻透,飒飒而逝。
而另一个人,
仰头处,湛蓝如碧。目光末处纯白一缕,脱了仙的自在飘然。
他自温润如玉。
我终于懂了自己的名,
空空思处,末了来,淡做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