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四大山庄之首的落叶山庄西门世家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西门家少主西门聂的美名也应是广为流传。自西门聂学艺有成、闯荡江湖起,“年少英才”“正直有为”“风流俊朗”等形容词就冠在他的名字前面。
然而,大家都知道的,传闻和事实总有些差距,虽然在西门聂看来此中差距在于传闻“降低了自己的完美度——西门聂本就不是平凡俗语可描述的一个人”,一如当年江湖上对千变老人的传言“过度抬高了他的神秘度——千变此人神秘到他本人对你自报姓名你也无法把他与传闻相联系,因为差距实在太大”。
西门聂对千变老人的评价倒也罢,可对他自己的评价就引人非议了。引谁的非议?当然是受害人白秋原。
眼前依旧是一片白雪,白雪,白雪……枯树,茅屋。十几年来荒芜的长白山顶没多大进步,江湖一绝千变老人隐居的破落小茅屋被雪崩压趴了又盖,盖了又趴下;屋旁一棵老树也始终没有活过来再发新芽。
一切没有变好,只有变糟。茅屋让人一把火烧了,连带屋旁的老树。
白秋原有些悲哀的看着自己十多年来不时翻修的屋子,看看屋前成灰烬的焦黑和一堆鱼骨头,再看看篝火旁啃着最后一尾烤鱼的西门聂:
“你把我辛苦钓上来的鱼吃光也就罢了,为什么隔这么远生火,也能把我的房子给烧了?”
“呵呵。”西门聂丢掉鱼骨头,拍拍衣服,淡淡的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白兄!刚刚还好好的房子眨眼也能成灰烬,人生在世不过如此,性命还在便是最好,看开些吧。”
“你烧了我的房子……让我看开些……?”被西门聂拍着肩膀称兄道弟的白秋原有些精神恍惚。
“白兄?你还好吧?”西门聂撩开垂在白秋原肩上的长发,担心的轻拍着问道。
“你……”白秋原的双眼终于对回焦距:“到底来长白山做什么?”
“好些日子不见了,来看看你。”
“你上个月才来过。”
“那又如何?咱们兄弟一场,时常聚聚有何不妥?”
“你从十六年前拜师不成回云州落叶开始,每隔几天就要来一趟。”
“虽然我与千变一绝无缘成为师徒,但却与白兄意趣相投,性情相合,实在是因缘际遇啊。若不是我随家父拜访令师千变老人,我也无缘与白兄相识,想来真是感慨万千。”
“西门……”白秋原困惑且无奈:“老实说,你当初为何突然不愿拜那人为师了?”
“因为我不想在这里住下,没好吃没好穿,饥寒交迫还要给那人闲来无事耍着玩儿。”西门聂倒也直爽。
“可你之后三天两头来这里小住。”
“因为我之后才发现你也住这里,而且那人更喜欢耍你玩儿。”
“……”无言。
这个妖孽是缠住自己了,白秋原清楚:“房子已经烧了,无处可住——你回去吧。”
“对了,白兄。”西门聂自动忽略不中听的话:“你不是正也准备着要下山办事吗,不如我两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灿烂而温柔的笑着,西门聂从身后拿出个包袱——白秋原的包袱。西门聂已经帮他收拾好几件换洗的衣服,主要是把压在箱子下、塞在夜壶中、藏在墙缝里的几叠银票也一并收拾了进去。
白秋原接过包袱,狠狠的瞪着一对漆黑的眼:
“我不信你在屋子烧掉的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抢救出这么多东西!”
“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何必在意太多?反正已无牵念,我们这就下山南去吧!”
于是,一脸满足的落叶山庄少主西门聂拖着千变高人的唯一弟子白秋原,有说有笑的下了山。
说的是西门聂,笑的,当然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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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小河村,居家不足百户,民风淳朴;倚在官道旁,虽不发达但也不差。以白秋原冷淡且不爱搭理人、不常露面的个性来说,他在此的知名度显然过高了。
“白少侠,又下山缴帐吗?老先生没来赊酒钱。”
路过小酒铺,门口忙活着的小二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过,热情亲切的道。
“白少侠,来买木料修屋子啊!怎么昨夜山上又雪崩了吗,一点儿动静没听到啊。”
左边的木材店掌柜翻着帐簿朝路过的人吆喝。
“什么呀,别乱咒人家屋子!”右边的物器店老板跑出门来:“白小哥儿,是来买夜壶吗?我说怎么老先生屋里的夜壶总弄坏啊?”
路过一户农家,篱笆小院里拐着竹篓子喂鸡的姑娘赶紧用空闲的手拢了拢头发,红着脸:
“白郎……老先生他外出云游回来了吗?前天家里老母鸡生了几个蛋,正想给送去……”
邻居家里也有个十六、七的闺女,听见声响忙探出头来:
“白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对街正在梳辫子的丫头只来得及叫一声“秋原哥”,就被屋里的老娘扯到身后,一扬嗓子冲门口的人喝道:
“我说白小子,老先生连咱家闺女嫁妆都收了,你啥时迎她过门儿啊?”
“那又怎样?老先生也收了我的嫁妆啊!”
“还有……我……我也是……那个……白郎?”
在几位待嫁少女的口舌之争演变成烂菜叶儿、稻糠梗子漫天飞之前,白秋原提起一口气,身影一闪,已在百步之外。可那口气也久久没能喘得出来,险些憋出一口血。
一路走过来,脸色越来越青黑的白姓男子二十五、六岁,样貌生得也算俊朗,只是阴沉有余活络不足,一身黑衣加一柄黑剑,在身边布下一层低气压。苍白的脸色,似乎从皮肤底下微微透出暗青色来。一对狭长而冷炙的黑眼,冻得人直打哆嗦。
西门聂笑着跟上来,望着好友颀长的背影连连摇头——他定是全天下最不适合姓白的人。
也是,那种白花花的闪亮、刺眼的颜色应该属于西门聂,不是因为西门显赫的家世,独独缘自他那张嗤春风不和,笑阳光不炽的脸。如果他西门聂愿意,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纵使九个炙阳万丈光芒,也不及他来得灼人目、耀人眼。一身白衣,一手摇扇更把他衬托得好似玉脂神雕、纤尘不染、飘渺如仙。多亏这位伪仙人此时戴着斗笠、笼着薄沙,才没把小村子给掀翻了锅。
一黑一白,生活背景也似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那酒肆小二,上山讨过几回帐?”西门聂问,戏谑中带着好奇。千变老人似乎身上总不带银子,却也能放开胸怀大吃大喝。
“三次。”
“哦~?”不甚惊讶:“山上小屋,被雪崩压塌翻修过几次?”千变老人内功浑厚,弹琴长啸自是闲暇自娱的常事。
“四十七次。”
“恩。”颇为满意:“千变老人入你屋里偷得几个夜壶?”
“…………………………一个也没有。”(阴沉)
“哦!?那么……”
“偷不到,他就直接踩烂了!!”(恶狠狠)
“呵呵~~”掩嘴轻笑:“最后一个问题……他究竟给你说了几个姑娘?”
“他卷了十二户人家的嫁妆……”(无力)
“哈哈哈哈!!”西门聂忍不住狂笑到腰都直不起来。
“白兄,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过。”终于咽下笑意,西门聂深情款款的道:“十六年前在茅屋前的大雪人里发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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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儿,就算你不愿再拜千变高人为师,咱们父子两即已远行至此,进屋拜见一下高人,也是礼数。这千变老人与你祖爷爷是知交,待爹爹拜过他,就带你下山。”
西门庄主抚去爱子黑发上的雪花,又摸摸他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道。
“恩!”娃儿用力点头。
知道自己不必在这寒山陋室吃苦,也便活络开了。毕竟是个六岁的毛孩子,放开父亲的衣角便在及腰深的雪地里嬉笑着跑开。
“爹,这儿有个雪人!好大的雪人啊!”
可是做得好丑……头大身子小、鼻子歪着、脖子扭着,腰上还多个瘤。娃儿对着雪人研究半晌,一手穿进其胸膛,“哗啦”,掉下一片雪来——
“雪里有个人啊!”
初次见面。白秋原10岁,西门聂6岁。
被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孩子在雪窟窿里别出个别扭的造型,动弹不得,只剩一对黑溜溜的眼睛恨恨的盯着光线透进来的地方。
“你的眼睛好漂亮。”娃儿认真的对雪中人说道:“比爹爹送给娘亲的玛瑙还好看。”
说着,凑上前亲了以下对方覆了一层薄冰的脸,喜滋滋的笑开:
“真好!我亲到雪仙子了!”
然后一蹦一跳的跑向父亲:“爹爹,我亲到雪仙子了!”
“聂儿,快来向千变高人行礼。”
“哦。”瞅瞅撵着胡子笑得很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千变爷爷好!”
“恩,好。你刚才说哪有仙子来着?”
“这里这里!”
“这……啊!秋原!!你怎么跑这雪窟窿里躲着……呃……糟了……是为师不好,为师忘了你还……为师这就帮你解穴!”
“爹,咱们在这儿住两天在走吧!”小娃儿一边笑嘻嘻的看“雪仙子”被老人手忙脚乱的从雪窟窿里抱出来,一边摇着父亲的裤腿道。
“好,聂儿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