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手给烟烫着的时候，门内他的顶头老板司徒介正夹一片刀削的薄猪肉在热锅里漂了漂，宽嘴一张，就是一片。
左手边那点精致的酱汁半点也没有动，静静搁在白色餐桌上。从司徒身前那口沸腾的锅往外延伸，依序还摆着生鲜以及数盘翠绿的菜叶。
这张桌很长，可惜，并不是他一个人用。白桌从一半切断，开始换上几盘不同的西式料理，他叹口气，拿起旁边的清水顺顺口，"吃西餐也一次全部上？"看对面的那人刀叉齐下，手下牛排成了均等数小块，还抽空笑着说："不都这样。你知道我没耐性。"从这盘牛排为中心，外围依次是前菜、主菜、点心、汤还有数个面包篮。
司徒介心里想着：是啊，光你这样的上菜吃法，就知道了。什么都要占。他这几句话没说出口，却又夹了一片梅花肉，这次刷了两下，沾点酱，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风卷残云片刻，只徒七分饱。
黑挂白挂的两人不多时皆停下手边的动作，抹抹嘴，往后一靠，手搭上椅背。
十年如一日。
"每年都这么吃，倒像我俩的规矩了。"
丁富中脸上似笑非笑："你还真没变，爱讲究这些吃饭规矩。"拢拢衣袖，他不知从哪掏出个小报，就朝对桌递了过去。桌太长，报纸份量不重，搞半天没成，倒是玩闹的邪心又番起一股趣味，随便一枝筷子，上面沾了点什么酱，在那份报上画了几笔，颇满意的看了看，反过头来，将筷子弄进报纸里面，扬手，就飞镖一样投了过去。
只听嗤的一声。
里面那根筷子，落在桌面上的时候。司徒介握住那份报纸了。
他再看手心里，都是那不知名的酱汁。一时片刻，有些哭笑不得，拿了湿纸巾擦手，再看那酱汁圈点的一个文章，便冷了下来。
早料到有事。
怎会忘了，与这人订这些规矩，吃完饭后，若没有什么事情，就实在太扫兴。
今晚是轮到丁富中找他，出示了这份，酱汁画了的部份，乃是刊载于社论处的冷眼集，此文作者名曰莫言，莫言是化名，司徒没听过，重点在文章。文中含沙射影指称，当今社会之乱贫富差距之严重，多少学子苦于学店费用之高，可恨搞教育搞政策的皆是群没脑袋的老混蛋老糊涂云云。文章若是到此为止，也没有怎样的，不过是个愤青。酸酸也罢。
但这文提到了他，司徒介。如何奢华如何铺张简直可恶，万分不该，四字成语绵绵不绝的用，把他个娱乐界老哥骂了狗血淋头，文末又暗示罪该万死的司徒该向十大杰出青年勤俭闻名的丁富中看齐，多积点德，早做打算，免得树倒猢狲散。
司徒看完此篇，心里连连冷笑：这人瞎了，丁富中要勤俭没勤俭，对仁义道德更是视如粪土，丁点规矩都不愿守，什么事冲了第一再说，要不是他在这里洒钱擦屁股，有今天这么好看。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摘下眼镜，听见丁富中在那边幸灾乐祸的笑，什么娱乐界最在乎这种八卦星火燎原似的烧成一片，什么做事该向我学习学习斩草除根云云。
看他没事人似的笑，司徒他心里就有点火了，于是，他也不疾不徐的，端出丁富中老底："是不错，我该心满意足，至少妻小平安无风雨。"
此话出口，丁富中止了笑，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有苦说不出的隐忍。
原来丁富中少年不得志，还是个穷小子没什么名堂，只在亲友帮助下过得马马虎虎，上了台北，渐渐闯出点名号，几年才好了起来。
现在这两个儿子，不是明媒正娶传统时代的产物，少了点什么，这其中种种，司徒介比谁都明白，更记得这人生平最恨的是等他衣锦返乡那等待着的人，却不在了。多方打听之下，说是他走了以后那人就病了，本来汤药灌着还可以的，但身上拖着个孩子，又要工作，一下不知怎么搞的，心火脾火，就去了。
而巧妙的是，司徒介说那话的口气，与丁富中当年醉后的感慨十分相似。
因而当司徒介话出口，丁富中除了怪自己当年酒后失言，还能怪谁？可恨。
一时间，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局面。
"哈，我们这是干什么。"
"哼。你问我我问谁？"
大眼瞪小眼，两人各怀心思，气氛却是和缓了。
"当年我什么都不懂。"似是回想起什么，司徒一手支着下巴，哼起了一小段调调，是蔡琴的那首，却又似是而非。丁富中听了半天，笑了，也说："搞什么悲伤春秋。"
"片子看得多了，就在想要当年，你我也来个无间，今天不知又是怎样局面。"想想觉得有趣。
丁富中嘴翘眼扬，说："自然是我在精神病院，至于你嘛，不是电梯那段早没戏了。还要什么局面？"
"那倒未必。"司徒笑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有那本事干卧底？"
"唔，肯定第一年就被抓包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停了片刻。
"打算什么时候开堂？"
"明天。"
"这么快。"
"我不指望下面那两个子，哼，他们自己要的自己打。"顿了顿，丁富中顺口问了："你那边怎样？"
被点了的爆竹，司徒也想起那两孩子，耳边就是一阵爆竹，想得头疼："老样子，小的还是不成才，大的，眼高手低，也没什么好说。"
"依我看，是你太要求。"搓搓下巴，看司徒一脸不认同，他摆手道："算我不懂你那边的规矩。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已经很好啦。"
突地，司徒从座里站起来抚了抚衣服，丁富中则莫名奇妙的看他一系列动作：起身站定。
一个小细节也要讲究半天。
恍惚中，似乎是多年前，自己初次见到这人，这人也是极有礼貌的，不论遇到怎样的局面，斯斯文文的，手段却厉害得让他佩服。
这样一想，人就站到眼前了。
"先祝丁老板明日开堂收徒顺利。"司徒拱拱手，带笑看丁富中。
丁富中愣了一下，手拍上他肩，说道："哈哈哈，行了，你记得送礼就成。"
"陪我走走吧。"
"当然。"
两人没像以前那样搭着肩，却也和气的一前一后，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