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楚喘息着，冷冷的看着最后一名杀手倒下。对于暗杀者，她见过很多，大部分都是丧命于她的剑下，但是像如今这般能与他缠斗如此之久的，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批杀手身着夜行衣，却未蒙面，摆明了要将她诛杀于此的决心。
那样年轻的脸啊——温怜楚望着倒下去的那张清俊容颜，那是此次行动的首领。那样年轻得接近稚气的脸上，此时却已毫无生气。即使冷傲如她，面对这样年轻的容颜，也不由暗暗叹息。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在临死的那一刹那却是分外的纯澈，至死不能阖上。莫不是在感叹自己将逝的生命，又或是，有什么余愿未了？
用巾帕将剑上的血迹细细拭尽，虽然拼杀于江湖多年,剑下亡魂无数,对于血腥,却是如初的反感.
地上尸体凌乱,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拼杀, 温怜楚吐出一口气,强忍因那股腥浓刺鼻的气味而产生的不适.俯下身检查杀手首领身上所携带的事物.
幸亏阁主先见之明,否则,谁生谁死,当真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忽的, 温怜楚僵住.正在翻检尸体的手不住颤抖,疲惫的气息一阵阵传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自己的手.纤白的手掌之上指甲墨黑,形成一种妖异的对比,浓浓的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难道,这批难缠的杀手亦不过是一个为减轻自己防范之心的引子?真正的杀招是这些杀手衣物上的毒粉?
若真如此,那小子为除去自己,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林中传来”沙沙”的声响,还有马蹄踏地的声音.温怜楚暗暗扣上剑柄,莫不是还有后援的杀手?如若这般,必定得在昏迷之前一击得手,否则自己党政只有死路一条.
声响愈来愈近,白色身影在树隙之间隐约, 温怜楚纳了口气,将不住涌上的晕眩压下,身形一展,冰冷的长剑直取来人咽喉.
秦雪逸懒散的坐在马上,正准备拂开一枝挡住去路的树桠,忽的听到利器破空声,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拔剑,只能往后躺倒,顺手折下一枝枝桠抵挡.“咄”的一声,树枝被截为两段,却也成功的阻滞了对方的进攻,足下一点,凌空而起,双成剑划出圆弧,如银幕一般罩住周身,本能地出手反击.
“是你!”待双成剑探上对方颈项的瞬间, 秦雪逸看清了对方的容颜,惊呼一声,急忙扭转剑势,轻落在对方身边,插剑回鞘,目中有掩不住的欣喜,”我们有见面了.”话语一开,便喋喋不休,”看来我们的缘分真的不浅,在这种荒郊野岭都能相遇.对了,你上次怎么不辞而别,害得我一阵好找……”
“是你.” 温怜楚急退几步,以剑柱地,站稳,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必杀的一击被格开,原本已做好了丧命于此的准备,却不料对手竟然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闲人.或许,也是她命不该绝吧,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前白衣人俊美的笑脸不断模糊,恬躁声也渐渐远去.
在晕倒的刹那,她似乎听到了他的惊呼.”这般的迟钝,在尔虞我诈的江湖能活到如今,还真是奇迹.” 温怜楚苦笑,一阵更为浓重的疲倦向她袭来.此刻,她只想顺从了身体的本能,静静地归于那片黑暗之中,永不醒来.
*** *** ***
“意娘”
“吱呀------”的轻响,一位华衣丽人端着碟盘推门而入.那女子虽然已过如花妙龄,却因风霜的洗礼显得愈发的沉博秀媚,举手投足之间都洋溢着摄人心魂的风华.
盘膝坐在床上打坐的男子听得有人进入房中，便睁开了眼，揽衣站起，“事情查得怎样？”
柳意娘将汤点放在桌上，施施然踱过去扶住他，举止优雅，娇笑如花，“你交代的事情，我哪一次不是办得妥妥当当。”
扶他在桌前坐下,端起青瓷汤碗,道,”你把这碗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秦雪逸望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大皱眉头,却毅然接过一饮而尽,咧着牙苦道,”意娘,你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不用这般折磨我吧,我怕我没被毒死,就先被苦死了.”
柳意娘就坐在秦雪逸的对面,满意的看着见底的药碗,递过一碟蜜枣,顺势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见你余毒为清,身体虚弱,我哪里用得着花这几千两买些草药,谁知我的一片真心就这样被你作践.”
柳意娘银齿微咬,垂着头用眼角细细的看他,眼神哀怨. 秦雪逸似受不了她这种神情,双手高举,口含蜜枣含糊不清的道歉,”我错了,意娘绝对是最好的,意娘说的话绝对是对的,意娘做的事绝对是正确的。我不该说那些混帐话，惹意娘伤心……”
柳意娘见了他那副疲懒的无赖模样，忍不住轻笑，“我可当真是服了你，却不知这招对那位姑娘是否同样管用。”绕过檀木圆桌，宽袖翩然，搭上他的肩，缓缓道，“你可知道那七个丧命于她剑下的杀手是何来路么？”
“什么？”秦雪逸将一个蜜枣抛空，然后用嘴衔住，满不在乎，“天下杀手之最，莫过于承天阁的七杀与天干地支，你不会是想说——” 秦雪逸的话语忽的顿住，无可无不可的笑容也随之消失，“难道真是承天阁的杀手？”
柳意娘依旧娇笑，“若非你不理世事，也不至于连承天七杀的绝技都看不出来。那些杀手倒下的位置所构成的阵势，正是七杀阵。”
“不会吧。”秦雪逸喃喃，满脸不可思议，“以一人之力全歼承天七杀？她可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啊。”
“不止如此。”柳意娘搭在他肩头的手食指轻点，“这七人是伏击，而且一出手便使出了必杀绝技，即使这般，能绊住她的亦只有七杀之首悬光一人而已。
那姑娘的外伤并不重，却中了毒，可想而知，七杀必是料到自己定然不是她的对手，因而事先便在自己身上下了那种毒。
逸，天底下有如此能耐的女子，除了承天阁那位，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不一定。”秦雪逸断然否定，“若是如我这般，也并非不可能。”虽说如此，心中却止不住泛起隐隐的担忧。
柳意娘也不争辩，一拍额头，依着他，笑容柔艳媚极，“瞧我，又犯糊涂了。承天阁治下甚严，同僚相戈可是重罪，以他们的思虑，就算有什么私怨，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秦雪逸眉头微皱,却不接话,只是闷不吭声地将蜜枣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蓦地抬起头,想和柳意娘说些什么,听得有人推门,不由自主地往外看去.
温怜楚拂开分隔内外室的纱幕,眼前的旖旎令她一愣,随即冷笑,\"秦公子当真是好雅兴.\"
秦雪逸一见是她,自然万分高兴,听得此言,一时不明所以.半晌,才发现柳意娘正俯着身,双手环着自己的颈项.
自己生性随意,向来不在乎礼数,柳意娘身为\"香满衣\"的大老板,对这种行为更是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但在别人眼中,定是暧昧至极,不由急道,\"姑娘,你听我解释,事情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温怜楚原准备转身离开,瞥见粘在自己身后的秦雪逸,冷道,\"去把衣服换了再来跟我说话.\"也不停步,径直出了门去.
秦雪逸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着了件白绸内衣,急得哇哇乱叫,\"糟了糟了,她一定是误会我了,意娘,呆会儿她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你可得帮我做证啊.\"
柳意娘坐在秦雪逸原先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他焦急,用银签挑了一颗蜜枣细细品尝,眉梢带笑,雅致秀媚.
*** *** ***
秋晨的阳光极淡,却暖.浅蓝色的天空只挂着三三两两的浮云,阳光可以不受阻碍的洒满大地.
香满衣虽然是男子寻欢的地方,但格调却与别的妓院大不相同.庭院中的风光水月,一花一草,无一不布置得恰倒好处,倒像是闲人隐士的后院,没有一定的修养,是绝不可能做出这一庭的风光.由此想来,布置此处的,定然是位高雅之人.
温怜楚闭着眼,抱膝坐在石阶上,感受着心中难得的轻松.周围是满地的流泉金菊,不时有菊香传入鼻端.
多少年了,奔波于江湖,纠缠与权势,却不料能在此时此地感受到这种久违的舒畅.
秦雪逸换了身白绸蓝边的便衣,沿着小径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花海之中抱膝而坐的女子.阳光淡淡地铺在她身上,反射出一层柔和的白光,那样纤细的身影竟然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空灵,以及----孤寂.
秦雪逸的心猛地抽痛起来,有那一刹竟不敢呼唤那个女子.
清风拂过,淡淡的菊花香萦绕在两人身畔.温怜楚睁开眼,缓缓站起身来,拂去衣襟裙摆上的灰尘,然后,抬起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有一道极长的伤痕,已结了痂,却未痊愈,那样的宽度几乎横穿了她的整只手腕.温怜楚也不看手上的伤,只是定定地注视他的眼,\"我身上的毒,是你解的?\"
秦雪逸望着眼前这个冷定的女子,目光随着她抬起的手移动,尔后凝聚在她的手掌上.她的手手指纤细修长,却因几道伤痕失去了一般女子所拥有的美感,那些伤痕形状不一,时间也已有些久远.秦雪逸的目光有些凄寂,他只是淡淡地问,\"还痛么?\"不等温怜楚回答,又恢复了原先的疲懒模样.扬了扬眉,露出一个微笑,回答她的问题,\"那是当然,我敢担保,天底下除了本公子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开这\'引魂\'之毒.你碰上我,可算是三生有幸,命不该绝......\"
太阳依旧是暖洋洋的,可为何听到他说\"还痛么\"这三个字时,竟会感觉有一股凄凉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心中一颤?温怜楚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在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的男子,仿佛刚才那一霎的清冷只是幻觉.也不愿多做揣测,偏过头,淡然道,\"无论如何,你终归是救了我一命,以后,你若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定然会满足你.\"
秦雪逸睁大了眼,喜道,\"此话当真?\"
温怜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然.\"
\"好!\"秦雪逸整了整衣襟,双手抱拳,一本正经,\"我的要求就是----\"他顿了顿,去看温怜楚的脸色,\"请姑娘告知芳名.\"
温怜楚端视着他,有些诧异,终究只是冷冷一笑,道,\"我叫温怜楚.\"言罢,便转身离开.
秦雪逸追了两步,\"温姑娘.\"
见温怜楚不理会他,依旧往前走,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怜楚!\"
温怜楚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似乎在看小径两边盛开的菊花,半晌才道,\"我从未问过你的来历,你也别妄图去调查我的事情.
你仍有一次机会,希望你莫再白白地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
\"这,这......\"秦雪逸指着温怜楚远去的背影,食指颤抖,\"这样的女人,还能叫女人吗!\"
\"可也正是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把你这个自命风流的侠客迷得不知今昔是何昔.\"
身后传来一阵娇笑,柳意娘施施然地走到他身边,指间夹了一封信,在秦雪逸面前晃了晃,\"我好象有听到那位姑娘说让你别妄图去调查她的事情,是不是?\"
秦雪逸原本一脸懊恼,在看见那封信后,顿时眉开眼笑,迫不及待的拿过拆开,\"我没去查啊,这只不过是意娘的好意,怕我识人不清上当受骗.多了解了解对方总不是什么坏事.\"
\"温怜楚,女.\"秦雪逸弹了弹纸笺,道,\"这不是废话么,她要是个男的,我还查她干嘛!\"口中不满,目光却是一寸也不离开那些字.
\"出生于西域,自幼父母双亡,六岁卖于人贩,从此下落不明.\"
\"半年前现身于南疆,一路东行,途中诛杀承天阁杀手三十余名.十五日前于城外西郊全歼承天七杀.\"
\"此行目的:寻人.\"
\"疑似身份:承天阁二护法饕餮.\"
秦雪逸看完后,笑嘻嘻的将那封信一把撕破,道,\"\'包打听\'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差了,花了这么多天得到的消息只有\'寻人\'二字是有用的,枉我还花了那么多钱.\"
柳意娘打开细竹编成的小扇,为自己扇风,\"你也别怨他们,这温姑娘的身份委实是古怪.刚才我忽的想起,几年前我倒是遥遥的见过承天阁二护法一面.和这位姑娘的相貌确实不大相同.不过,即使她不是承天阁的护法,也必然不是简单人物,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秦雪逸手中拿着一朵不知何时摘下的大丽菊,正把花瓣一丝一丝地扯下,自动将柳意娘的后半句话忽略,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
柳意娘见他又虐待花朵,没有像往常一般用扇子敲他的头,只是叹息,\"逸,你完了.这次,你是真的陷进去了.\"
秦雪逸的目光有些迷离,很快又扯出一个秦雪逸式的笑容,\"这样不好么?以后少一个人到你的香满衣蹭吃蹭喝,不知能替你省下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哩.\"
柳意娘望着阳光下笑意盎然的那张脸,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