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楚对阿靖所说的话并不震惊,有些恍惚地发问,“他,还好么?”
阿靖笑笑,笑意温柔如旧,“你明知道不是么?”微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淡淡道,“无论如何,我总是愿意帮你的。”
温怜楚心绪翻腾,凄然一笑,喃喃接近自语,“谢谢。”
阿靖目中泛起一股沉郁之色,脸上笑意也渐渐地淡了下去,微微叹息,“你不必谢我。因为,我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将那杯一直端在手中却未曾动过的茶水放回桌上,缓缓走了几步,扶住门框,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带你去见他。”
打开房门,只见秦雪逸怀里抱满了东西半蹲着,手忙脚乱的捡几个散落在地上的瓜果,一脸狼狈。阿靖看见他突然出现在门口,也不惊讶,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淡淡的问候,“秦公子。”
秦雪逸抬头看见,没有丝毫客气,笑嘻嘻地使唤,“阿靖,过来帮帮忙。”
阿靖也是笑吟吟地回应,当真替他去捡那些瓜果。
“秦雪逸?” 温怜楚走出门来,眉心微微一蹙,“你不是走了么?”
“我何时说过要走?”秦雪逸却看似比她还吃惊,瞪大了眼,“本公子见你千里迢迢、历尽艰辛终于找到故人,特地去买了些小吃特产庆祝,你居然认为我是弃你而去!”秦雪逸越说越激动,一脸愤色,“本公子是那样的人么!”
温怜楚一时无语。她生性冷傲,又身为承天阁护法,行事端庄严肃,甚至有些孤僻,唯一能说话的嘲风又是温文舒缓的男子,何时与这等无赖磨过嘴皮。若在平时,定是一刀下去,落得清净,可偏偏此人与她有救命之恩,不由头痛不已。
阿靖看着两人,嘴角微翘,“秦公子,我们还有件要紧的事需得去做,只怕,你我得就此别过了。”
“我不同意!你们还欠我一个人情呢,要是你们走了不认帐我怎么办。这种亏本的生意,本公子才不要做!”秦雪逸苦着脸,开始耍赖,完全忘记了自己在不久前才说过一些正义凛然的话。
温怜楚一张俏脸顿时难看到了极点,正要发作,阿靖跨了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温言道,“既然如此,秦公子便与我们一道吧。”
“阿靖!”
阿靖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说话,含笑望着秦雪逸,“但是,我们出去办事的时候,希望秦公子不要尾随。否则,怜楚欠你的人情便算是还清了,如何?”
“好!”秦雪逸见达到目的,笑得更加灿烂,“还是阿靖最好了。”
*** *** ***
深山谷地,雾气袅袅。一株桂树参天而起,想是有些年月,树干极粗枝叶繁茂,风一吹,满谷都萦绕了渗入人心、馥郁得醉人的香味。
树下长了些矮小的花株,花朵一团团的,粉粉嫩嫩,煞是可爱。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子用手触着一朵,闭了眼俯身去嗅那花香,淡道,“这处居所,是舒独意告诉你的么。”
温怜楚凝视着那个风采依旧的男子,望着他眉间那一点淡淡的苦意,觉得心中一阵酸涩,摇头,“不是,阁主只是在不经意之间吐露了大致位置。若不是遇上嘲风,我也决找不到这儿。”
萧廷轻哼一声,面泛冷意,“像他那般谨慎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大意的事来!”
温怜楚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略微迟疑,踏前一步,“萧先生,无论如何,请你助阁主一臂之力。”
萧廷放开那朵小花,站起身来,淡淡道,“嘲风,你意下如何?”
自嘲风第一日追随萧廷,他总是唤他的本名,而今提起那个已多年不用的承天阁护法称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阿靖恭谨的站在萧廷身后,脸色舒缓,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切由先生作主。”
萧廷闲淡的笑,“既然如此,你这一路奔波可就徒劳了。”这一句,却是对饕餮说的。
“萧先生!”饕餮见他不为所动,不由激动起来,“那么,唐若萱呢,还有萧清夜。他们的安危,你也不顾么!”
萧廷猛然抬头,碧色的眸子然上波澜,沉声道,“饕餮姑娘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原来,杀人无数的阿卑罗王不过是个可怜的胆小鬼!”饕餮拔高了声音,冷笑,“你是不敢见唐若萱吧!”若在平时,这等示弱的话决不会说出口,可现在却是气极,不知气些什么。“刷”的甩袖离去,也不在乎是否会惹恼这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罗王。
萧廷脸色冰寒,扶着那棵桂树,一言不发。
自己,是不敢么?
不敢去见那个温婉如水,善良纯澈的女子?
五年了。
五年前,在他彻底恢复记忆的那一天,他弃她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弃她、而去!
他返回西域,整顿那已零落如散沙的血月神教,直到它再度成为西域各派之首。
一年前,他挂冠离去,只因他从未忘记,那个记忆深处的人,是如何的憎恨这个教派。
从西域到南疆,再从南疆来到江南。辗辗转转、兜兜绕绕,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有她在的地方。
萧廷忽的扯了下嘴角,笑得极为清淡寂净,“阿靖,咱们去承天阁。”
*** *** ***
司空漫漫看着这个带给她消息的男子,心绪有些难平,声音微颤,“你们还会回来么?”
阿靖微微一笑,说不出什么感觉,“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他说话时,眼睛看着窗户的方向,似乎透过了那实质的木窗,看到外面的景致。窗外秋风狂舞,吹得关着的窗户咯吱作响。话音刚落,一阵急风将木格子窗吹开,涌进的风将烛光吹得忽明忽暗。阿靖走了几步挡在窗前,默默站着,没有立即关窗,淡淡望了眼那几乎被黑幕掩盖的明月,片刻之后,才将窗户关好,格住。说道,“司空小姐,呆会儿会有阵雨,我得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司空漫漫看着他推门出去,只觉还有满腹的问题要问,却终究只是把伸出的手缓缓垂下,静立的看着他反手关门,离去,脚步声渐渐隐于呼啸的风声之中。转过身,一个白衣锦带的俊美男子站在帷幔之后,见她转过身来,展颜一笑,“他,叫阿靖?”
司空漫漫心头一阵恍惚,“恩”了一声。
秦雪逸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又问,“你喜欢那个人?”
司空漫漫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轻咬朱唇,点了点头。
秦雪逸淡淡的笑,他极少笑得这样清淡,这样认真。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也没什么不好,侍从都如此了得,主人应更是不凡,你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他不喜欢我。”司空漫漫咬了唇,也淡淡的笑,笑得有些凄然,“他不会喜欢我的,自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他心底有一个人。”司空漫漫的眼睛有些泛红,模模糊糊的好象回到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景。
那天,下着蒙蒙的小雨,丝雨细如牛毛。她撑着红绸面伞在林间慢慢的走,隐隐约约听到有深沉舒缓的琴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淡淡的忧郁与悲伤。她分花拂柳,看到那个坐在细雨中清弹的身影,那样的孤高寂寞,萧疏淡雅,她的心被深深的震动,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抚平颤动的琴弦,回过头来朝她淡淡一笑,那样的笑容,让她心甘情愿的沉沦。
司空漫漫有些失神,喃喃自语,“像他那样的人,除了这种原因,还有什么,能让他甘愿隐于深山老林,不问世事——”
一股悲意在她心中结成团,剪不断,理还乱。司空漫漫说到一半,声音一哽,竟是说不下去。
秦雪逸的眉蹙得极深,却随即舒展开,叹了口气,轻轻环住她的肩,“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司空漫漫将额头抵着他的肩,泪水滚滚而下,带了些哭意与茫然,“逸哥哥,我该怎么办啊。”
一时之间。饶是秦雪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轻拍她的背,声音轻到飘渺,“傻丫头——”
司空漫漫哭了一阵,止住泪水,抬起头来,强笑道,“逸哥哥,你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秦雪逸微微一笑,举袖去拭她脸上的泪水。司空漫漫偏过头,皱眉道,“痛啦!”
秦雪逸一怔,发现自己衣袖上银线繁复,朱紫藻饰,凹凸不平。再看司空漫漫的脸,已经被拉出几丝红意,不好意思的甩甩袖,道,“没有要紧事就不能来看你么?”
司空漫漫垂了头,不去看他,轻声道,“你不怕被父亲处罚么?”
有一刹,秦雪逸异常安静。那种安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仿佛风拂旷野的感觉。他站得笔直,带了些淡淡的萧散,道,“我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很久了。”
司空漫漫愣了一下,恍然一笑,幽幽的说道,“这样也好,呆在那样的地方——”她语气一顿,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题,“父亲是决不允许背叛的,他会放过你么?”
秦雪逸嘴角微翘,带了点满不在乎的味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百里帮我顶着,不用担心。”
“百里哥哥他——”司空漫漫似乎想说什么,终只是叹息,拭去眼角的残泪,淡淡一笑,笑得极为空灵,“总之,你自己要多小心。”
“知道啦。”秦雪逸弹了弹她的额角,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傻丫头。”顿了顿,续道,“我明天一早就走,没准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就带着你的嫂子一起来了。”
司空漫漫讶然抬头,一脸惊奇,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秦雪逸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却仍一本正经,“你不用那么惊讶,我也是人,会喜欢人是很正常的啊。”
司空漫漫睁大了眼睛,眼眶微红,却仍清灵透澈,“未来的大嫂好厉害噢。”
秦雪逸屈指敲了一下她的头,像小时侯那样,“那当然,你大哥看上的人,又怎么会差。”
司空漫漫一脸怪异的看着他,缩了缩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她竟然会接受你,好厉害噢。”
秦雪逸的神色微微一黯,立即被笑容掩盖,“臭丫头,别看不起人。等着吧,下次,我一定带她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