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念灭
“都七天了,她怎么还不醒。”涯守在罗霜华塌前,眼底满是焦急。他寸步不离守了她七天,却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她身上的血迹都已清洗干净,伤口也全部裹好,可她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动也不动。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他都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傅鸿飞冷着一张脸,用手搭了搭罗霜华的脉,问道:“你可后悔?”
涯有些愣住,傅鸿飞答非所问,让他的心猛然一颤。若说不悔,那分明是假话。每一次看她为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伤心,他就痛彻心扉。他不止一次想象,如果当时告知她实情,她还会不会陷入这番执念,承受这么多年的痛苦?可是,他又如何能说了真相,再一辈子以鸟的形态与她相伴!
莫若不说,莫若不知罢了。
他便只能苦苦相劝,只盼她能醒来,可这又如何能实现。她那样的脾性,认准的事,是怎么也不会回头的。
终究只是,她有多苦,他便忍着双倍的苦,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她到底怎样了?”涯亦不回答,只将先前的问题又再问了一遍。
傅鸿飞心下了然,只道:“到她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再有一天就要出发去西海东岸,你不会以此为由,不带她同行吧?”涯有些忧虑。虽然他从未见过傅鸿飞食言,但此行关系到能否在聚窟洲寻得宝物,带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之人,确实很麻烦。
“不会。”傅鸿飞无法漠视罗霜华的所为,无论她醒与不醒,他都会带她去凤麟洲。这是今天早晨,他在宗门大会上,力排众议做出的决定。
涯低声道:“多谢。还有,你告诉契阔的那些话,救了她的命。”
傅鸿飞微微摇头,陷入沉默。他其实不确定,带着罗霜华一道,是对还是错。一如往昔,他在做下那些事之前,也分不清对错。心底好似有什么开裂,他忙收敛心神,快步出了静室。
如水的月光照在积雪的山巅,泛出湛青的光芒。风呜咽着吹过,又是一个寂寞悠远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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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鸿飞等人一路西行,越接近西海,就越来越热闹,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修仙的仙客。太史契阔也是自幼就在万剑宗修行,平日很少能下山走动,这一次长途跋涉,让他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这一日,他们终于到了西海东岸。平日荒凉少有人烟的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仙客,只等着浮槎从凤麟洲驶来。
“师父,你看那边,好像是浮槎!”太史契阔指着海面上的两个小黑点,高声叫起来。他的声音原本就洪亮,此刻又再高声说话,竟惹得岸边众人侧目。更有一垂髫少女,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骂道:“就你一人眼神好,难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太史契阔被少女瞪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正想要道歉,就见少女身旁的妇人,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道:“这样的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少女很是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高昂着头,不肯让眼泪滑落。他顿起不平之心,迈开步子,想要上前为少女说话,不料竟被傅鸿飞一把拽住。
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让太史契阔忍不住回头:“师父……”他抗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傅鸿飞的异状吓到。
傅鸿飞面色铁青,双眼却像是着了火,一片血红。太史契阔赶忙关切道:“师父,你怎么了?”随行而来的豪戈与左安城也把目光投向了他。
“没,没什么。”傅鸿飞勉强定下心神,暗转法力,瞬间和常人无异。即使早已经想到,此行很可能与她照面,可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他还是无法自控。人群中已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他四下找寻,才见她已经拉着少女,率先登上了第一只靠岸的浮槎。
“我们也上那只浮槎!”太史契阔看着第一只浮槎还有些空位,当即提议。傅鸿飞拽紧他的胳膊,冷声道:“我们上另一只浮槎!”
太史契阔只得依从,虽然傅鸿飞不承认,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反常。在岸边等一会儿,第二只才靠了岸,将渡槎费用——仙客灵石交给摆渡人,他们一行占据了浮槎最前端的位置。待所有仙客都上了槎,摆渡人向他们稽首,道:“小子摩奥,奉令接送各位到凤麟洲。”说罢,他便划动浮槎,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海风习习,波光粼粼,腥咸的浪随着浮槎前行飞溅起来,落在众人身上。仙客们都恍若未觉,各自入定,蓄养精神。傅鸿飞一行也是如此,只除了太史契阔。万剑宗位于高山之巅,常年积雪,这碧波万里的景象让他着迷。然而,到底是少年心性,看得久了,他便觉得有些腻。
“你是一直就住在凤麟洲?”太史契阔向那皮肤黝黑的少年摩奥发问。摩奥并不理他,只顾划槎,甚至连头也不曾转动一下。他不死心,又再相问,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他有些扫兴,望着海面发了会儿呆,突然掏出八卦盘,注入一些法力。
黯淡的八卦盘逐渐发亮,并且开始转动,太史契阔对着八卦盘道:“涯,你到了凤麟洲吗?”
从万剑宗出发时,罗霜华仍昏迷不醒,傅鸿飞便让涯驮着她,直接飞往凤麟洲。当时他突发奇想,想要御剑与涯一道,却被左安城嘲笑:“二十年前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今时今日可不成了。”
他有些不解,看着傅鸿飞,只听他解释道:“二十年前逐浪门占据西海,便在西海设下了结界,阻断仙客们御剑飞往西海二洲。若有人想御剑强行穿越,轻则一身法力尽废,重则丧命。西海之上,暗礁遍布,只有浮槎可渡,逐浪门布下结界之后,普通浮槎也无法穿越,唯有凤麟洲上的梧桐木所制浮槎,方可通过。至此,东土与西海二洲再不能自由往来,甚至连飞鸟也穿不过去。而四年一度的浮槎会期,结界的力量会减弱,此时,飞鸟便能通过。而若是有大鸟载着人,那人不曾施展法术,便不会触动结界,危及生命。”
“所以,霜华师妹可以由涯载着她去,我就只能乘浮槎了。”他呵呵一笑,不敢再提御剑之事。于是,他们兵分两路,涯驮着罗霜华直接飞往凤麟洲,傅鸿飞则领着其余的人,乘坐浮槎前去。临行前,傅鸿飞在涯的身上装了一块八卦盘,方便联系,这会儿他无聊之际,就想着问问看,他们到了没有。
等了好久,太史契阔也不见涯有回应,只听得噗嗤噗嗤的响声。他正要再问,忽地傅鸿飞出指一点,断了八卦盘的联系。
“不趁此时好好休息,那么多话!”傅鸿飞呵斥太史契阔。
太史契阔一向不惧傅鸿飞,这时又担心涯和罗霜华,立刻道:“师父,霜华师妹昏迷不醒,涯又只是一只鸟,我……”傅鸿飞不等他说完,怒言打断道:“住嘴!”
“师父。”太史契阔很少见傅鸿飞发火,虽然心中担忧不已,也不得不压下。
说话间,浮槎已经到了凤麟洲,摩奥引众人下槎,按宗派给他们分派了住所,便退了下去。傅鸿飞神色复杂,张口想要训斥太史契阔,却又忍住,只道:“豪戈安城,你们俩一组,沿着凤麟洲东边搜索,我和契阔走西边,不管结果如何,两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会合。记得,搜索要隐秘,不得被任何人发现。”
豪戈与左安城领命去了。太史契阔心知这是要去寻涯和罗霜华,便问:“师父,我们寻找师妹,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吗?”
傅鸿飞叹道:“契阔,你就是性子太直,遇事都不会转个弯想。这西海上空遍布结界,唯有四年一次浮槎会期,结界的力量减弱,飞鸟能渡。你方才在浮槎上说的那些话,把我们置于险境了。”
太史契阔并不驽钝,被傅鸿飞这么一点,顿时如芒刺在背。是啊,涯是一只能在西海之上,自由翱翔的大鹏,试问哪一个仙客不想将它驯服,据为己有,好在聚窟洲的寻宝之旅中,抢得先机?
“师父,我错了。”太史契阔垂下头,很是内疚。
傅鸿飞道:“不必多言,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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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麟洲西边是一片茂密的山地丛林,平日少有人来,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高耸入云,间或有凤凰在树梢清鸣、麒麟游走林间,凤麟洲便因此得名。
太史契阔才走进林子,就觉得一阵寒意侵来,他望向傅鸿飞,只见他凝神静气,缓缓地向前走。他不敢大意,也暗自戒备,跟在后面,缓步前行。
走了没多久,两人就见前方有黑影闪动,小心翼翼走近,才发现那是涯和罗霜华。涯的一只翅膀受了伤,罗霜华却醒了,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精神还不错。
“师叔。”罗霜华见到傅鸿飞,立时笑开来。按说她没有及时苏醒,是没有可能来凤麟洲的,而他竟然带她来了,这说明,她在他的心中,也有她的位置,只是他不愿意表露罢了。
“这是怎么回事?”傅鸿飞皱了皱眉,无视罗霜华的如花笑靥。
涯沉声道:“我驮着霜华,才降到凤麟洲,就遭到了围攻。幸而霜华在路上醒了过来,我们才能一路逃到这片林子里来。”
“对方是谁?”傅鸿飞神情冷峻,一字一顿问道。
罗霜华道:“看对方的服饰和法器,应该是逐浪门的人。他们好像不太愿意伤害涯,这给了我们很多机会。不然就凭我和涯的力量,绝不可能逃脱。”
“连逐浪门也加进来了!”傅鸿飞将湛霄剑擎在手中,急促问道,“涯,你还能飞吗?如果可以,赶紧带着霜华离开凤麟洲!”
涯忍着疼痛,扇了扇翅膀,道:“可以勉力一试。”
“那就快走!”傅鸿飞话音刚落,一道紫芒便从林间飞出,罩在涯的头上,断了他升空的路。随后,林中又是几道霞光飞出,把他们围在中央。
“什么时候,我们这些小辈,也值得昆吾宗金坛坛主出手了?”傅鸿飞自然认得那道紫芒是昆吾宗分坛坛主熊亘的降魔杵,而那几道霞光,更是他独有法术——幻影锁仙链。被困在其中的人,如若没有比施术人高出一倍的法力,绝难脱困。
熊亘笑言道:“鸿飞贤侄,我想你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二十年来,西海二洲都由我昆吾宗和逐浪门做主,你休想利用这只大鹏,翻出什么花样来。我可不像逐浪门的人那么多心思,想要活捉它,干脆利落地杀了它,也绝了众人的念想。”
傅鸿飞沉下心,思索片刻,道:“熊坛主就没有和别人同样的想法?这只大鹏还是很听我的话。”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怕麻烦。”熊亘摊手道,“你说我要是捉了它,有多少人会来找我。我得一会儿跟这个打,一会儿跟那个斗,多烦人!”
傅鸿飞亮了一个剑招,道:“既如此,那我就与熊坛主斗上一斗。熊坛主若要不了我的命,也就要不了他的命。”他这番话说得无比坚定,大有以死相拼的决心。罗霜华也提剑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铿然道:“你想要伤害我师叔,就得踏过我的尸体。”太史契阔随即附和道:“对,我也不准你伤害师父!”
熊亘仰天大笑,道:“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板,看来非得给你们一点厉害尝尝。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他话音还未落,降魔杵已幻成无数紫影,挟雷霆之势,纷纷袭向傅鸿飞等人。
傅鸿飞御使湛霄剑相抗,还未与那紫影碰到,就感到巨大的压力,几乎使湛霄剑偏离方向。熊亘被誉为昆吾宗第一人,他自己尤如此,罗霜华和太史契阔的宝剑,早已不受控制,坠落在地。
剑落地的声响,在傅鸿飞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正如熊亘所言,他带罗霜华一道前来,不完全是被她所感动,也怀着几分别的心思。他真正想带的,是涯。然而,他也清楚,她不前来,涯不可能随他而来,这才有了他在宗门大会上的竭力争取。
他在大会上慷慨言道:“自师尊不问世事,我万剑宗就再也没有绝顶高手,但放眼修仙宗派,逐浪门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宗主,昆吾宗有熊亘,清源宗有通玄道君,就连众妙宗近年来也出了一个叫吕珑的高手,被钦定为未来宗主的继承人。我们此次凤麟洲之行,能正面与他们争夺聚窟洲宝物的机会不多,若是能出奇兵,有涯相助,会更有把握。”
他原本只是想,如果能在涯的帮助下,寻得一两件聚窟洲的法册和法器,让他能根除二十年前留下的旧患,修习更高深的法术,他就能有第二次机会,带领万剑宗一跃成为各大宗派之首。然而,他错了。他想弥补二十年前犯下的错误,却使得更多的人卷入漩涡,不得自拔。
他绝不能让罗霜华和太史契阔死在这里。
傅鸿飞朝着自己心口一点,缓缓抬起手指。随着他的手抬起,一道金光出现在他指尖。金光随风而长,变作一朵盛开的莲花。
“幽冥鬼莲!”熊亘惊叫出声,“你什么时候得到了聚窟洲的法宝?”
“这不是幽冥鬼莲!”傅鸿飞淡淡说道。那年他救下罗霜华,得到幽冥鬼莲之后,便将它种在了自己心上。日积月累,幽冥鬼莲吸食他的精血,渐渐与他心意相通,可以随心所欲供他驱使,即使在一片混战之中,也能准确地杀死他想要杀的人,而不伤及他不想伤害的人。然则,幽冥鬼莲受他精血所养,已然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旦动用,便会元气大伤。若是鬼莲被毁,他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可他顾不了那许多了。
傅鸿飞一扬手,幽冥鬼莲冉冉升空,如同流星一般,直向熊亘撞去。
熊亘不敢大意,迅速收回降魔杵,催动法力与鬼莲缠斗。他一点也不担心,傅鸿飞等人能逃脱出去,幻影锁仙链绝不可能被他们所破。他只需要降服鬼莲,仍然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霜华,契阔,拾剑,我们合力破了幻影锁仙链。”傅鸿飞趁着熊亘无暇他顾,准备孤注一掷。能不能突围,就在此一举。
罗霜华和太史契阔同时出剑,与傅鸿飞的剑气融在一起,化成一道五彩的光,冲向霞光。
两道光在空中相碰,发出耀眼的电光。霞光起伏不定,其中一道竟化作彩烟,随风弥散。“走!”傅鸿飞很清楚,他们三人合力,只是暂时将幻影锁仙链开了个缺口,不消片刻,那缺口就会自动修复,他们的时间很短。好在他们离缺口不算远,一行人顺利冲了出去。
然而,幻影锁仙链的威力实在巨大,罗霜华和太史契阔的法力,与熊亘相差甚远,这一强行冲出,遭到反噬,受伤不轻。罗霜华本就有伤在身,这会儿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散去,便倒在地上再起不来。
“涯,带霜华和契阔回万剑宗。”傅鸿飞知晓,以大鹏之力,勉强可以驮两个人。要是能把他们都送走,他也就没有牵挂了。
“我不走!”罗霜华伏倒在地,却昂起头道,“师叔,我知你有旧疾在身,不能修习更高深的法术,此来凤麟洲危机四伏,我就是要在你身边。你有任何危险,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胡闹!生死关头,岂容儿戏!”傅鸿飞不禁升起一丝恼意。
罗霜华毫不畏惧,道:“正是生死之际,我才不走。来凤麟洲,我就只有一个目的,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挡在你前面,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傅鸿飞,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装作不在意,还是真的不在意,我这一片心,从你救回我那一刻起,就只在你一人身上。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就是爱你。”
傅鸿飞无言以对,太史契阔也听得愣住。“哎,这番表白,听得我真是感动。”一个妙曼的女声响起,“只可惜,你们谁也走不了,尤其是它。”
随着话音,一个秀发如云,双瞳似墨的女子用修长的手指着涯,款款从林中走出。她向傅鸿飞等人行礼道:“吕珑见过各位。”就在此时,熊亘也发现他们破了幻影锁仙链,情急之下,祭出了法宝火葫芦。这乃是他修仙多年,精心炼化的宝物,可喷出三昧真火,焚烧任何一件法宝。只是这三昧真火炼化不易,须得耗费多种珍稀灵药,穷五十年时间,方可大成,他一向舍不得用,不过此刻,不得不用了。
三昧真火果然厉害,熊亘一施出,幽冥鬼莲的金光便弱了下去。只见半空熊熊火光,烧成滴血似的红,将金光一点点压制,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幽冥鬼莲彻底被毁,傅鸿飞便控制不翻腾的血气,喷出一口血箭,跪倒在地。吕珑原本忌惮着他,此时见机不可失,挥起新月刀,向他斩了过去。她与傅鸿飞相隔不远,这一招偷袭,快得叫谁也来不及反应。
可罗霜华抢在了前头,扑在傅鸿飞面前,替他挡了一刀。“鸿飞,我尽力了。”她含笑闭目。
傅鸿飞心头一恸,又是一口血箭喷出,再也抵不住汹涌而来的眩晕,昏死过去。涯见罗霜华倒下,扇动翅膀就想扑向吕珑,却听太史契阔叫道:“涯,带师父和师妹回去,一定要救活他们!”
涯如当头棒喝,忙卷起傅鸿飞和罗霜华,放到背上,振翅飞起。吕珑不料涯翅膀受伤,还能载人飞翔,想要再阻止,已然来不及。更何况,太史契阔又上前缠住了她,更让无法分身。
但熊亘可以。
吕珑与傅鸿飞相斗,只是一刹那的事情,熊亘已收好火葫芦,奔了过来。他见涯腾空而起,忙祭出降魔杵,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
涯几乎稳不住身形,直直向下俯冲,在快要挂到树梢时,才勉强又飞了起来。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也辨不清方向,他只有一个念头:要飞回万剑宗。万剑宗有很多仙草灵药,一定可以救他的霜华。
他要回去,回到那个终年积雪的山巅,回到那片茫茫的雪地。那里有他和她,永远都不会散去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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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簌簌飘落。罗霜华站在雪地里,看着眼前垒起的新坟,心如刀割。她的师父告诉她,是涯将她和傅鸿飞驮了回来,他们有幸,捡回一条命,而涯,却因为受了降魔杵重击,又再载着他们两人万里飞行,落到万剑宗后,就只剩下了一口气,什么药也救不了了。
他在临死前,留了两句话给她,说不能再陪着她去东海之滨,对不起。
对不起。罗霜华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拜入万剑宗门下,学会最基本的法术,足可自保后,就不止一次,让涯带着她飞到东海之滨,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她一直记得,追杀她的那队男人,是从东海之滨来的。涯陪着她,一直陪着她,从来就不说累。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啊。
雪越下越大,冰冷的雪花落在罗霜华的眼睫之上,化作冷厉的水汽。她感到眼眶一团潮湿,却分不清,那是不是泪水。
“霜华,回去吧。”傅鸿飞悄悄出现在罗霜华身后,冷淡的面容有一丝恻然。
“师叔,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你问。”
“当年,真的是你用灵药救了我?”
如果是,为什么就没有灵药去救涯。罗霜华在心底补了一句。
“不是。世间本没有起死回生的灵药。”傅鸿飞轻声道,“除非是灵兽异禽修炼多年而结成的元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罗霜华凄厉地发问。
“涯不让我说。”
罗霜华终于笑出来。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凝视傅鸿飞,幽幽道:“我爱了你这么多年,即使到今天,发现我对你爱起源于一个谎言,我也还是爱你。这爱融到了我的骨血里,想要背弃,绝无可能。可是涯,他也爱我,用他的生命,我无法再辜负他。我只能灭!”
“傅鸿飞,今生今世,我永不再与你相见!”
话音未落,罗霜华抬手,将随身携带的飞针,扎进自己的眼睛。
血缓缓滴落,在雪地上殷红得刺目,像是盛开的红梅。傅鸿飞怎么也想不到,罗霜华会做出如此举动,只喃喃道:“霜华,你……”
罗霜华却不再理会,御剑升空,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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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一天起,东海之滨出现一个瞎眼的女子,每天都坐在礁石上,侧头倾听海浪的声音。
她常常自言自语,说是能听到海的那边,神鸟的鸣叫。
她也常常独自落泪,仿佛有很多悲伤的过往。
不过,她最爱念一句话:“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涯啊……
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