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浮生错
“晓霜,你该回罗刹门了。”傅鸿飞眼见满目累累的青桃,充满离别的伤感。那日,他与叶晓霜相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她游历的时限已到,必须回去罗刹门。
叶晓霜双目含泪,摇头道:“我不回去!”这三个月,她和傅鸿飞御剑而行,足迹踏遍东土。有时,他们手牵着手,游走于集市,每每看到新奇的东西,她都会兴奋地举着,而他便很自然地为她买下;有时,他们于月下荒野,弹剑而歌,她踩着轻盈的步伐,和着他的歌声,翩然起舞;有时,他们就那么坐着,相互依靠,任时间静静流淌……他只因她的好奇,便将万剑宗心法诵于她听,她亦只因他无心的一句话,把整个罗刹门的秘密,告知于他。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只有坦诚。这样的日子,回去罗刹门,便不复存在。
“我绝不回去!”叶晓霜又再重复一遍。
傅鸿飞凝出一抹苦笑,道:“晓霜,你若不回去,你父亲会将罗刹门所有人都派出来寻你。那时候,说不准会引起正道和罗刹门的纷争。”
“我不管。”叶晓霜伸手握住傅鸿飞的手掌,道,“鸿飞,我随你去万剑宗,待你禀明师尊,我便嫁与你。”
傅鸿飞反手握紧叶晓霜的手,沉声道:“晓霜,你可想好了?你的父亲,会答应吗?”
“我知道,万剑宗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也没有豁达到,能容忍门下弟子,娶一个魔道妖女的地步。”叶晓霜眼神清亮,眼底透出无比的坚定,“可是,如果我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就连去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样的我,就不配得到你的爱。至于我爹,他一向宠我,不会不答应。”
“晓霜,我这一生,绝不负你。”傅鸿飞的唇,轻柔地落在叶晓霜耳畔,对她许下诺言。
微风吹拂,青桃的香气散发出诱人的味道,熏得两人,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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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的山巅,万剑宗所有门人,都站立在后山山谷之前。须发皆白的代宗主龙天阳手持灵牌,拦在傅鸿飞面前,喝问道:“鸿飞,在你师父灵前,你再说一遍,是不是要为了那个妖女,去闯万宗剑阵?”
傅鸿飞跪倒在师父灵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他是师父自小带上山的,师父待他就如亲儿子一般。他的师父在他七岁时意外去世,师叔龙天阳代为传艺。他感激师叔授艺之恩,便拜了师叔为授业恩师,在人前都尊称为“师尊”。如今,龙天阳站在他面前,又搬出他师父的灵位,显然是想要迫他放弃。
“师尊,你教导过我,万法自然,但凭心动。我的心,已系在晓霜身上,为她,说什么也要闯一闯万宗剑阵。”傅鸿飞不为所动,道,“我这也是,顺了万剑宗心法的奥义而行。”
龙天阳气得须发倒竖,却知再也无法阻止,只得眼睁睁看傅鸿飞走入山谷。他和叶晓霜的婚事,遭到全宗反对,唯一的办法,便是他去闯万宗剑阵。若是闯了过去,便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宗主必须无条件答应,不得反对,这是万剑宗开宗立派就传下来的规矩。可好几百年来,没有一个人闯过了万宗剑阵。
傅鸿飞的身形,逐渐隐入山谷的迷雾,谷外一名黑衣女子,久久凝视着那团雾气,眼中有泪。她是他的师妹,简宁。一如她的名字,她与人无争,简单、宁静,单纯地崇拜着他,如今见他自寻死路,心中十分不忍。
而这一切,傅鸿飞已然看不到。走进山谷,他眼前的世界就为之一变,不再是一片迷雾,倒是春和景明,一派好风光。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热烈,映红了天际的流云。叶晓霜一身白衣,在桃花林中嬉戏,回眸处,一笑生百媚。
他心神一荡,随即清醒。他与叶晓霜才到万剑宗,她便被师尊派人看管起来,绝无可能出现在剑阵之中。
“鸿飞,你来了。”叶晓霜笑得比那桃花更灿烂,飞奔着扑进傅鸿飞的怀中。感受到怀中人柔软的身躯,他不觉生出疑问,若这只是幻觉,怎么可以这般真实?
仿佛看出傅鸿飞的疑虑,叶晓霜笑道:“鸿飞,是你的师尊悄悄放了我。他说,见我上山以来,被囚了这些日子,也不曾与他们动手,便心生怜悯,想要成全我们。他知道你必须要闯过万宗剑阵,才能与我成亲,便让我在这里等你。师尊已经告诉我破阵的法门,你跟着我走就好。”
傅鸿飞将信将疑,问道:“那师尊为什么不事先告之于我?”叶晓霜解释道:“他是万剑宗辈分最高之人,又暂代了宗主之位,如何能当众徇私,须得你不知情,他与你把戏做足了,才能服众。”
“原来如此。”傅鸿飞笑道,“晓霜,你这就带路,我跟着你。”叶晓霜牵起他的手,走进桃林,顺着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前行。
风起,吹动花瓣,刹时落英缤纷,而一道剑芒,却暗藏在纷飞的花瓣中,悄无声息地袭向傅鸿飞。
只听“叮当”一声,半空中迸出一阵火光,却是傅鸿飞抽出湛霄剑,堪堪挡住叶晓霜的绛珠剑。
“鸿飞,我只是试试你的反应。”叶晓霜收起宝剑。傅鸿飞毫不留情,催动湛霄剑,一剑刺入她的胸口。
“鸿飞,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叶晓霜口中溢出鲜血,凄厉发问。傅鸿飞将剑再刺进几分,道:“真正的晓霜,并不知道,师尊暂代着宗主之位。”
傅鸿飞话音才落,叶晓霜便化成青烟,倏然消失。他很清楚,方才的幻影,乃是剑阵所生,它这一散,必然会有更厉害的杀招。果然,随着她的消失,四周的春景也再也不见,天空越发暗沉,阴惨惨的风突然而起,卷起阵阵飞沙。沙粒中,一道道黑影闪现出没,挟风擎雷,轮番攻击于他。
一时间,傅鸿飞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幻影,狂风暴雨般的进攻,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茫茫海浪中的一艘小船,随时可能倾覆。他立刻御使湛霄剑,腾空而起,想要从高处寻找一个缺口,却在半空撞上气壁,急坠而下。
好厉害的结界。傅鸿飞当即运气,平复胸中翻腾的气血,祭出湛霄剑,织出一张剑网,护住自己。他清楚,眼前的黑影只是幻象,他们不会觉得疲累,只要他找不到出去的路,就可以一直攻击于他,直至将他累死。他必须尽快找到剑阵的出口。
可是,出口到底在哪里?傅鸿飞体内法力流转,灵台一片清明,渐渐发现那些黑影的不同。那黑影之中,只有一个,腰间缠着一条极细的红丝带,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就看不出来。那个黑影,一定就是破阵的关键所在。他想到此处,旋身跃起,再不顾其余黑影,专挑红带黑影攻击,招招都是致命杀着。
然而,他的攻击却是石沉大海,看似落在红带黑影身上,竟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而是他,一门心思进攻,被其余黑影伤了好几处。他肯定忽略了什么。傅鸿飞立时改变策略,再次用剑网护住自己,仔细回想龙天阳平日的教诲。他相信答案就在其中。
“鸿飞,你相信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吗?”
“不相信。”
“我们万剑宗的心法,就是要充分发挥人的潜力,你修到该有的境界,便会相信了。你的资质很好,若能真正领悟心法奥义,你就会超过我,成为万剑宗第一高手。”
这是龙天阳第一次代师传艺时,对他说的话。所以,关键就是,他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悟出万剑心法,才能窥出红带黑影的破绽,破了万宗剑阵。可内功心法的修炼,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突飞猛进?
这么想着,傅鸿飞手上稍有迟疑,胸前又被黑影划拉出一道口子。他忙念起心法口诀,越来越快,音量也越来越大,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天地之道,法与自然。寒暑有序,风雨有节。一阴一阳,为之增益。……”
傅鸿飞控制住湛霄剑,顺着心法反复诵念,不知不觉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他清晰地看到,那红带黑影每一次腾挪闪跃,身后都会有一片开阔之地,并无风沙。出口就在那里!他要怎样才击倒黑影?
这时,湛霄剑忽地自鸣,围着傅鸿飞急速旋转。他只觉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住,整个人就随宝剑飞出,流星一般撞向红带黑影。只见光华乍迸,他眼前一片茫茫,片刻之后,便飞速下坠,落到地上。
傅鸿飞翻身而起,持剑警戒,却发现自己站在山谷入口。龙天阳欣慰地望着他,道:“鸿飞,你终于领会到了万剑心法的奥义,假以时日,必能运用自如。”
“师尊,那我能与晓霜成亲了吗?”傅鸿飞满怀期待询问。
龙天阳深深地看了傅鸿飞一眼,道:“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傅鸿飞闯出剑阵的喜悦立时散去,不安地望向龙天阳,问道:“什么条件?”能让龙天阳破坏宗派的规矩,开口提出的条件,一定极为苛刻。
“很简单,只是让你利用与叶晓霜成亲的机会,带领万剑宗,灭了罗刹门。”龙天阳顿了顿,又道,“当然,叶晓霜的命可以留下,却必须废了所有法力,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师尊,我闯过的,是开派祖师留下的万宗剑阵,你必须无条件答应我和晓霜的婚事。”傅鸿飞明白,一个仙客散功,会经历怎样锥心刺骨的痛。就算他不顾及叶晓霜身体上要承受的痛苦,也不能让她,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遭受他的背叛,经历丧亲之痛。
“这是唯一的路。”龙天阳道,“那罗刹门的门主叶浩然已经率领所有门人,杀到了万剑宗,我们完全可以借成亲的机会,在这里,以最小的代价,一举歼灭罗刹门,从而一跃成为正道宗派之首。”
“师尊,我做不到。”傅鸿飞断然拒绝。
“那么,你能率领万剑宗,与罗刹门堂堂正正一战吗?如果胜了,我便准许你们成亲。”
“我……也做不到。”傅鸿飞沉思良久,缓缓摇头。争斗一起,难免有所死伤,他的剑若伤了叶晓霜的亲友,他又有何脸面,去迎娶她过门。
“鸿飞,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龙天阳出手如电,制住傅鸿飞,御剑将他带到一处静室,略施法术,将他锁在里面。
原本,以龙天阳的法力,傅鸿飞绝无可能冲破钳制,但他方才领会了万剑心法的奥义,此时又再施展一遍,不知过了多久,竟然成功脱困。
傅鸿飞刚一脱困,就向着金铁交鸣之声传来的方向狂奔。当他终于看清场内的情形,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满目所见,都是一片血红。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支离破碎地倒在地,如同木偶,再也没有一点生气。万剑宗以龙天阳为首,只剩下七人活着,罗刹门更惨,只有三人活着,叶浩然和一个年轻男子,还有满身是血的叶晓霜。
“他们已是强弩之末。”龙天阳森然下令,“杀了他们!”
“不!”傅鸿飞狂叫一声,手持湛霄剑挡住自己的同门,“师尊,请你放了他们吧。”
“鸿飞,你好好看,你眼前这些死去的同门,都是他们杀死的,你要我怎么放了他们?”龙天阳怒极反笑,森然出言。
简宁抹了抹黏住眼睛的血迹,着急叫道:“傅师兄,你快过来。”
傅鸿飞一振宝剑,急促道:“晓霜,你们快走,这里有我挡着。”叶晓霜拼命摇头,道:“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他们和我是同门,绝不会要了我性命。”傅鸿飞声嘶力竭喊道,拼尽全力接了龙天阳一招。叶浩然和年轻男子一左一右,紧紧拉住叶晓霜,向山下而去。
龙天阳示意简宁带人去追,自己却祭出碧阔剑,缠住傅鸿飞,存心让他无法抽身。
傅鸿飞眼见简宁等人追了过去,不顾碧阔剑的剑气,将手中湛霄剑御使而出。情急之下,他体内真气倾泻奔腾,湛霄剑恍若飞龙,有了生命,游弋在简宁等人身旁,一旦有机会,便割喉饮血,只眨眼功夫,就连杀两人。
龙天阳见势,忙御使碧阔剑挡住湛霄剑,堪堪救了简宁一命。“傅鸿飞,你这是做什么!”他怒声呵斥道,“为了那个妖女,残杀同门?”
傅鸿飞如梦初醒,慌忙收起湛霄剑,无力地跪倒在地。简宁心有不忍,想要去扶他,却被龙天阳喝住。
“傅鸿飞,你残杀同门,放走妖女,该当何罪?”龙天阳厉声呵斥。傅鸿飞肃然道:“万死不足赎罪。”
龙天阳举起碧阔剑,想要刺进傅鸿飞心口,却颓然垂下。只听他仰天悲呼道:“我龙天阳竟教导出这样的弟子,还有何面目代这宗主之位!”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傅鸿飞一眼,道:“傅鸿飞,如果你还念你师父的养育之恩,以及我的授艺之德,就把振兴万剑宗的责任担起来,从此断了与那妖女相好的念头!你残杀同门,死罪可饶,活罪却不能免,我断你一经一脉,你可服气?”
傅鸿飞心中升起凛冽的寒意,默然不言。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弟子服气,但凭师尊处置。”
龙天阳扬手,一缕劲风升起,重重地落在傅鸿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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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晓霜翻转手腕,甩出一把血薇针,暂时阻了阻身后偷袭的人,又再展动身形,灵巧地向一侧横移,那偷袭之人想不到她的身法如此古怪,收势不住,招式便直奔熊亘而去。
那是一道紫芒,与熊亘降魔杵的光芒如出一辙,只是没有降魔杵那般明亮耀眼。熊亘架住紫芒,破口骂道:“叶晓霜,你这不要脸的妖妇,竟想让我父子相斗,当年你怎么就没死在万剑宗!你如此歹毒,也难怪傅鸿飞不要你,娶了别的女人。”
叶晓霜面上血色顿失,熊亘这是将她心底的伤痛,毫不留情地揭穿——
那时,她被父亲和师兄强押回了罗刹门,关了整整一年。无论她怎么哀求,父亲也不为所动,不肯放她。后来,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传了她万剑宗的心法,便提出条件,只要她默出心法,便放她自由。但是,如果她要敢去找他,就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
她把心法留给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罗刹门。她以为,他会怀着满腔期待和喜悦迎接她的到来,却不曾想到,他对她,一直避而不见。
她在万剑宗山下,结庐而居,整整等了四年,竟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每当深夜,她回想起往日种种甜蜜,想要杀上山巅,不顾一切见他一面时,都只能攥紧拳头,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万剑宗和罗刹门已结下大仇,她不想再增加恩怨,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可是,她隐忍退让得来的,只是他即将大婚的消息。那段日子,不断有正道中人上山,想来是为他送上贺礼。她等了又等,总盼着他在某一个月夜,不期而至,笑着对她说,她所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然而,她只等来了师兄,以及师兄带给她的噩耗。她的父亲,因为修炼万剑宗心法,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她不得不随师兄回罗刹门。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不去送父亲最后一程。走的那一刻,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她看到他的新娘,穿着鲜红的嫁衣,在众人的拥簇下,一步一步走向山巅。
她认得那个叫简宁的女子,是他的师妹。
那一刻,她便绝了送完父亲,再回草庐来等他的念头。她留在了罗刹门,嫁给了师兄,生了女儿叶十四。
……
叶晓霜因熊亘的话,陷入往事不能自拔,熊亘却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将所有法力凝聚到降魔杵中,挥手劈出,竟想一招偷袭得手,要了叶晓霜的命。而另一边,众妙宗众女也出了密林,与吕珑联手,将太史契阔三人,逼到绝境。
正当这时,叶十四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挺身为叶晓霜挡了熊亘致命一击。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闪着骇人的寒光,人却一点事也没有。
“谁都不可以欺负我娘。”叶十四一字一顿说道。言罢,她双手挥起琅琊钩,就向熊亘攻去。
熊亘哪里把叶十四放在眼中,漫不经心地举起降魔杵,却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被迫得连连后退,兵器也险些脱手。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想要找到她从哪儿来的力量,小小年纪竟能与他抗衡。可除了她的面色,他看不出更多的异样。
叶十四双钩又再出手,却是一左一右,同时升空,分别袭击众妙宗众女和熊亘父子。熊亘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席卷过来,凌厉地气刺得他脸颊如同刀割一般,他忙挺身护在熊焱前面,急速后退,避其锋芒。那一边,众妙宗众女也急急退后,再也不能对太史契阔三人,形成合围之势。
“快退。”叶十四催动琅琊钩,向前逼近,人却拉着叶晓霜,并招呼太史契阔三人,连兵器也不要了,向后退去。
退到林中,叶十四便再也忍不住体内翻腾的血气,接连喷出好几口血箭,昏死过去。豪戈背起伤重不能行走的太史契阔,急速问道:“前辈,现在要怎么办?”
叶晓霜也背起叶十四,略一思索,道:“去东边海岸。我们所乘坐的浮槎体积巨大,也许那些奴仆还不曾全部收走……”左安城一听,失声道:“如果浮槎还在,我们岂不是不能再去聚窟洲寻宝?”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到聚窟洲寻得法宝,以求突破自身的资质,眼见就要达成心愿,却不想功败垂成。
“这个时候,是命重要,还是宝物重要。”叶晓霜冷言道,“你想留下,我不勉强。”左安城只是摇头,率先向东边海岸急奔。
一路无事,叶晓霜一行顺利到达岸边,果然见还有奴仆正在收拾一只浮槎。他们潜行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那两个奴仆,赶在熊亘等人追来之前,划起浮槎,驶向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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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照着冰凉的海面,叶晓霜一直抱着发抖、胡言乱语的叶十四,面无表情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豪戈与左安城见她的模样,不敢多说,只在一旁默默照顾太史契阔。
“娘,我知道,你带我来凤麟洲,是想找出解除我身上正邪两种心法的办法……娘,我不怪你,故意让我练这两种心法……娘,其实你不知道,我找到了爹爹留下的信,他在走火入魔去世之前,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把全身功力都散了,这两种心法自然就不起作用,只是,散功之初,散功之人的功力会成倍增加,若是承受不住,便会全身炸裂而死……娘,虽然你不爱我,可是我好想,你能爱我……”
叶十四双手在空中乱舞,说话之声变得模糊不清。叶晓霜握住她的手,内心波涛汹涌。她从来不知道,十四岁的她,在心底藏了这么多的事!只因为她不是她与所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她便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更多的时候,在她心情不好时,就拿她出气。她只看到,她处处与她作对,却想不到,她之所以如此,只是想要获得她的爱而已。
也许,她该试着对她好一点。
日升月落,浮槎靠在西海岸边。豪戈与左安城恭敬向叶晓霜行礼,谢她的救命之恩。她却微笑道:“不必谢我,你们回到万剑宗,替我向傅鸿飞说一声,就说故人恭祝他,婚姻美满,儿孙满堂。”
豪戈与左安城对视一眼,却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实情。就在犹豫之际,叶晓霜御剑而起,带着昏迷不醒的叶十四,腾空飞走。
豪戈低声道:“这位前辈,就是师叔一直记挂着的人吧。”左安城只道:“快回万剑宗吧,也不知道师叔和霜华师妹,怎么样了。”
两人御剑飞起,不惜耗费法力,昼夜不歇,直奔万剑宗。
回到万剑宗,他们又足足等了半个月,傅鸿飞才清醒过来。豪戈把详细情形说了一遍,又把叶晓霜的话带到,便退出静室。
袅袅的香雾升起,傅鸿飞深深吸了口气,眼前浮出当年的情形——
他被龙天阳断去一经一脉,再也不能施展和修习高深的法术,他便以此为由,坚决推辞了众人拥护他当宗主的请求,而把宗主之位,让给简宁。
他一心辅佐简宁,广收门徒,一年之后,万剑宗又逐渐热闹起来。
当她不远万里,前来寻他,他却只能避而不见。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的鲜血,尤其是他,还亲手杀了同门,这是他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所以,他立下了规矩,万剑宗门人,无论在什么情形下,也不得同门相残。
他只能看着她等他。在积雪的山巅之下,一等就是四年。他不忍再看着她这么下去,因为他的堪不破,蹉跎一生,便与简宁商量,两人合演了一出戏。世人都以为,他已娶妻,只有万剑宗门人知道,他与简宁,再清白不过。
她的心,他如何能不懂。可是,他只能这样。他无法放弃该承担的宗门责任,也无法越过同门的鲜血,只有选择彻底断了她的念头,让她能再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这一生,对不起太多的人,简宁也算是一个。因为无争和安于现状,作为宗主,她并不能服众,而这个宗主之位,却是他硬塞给她的。还有,他永远也忘不掉,简宁在他被断经脉之后,拿出一瓶丹药,给自己和其余在场的同门,一人服了一颗。
那是忘忧丹,可以让人忘记三日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都忘记了那一场腥风血雨。简宁在服下丹药之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傅师兄,我只愿记住你的好。”
有时,他也会想,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不能学一学简宁,一颗忘忧丹下去,就能抛掉所有束缚住他的东西。
可他无法逃避,应该承担的师门责任。师门与红颜之间,他,终究是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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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鸿飞眼角泛起亮光,恍惚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艳,罗刹门张灯结彩,欢庆叶晓霜和师兄成亲。
那是只有新郎和新娘的婚礼。他隐在桃林之中,运转真气,将自己的声音送到喜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相信,叶晓霜可以感受到他的祝福。
那声音,会一直回荡在那片桃花林中,直至今生,他们头上,满是白发。
直至他们,
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