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黛似远山,目莹如深潭,朱唇似笑非笑,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一种亦媚亦庄着气质萦绕在身上,说不出来的娇艳。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这世上美丽的女人不少,但有味道的女人却不多。
沈无用看着镜中的女人,勾起了一抹笑容。
…或许该说,沈无用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勾起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公子看起来可真美。」李荷挽头发,手下虽没待慢,眼中的盈盈笑意却是掩不住的。
「是不是还可以将师父比下去了,这还要多谢荷儿小姐的巧手呢。」沈无用没好气的回击,似乎只有在李荷面前他才是真实的他,一个大孩子。
「比起师父来嘛…自然是不会差上多少。」李荷轻柔一笑,末了,又加上一句「是吧?沈小姐。」
「荷儿也变得牙尖嘴利了,定是被红芍给带坏了。」沈无用摸有自己的长发,些赌气的说道。
沈无用不提还好,一提到红芍李荷脸色不禁黯然,半晌不说话。
沈无用见她这样,低叹一声,道:「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这些年来相处在一起,却不知她的心结」他一伸手,便将李荷拉着在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手中的热度暖暖的传入李荷的心头「妳这些日子郁郁寡欢,别人看出来,我可还看得出来,有事要说出来,憋在心头可不好。」
你自己…不也把痛楚憋在心头吗。李荷话梗在喉咙,终就没有问出来,只是化作一叹。
可是就算李荷不说,沈无用也从她眼中读出了她的意思,李荷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睛里头光彩不断变化,让人抓不出情绪,最终,化作一抹无尽的悲哀,不断的刺伤李荷的心。
终于,化作了一抹清泪,可是这泪,却是从李荷眼中流下的。
沈无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流泪,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抱住,他的头倚在李荷的耳边,李荷只觉耳边一阵湿润,就听沈无用喃喃道「当年三人,如今只剩下两人,是我对不起她,所以…妳莫要哭了…莫要哭了,她在天上见了,不知要有多难过。」
一口一句「莫要哭了」,可眼泪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从李荷耳际顺着面颊流下,混着李荷的泪水,缓缓流入她的口中,很苦,很涩。
良久,李荷中于推开沈无用,拿起手绢擦拭他的脸旁,柔声道:「瞧瞧我们这是什么样子,妆都哭花了。」
「说什么话,本小姐天生丽质,不上妆也是天香国色。」沈无用对着镜中的自己妩媚的抛了一个媚眼,惹得李荷直发笑。
「是是是,奴婢知错。」李荷浅笑,忙着帮沈无用上妆,沉吟一会儿,又道「有件事情早该和公子说的,这些日子忙也就忘了。」
「说吧。」沈无用勾起一抹媚惑众生的笑容,缓声道。
「先前收到烟花会的帖子,说是今日午时三刻开始,但前些日子哨子来报,那烟花会却是午时正刻就要开幕。」李荷一顿,道「报错了时间,也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
「颜老爷子要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颜家早垮了。」沈无用嘴角的笑容充满讽刺「这种技俩,容易被拆穿,又不可靠,定是不入流的小人所为,要看我们出丑呢。」
「那公子的意思是…」
沈无用一摆手,笑道「既然人家要看我们的笑话,那我们也不好让人失望,是吧?」
「荷儿明白了。」李荷抿嘴一笑,深知沈无用虽然早就猜到幕后主使人,却想要一玩的心态。
良久,沈无用拍了拍李荷的手背,感慨道「荷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妳了,当年我不负责任的便离开,若不是妳,武林榜和哨子早…」
武林榜和武林快报,乃今日武林人士得知消息的来源。
武林榜作者不详,只知此榜两年出一次,按武功高低排行,排名至千位,虽只有一榜,但精准确凿,至今尚未出错,江湖人皆以此榜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的武功。
武林快报则由记事老人所注,一年出一次,讲得是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其中真假参半,但江湖人却皆对此驱之若骛,争相阅读,此报在三年前封了七位青年才俊为「武林七公子」,当时轰动天下,七公子之中本默默无名者,一夕之间名扬天下,沈无用就是其中一位典型的例子。
话说回来,只要够细心,就能想到,要支称一个武林榜,必要有第一的情报系统,而「哨子」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建立起来的。
一般人不知道的是,李荷就是那掌控着武林榜与哨子的神秘人士。
此事却又要从苏昙儿说起。
苏昙儿因体若多病,本是个弃婴,但因缘际会,被一奇人收养长大,而这位奇人祖先,历年都是哨子和武林榜的主人,奇人过世后,苏昙儿便继其义父之志,接掌了这两个系统,苏昙儿天资聪慧,虽是女孩家,但武林榜在她的经营下也是有声有色。
但好景不常,苏昙儿在芳华正盛时去世,当时沈无用哀痛而走,她所执掌的武林榜与哨子群龙无首,李荷虽无心,却只能接掌这个位子,所以,才有了今天这番气相。
「公子莫要说了。」李荷利落的帮沈无用挽起一个流髻,又插上了白玉玲珑簪,看着镜中的美女,轻声笑道「小姐好美呢,只是头发不够长,只能挽这种简单的发式了。」
「够好了,平常不觉得,今日才发现身为女子可真是麻烦。」沈无用站起身来,走了两下,眼睛不经意的瞄到了架子上的衣裳,脸又沉了下来,半带无赖,半带撒娇地道「荷儿…我不想要穿那种衣服。」
李荷见状也凝视了那衣裳好一会儿,终于掩嘴轻笑道:「师命不可违呢。」
※
烟花会之所以冠绝江南决不是空穴来风,今年的烟花会因是江南第一世家主持,比起以往,更加华丽了三分。
烟花楼楼高三层,已有百年历史,为此烟花会,楼内四面皆挂山水题诗画,楼外八方皆悬青丝绫萝锦,间又缀以鲜花,朴素淡雅间,自有一番活泼气相。从楼内朝楼外望去,湖水涛涛,烟雾蒙蒙,远山若隐若现,虚无飘渺间,让人不知是人在画图中,还是画图入人境。
第一楼宴的是普通江湖侠客,骚人墨客,开约千桌。二楼宴的是有身份地位的江湖人或世家子弟,开约百桌。三楼是主人颜家亲宴高官达贵,江湖大侠之地,约有十几桌,另设三桌,是此次比试之花魁之席。
现在以约莫午时二刻,烟花楼内外人声鼎沸,车马不息,平民百姓聚在外头凑热闹,把整条街道塞的举步难行。
颜老爷子已发完了开幕演说,而风满楼的花魁却迟迟未到,惹得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不会来了,有人说是摆架子…甚至有赌徒公然开设赌盘,一赌风满楼的花魁去向。
直到午时三刻,一位紫衫女子偕着一青衣女子,缓步的出现在街口。
内着帝京锦织缎,外罩西域天香纱,锦织贴身,香纱朦胧,纤细的身材若隐若现,说不出来的媚惑,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明媚双眸,深如潭,静如水,让人不禁肃然起敬,此女可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青衣女子身着朴素,脸上也罩一面纱,只是那双眼睛太惹人注目,像是包含万千世界一般,光彩夺目。青衣女子为紫衫女子持伞,伞上绘青竹几枝,两人一伞,就彷佛夺了天地之光,群众登时被这种气魄压的寂静无声。
两人可谓一步一莲花,说不出来的有味道,所行之处,众人皆不自觉的让道,所以虽是市声鼎沸,但两人人还是顺利的来到了烟花楼之前。
青衣女子一收伞,上前一递红帖,柔声道:「江南风满楼,应约而来。」
此语虽轻,但人们却似炸了锅一般,风满楼多年未至烟花会,如今神秘女子一句「风满楼应约而来」,又蒙紫纱,人们纷纷猜测,此女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莫昔烟。
一青一紫方才踏入烟花楼,倏然满室静默,终于一位读书人大着胆子,站起一拱手,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敢问您可是莫昔烟,莫小姐?」
紫衣女子对着那书生嫣然一笑,他登时被迷的晕头转向,只听那紫衣女子用一种以女子来说略为低沉温润的声音说道「奴家…姓竹,单名一个苞字。」
西边一位读书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果真是好名子,小姐芳名想是取自诗经之『竹苞松茂』之意?」
满室登时响起一声声的赞美,想是大家不愿落人后,急的想讨这位神秘美人的欢心。竹苞嘴角含笑,却听见角落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虽不明显,但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竹苞眼光往那角落一扫,在这人山人海中,却是毫无阻碍的便找着了声音的出处。
原因很简单,满楼之中,坐无虚席,唯有那一桌,只坐了两个人,一黑一白,旁人像是将他们当毒蛇猛兽般远远避开。
竹苞见了这个架势,脸上又出现了一抹兴致盎然的笑。
似乎….很有趣呢…
青衣女子在旁边一看,知道她家「小姐」又有心要淌这滩混水,心中大是一叹,正待要开口,却见先前上楼通报的小厮满头大汗的从楼梯上赶了下来。
那小厮疾步走至两人面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有些结巴的说道:「小、小姐说,两位既然迟了,楼、楼上也没位子,就请两位自己随便吧。」
满坐哗然,堂堂风满楼花魁竟然要屈尊和普通江湖人坐在一起,可谓极大的侮辱,颜大小姐今天,只怕是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了。
就连小厮自己,都在心下不满,心下暗道:瞧瞧这两位小姐的样儿,本是谪仙之流的,今日小姐竟叫她们坐在楼下,可真不知怜香惜玉,老太爷在旁也不说话,唉…只是可怜了两位姑娘…
出乎意料之外,竹苞既没有掩面而泣,也没有负气而走,她听完小厮的话后,倒是用一种不以为意,极为悠哉的口气说道:「既然没有坐位了,那竹苞就在一楼坐吧。」她眼光一扫,见众人都忙着挪出坐位来,嘴角勾起了一抹狡诈的笑容「不用麻烦各位了,竹苞就和那边的两位公子一起坐吧。」
可想而知,竹苞所指的,正是角落边上,只坐了两人的那一桌。
众人待要发话,就见竹苞已脚步轻盈的走至边上,对着两个人一幅身,道「竹苞冒昧,公子莫怪。」才说完便拣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白衣公子年约二十三、四岁,面容苍白英俊,竹苞抬头打量,不禁一叹,这世上竟真有这样温柔的人。
他的眼睛,让人想起春天微皱的春水,他的笑容,让人想起春天第一朵开绽的樱花,他的全身,漾满着温柔,让人看着就是说不出来的舒服,他身旁放了一把剑,剑鞘样式古朴,只是这样的一位纤弱公子竟带着剑,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竹苞眼睛再往左扫,心中一凛。
黑衣男子年约二十八、九岁,剑眉星目,和白衣公子相反,他抿嘴而无笑,傲气混合着杀气,自他身上缓缓流泄而出,这样的一个人,浑身盈满了黑,孤独的黑,冷傲的黑,神秘的黑。他身边也放了一把短剑,漆黑无华的短剑。
白衣男子听竹苞这样说,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容,道:「能和小姐这样的美人相伴,才是在下的福气。」他眼睛在竹苞身后的青衣女子身上一转,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艳「在下虽已知竹小姐芳名,却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名字呢。」
青衣女子一幅身,柔声道:「小女子姓李名荷,公子可称我荷儿。」
白衣男子盯着李荷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温柔笑道:「荷儿小姐有双很美丽的眼睛呢。」
得到陌生人的赞美,李荷面颊一红,方要说话,却被竹苞打断了,只听竹苞笑道「竹苞还不知道两位公子的名字呢。」
白衣公子泛起一抹笑容,方要答话,脸上却倏然的略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接着出乎竹苞和李荷的预料,他开始剧烈的咳起嗽来。
黑衣男子面露忧色,一双手轻柔的拍着白衣男子的背部,良久,白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又是一抹温柔的笑容「两位莫怪,老毛病。」
竹苞方才知道,两人四周之所以没有坐人,想是除了黑衣男子的杀气外,白衣男子的病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在下姓锺」白衣男子一顿,脸色还是颇为苍白「我这位朋友,姓齐。」
李荷一听,略一思索,登时面露了然之色,想是早已猜出两人的身份了。
锺公子见两人不答话,又是一笑,道:「竹姑娘的名子比起在下的,可是有趣的多呢。」言毕,便用手沾茶水,轻轻的在桌上写了四个字。
竹苞、竹苞,暗指的可不就是…
个、个、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