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初啼,天色已经渐渐发白。
木桑领着王冲一行直到镇外,方才转头对王冲道:“师弟,这位老施主受伤不轻,得赶紧找地方给他医治才行。”
王冲点了点头,道:“师兄,多谢您前来相救。这位老哥姓刘单名一个同字,这是他的公子刘宗敏。他们父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于是替刘同父子引见木桑。
刘同挣扎着要躬身行礼,木桑一把扶住:“施主不必多礼。贫道还得多谢你们相救我师弟之恩呐!”
刘同谦逊几句,把刘宗敏唤过来对木桑道:“这是犬儿,已拜王大侠为师。只是这孩子从小疏于管教,不知礼数,道长莫怪。”
木桑见刘宗敏身长体壮,站在那傻乎乎看着自己,见了自己这个师伯既不问安也不行礼,也不以为意,点头道:“恩,不错,好一个棒小子!”又转头对王冲道:“前面不远处有我一个相识的朋友,我们把两位施主暂且安顿在他那里养伤,今天就赶往华山。待华山事情了结之后再来接他们上山吧。”
王冲点头道:“好,一切但凭师兄吩咐。”
木桑对刘同道:“施主以为如何?”
刘同点头道:“多谢道长。一点小伤不碍事,我自己能处理的了。道长和王大侠还是早些赶赴华山要紧。”
木桑道:“好,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先去我那朋友家。走!”用手轻轻托着刘同展开轻身工夫往前奔去。王冲也携了刘宗敏的手紧跟其后。
由于刘同身上有伤,木桑托着他不便奔得太快。见王冲拉着刘宗敏跟了上来,于是就顺便问起他别来情形。
王冲简单地向师兄介绍了下自己如何闯荡江湖,后来又如何跑去皇宫以及失手逃跑的经历,对于自己在江湖上的行侠仗义之事略为带过,倒是对草原所遇说得比较详细。木桑听说刘宗敏与狼群的奇事也感惊讶,频频微笑点头拿眼看刘宗敏。
刘宗敏被王冲拉着向前,犹如被一匹力大无穷的马儿拖着一样,初时只觉身不由己、气喘心跳。但少年人的心性一时被激发出来,竟闷不作声低头狂奔,一心要赛过王冲,也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
木桑见刘宗敏跑得浑身冒汗、脸庞通红,微微一笑放慢脚步,心底却也有些惊讶这少年人的脚力。
这时听王冲问道:“师兄,您怎么会在这碰上我们?又怎么会有那狗朝廷的什么劳什子令牌?”
木桑看了他一眼,笑道:“还不是为了你!”于是边走边跟他道起原由来。
原来年前的一天,正在闭关的清虚子突然出关来告诉木桑,他卜算出王冲在京城一带有难,叫木桑赶紧下山去接应。木桑遵从师命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却并没有闻听任何关于王冲的消息。无奈之下他只好每天夜里偷偷溜进皇宫和各大府院到处打探,期望能够寻找到点线索。不过由于王冲刺杀万历乃朝廷之耻,整个大内严密封锁消息,一时竟无从探听。
后来一天无意中闯入信王府,在后花园亭子中见到一个小女孩,独自在那摆弄棋谱。生性嗜棋如命的他竟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要跟那个小女孩来一局。那小女孩大概五六岁样子,长得珠圆玉润、活泼可爱,见到突如其来的木桑并没什么吃惊,反而对木桑飞来飞去的工夫深感好奇,缠着他非要学不可。木桑为了让她能跟自己过过棋瘾,答应她如果赢了自己,就教她飞身之法,在他心中已认定这小孩子决非自己敌手。
不过令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一盘棋下来输的竟然是自己,无奈之下他只好留下来兑现承诺,顺便也想每天还可以再跟小女孩来几盘。就这样每天夜里木桑都偷偷来教小女孩武功,顺便也杀几局。小女孩棋艺不错,来来去去双方有输有赢,木桑乐在其中大是过瘾,竟把寻找王冲之事一时忘在脑后。(说到这里木桑微微有些脸红,不过王冲他们没见着)
这小女孩天资聪懿,对武学一道有惊人的天赋,木桑教给她的东西很快就学会,往往还能举一反三。渐渐木桑起了收她为徒之意,可是后来得知她竟是信王爷的千金(笔者注:这小女孩就是在崇祯即位后封为长平公主、明朝灭亡后流落江湖的独臂神尼九难),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样时间匆匆过去两三个月。一天晚上赢了棋的木桑心中高兴,独自来到信王府外一个胡同的面摊吃面,偶然听到也在那吃面的两个东厂侍卫谈起出宫追杀逃犯之事,责怪上司不该把自己调回,没有在外面威风八面、自由自在舒服。木桑隐约听见跟王冲有关,当下在两侍卫回去的路上把他们截住,问清了王冲的行踪方向,当即返回信王府向小女孩道别。
小女孩也不挽留,象大人似的掏出一个东西送给木桑作为礼物,就是这面令牌。木桑不忍心拂她心意,只好收下。当即连夜往王冲逃走方向追赶,一路辗转终于在这里遇上。
木桑简单地将这些说完,却也听的王冲大为感动,只觉师傅和师兄对自己的情义是自己这辈子难以报答得了的。不觉深深对木桑道:“师兄,对不起。劳您和师傅担心了。”
木桑像当年对待小师弟一样,哈哈一笑道:“傻小子,自己师兄弟还说这个!”突然朝前面一幢草木结构的房子一指,道:“哦,到了。”
四人刚走到房子前站定,只见从里面走出来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见木桑,老远就叫着:“哎呦,道长!一大清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木桑哈哈笑道:“刘铁匠,好久不见,风采依然啊。我们今次来是有事相求的,哈哈。”
刘铁匠打躬作揖,笑道:“道长笑话了。有什么用的着我老铁匠的,请尽管说!快请进,快请进!”
四人随刘铁匠进屋,见堂屋里摆了些打铁的家伙,却是冷清异常,看来好久没有营生。原来这刘铁匠自小与木桑相识,两人性情相投,一直相交,只是甚少走动。这次见木桑前来,很是欢喜,把他们一行迎到屋里坐下,斟茶倒水一阵忙活。
木桑拦住刘铁匠坐下,向他介绍了王冲三人,道:“不用忙了,我们还有事,坐坐就走。”转向刘同道:“这位老施主受了点伤,我们想先让他在你这住个几天,过几天再接他上山。你看怎样?”
刘铁匠忙道:“行,行,我那老婆子这几天刚好回娘家了,正少个伴呢!”
刘同挣扎着要起身道谢,刘铁匠赶忙按住他道:“老哥有伤好生坐着,咋们都是刘姓一家亲,休得客气。”
刘同欠身道:“那就叨扰了。”本欲叫刘宗敏过来道谢,想想这孩子的脾性只得作罢。
刘铁匠欲起火做饭。木桑站起来拦住,拱手道:“刘铁匠,饭是不吃了,山上有事我和师弟得马上赶回,这里就拜托你了。”
王冲也站起来拱了拱手,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道:“一点心意,请勿推辞。”
刘铁匠乎地一声变了脸色,道:“王大侠,休怪我生气,你也太不把我刘铁匠当朋友吧?!刘铁匠虽穷,倒还从来没被朋友如此轻视过!”
王冲见他如此慷慨豪爽,不禁心声敬意,躬身道歉道:“刘大哥,是小弟一时糊涂,实是该死。”伸手拿起银子放进怀里,拱拱手随木桑往外走,却趁大家不注意又塞进桌上一个茶碗底下。世道艰难,眼见刘铁匠家也是清贫如洗,他估摸着刘同在这养伤肯定要用到这钱。
两人走到外面,跟刘铁匠拱手道别,正要起程。突然见刘宗敏从屋中奔出,大声道:“我去!”这两个字说的生硬异常,好象一个个从胸膛里闷出来似的。
王冲与刘宗敏同行几个月,从来没听他说过一个字,心里面早就当他不会说话。这时见他突然蹦出这两个字,不禁惊喜交集,问道:“你要跟我们一块走吗?”
刘宗敏用力点了点头,却一时又说不出来。王冲却知道刘宗敏经过这几个月的耳闻目染,已经慢慢在习惯常人的生活,再也不会是那个在草原上只会嚎叫不会说话的狼孩了!心里一阵高兴。
他想了想对木桑说道:“师兄,这孩子脾性不比寻常,留在这里恐怕多生事端,不如带走吧。”
木桑点头道:“好。”于是三人向刘铁匠作别,径往华山出发。
为着避开沿途设卡的官兵尽早赶到清虚观,三人尽捡偏僻无人的捷径,展开轻身工夫赶路。刘宗敏被木桑和王冲挟在中间,只觉耳旁风声呼呼、身旁树木不住后退,犹如腾云驾雾般,刺激得他哇哇乱叫。
到得中午时分,三人已赶到华山脚下,却见山下到处都是兵马。木桑师兄弟担心师傅,略做休息后率同刘宗敏绕道山后一僻静无人处上山。
此一处大多为悬崖峭壁,若非身负绝顶武功之人难以攀登。木桑把刘宗敏负在肩上,施展“移形换影”的轻身工夫,一路攀岩附葛,迅捷的往上爬去。王冲跟在木桑后面,见师兄身负那么大的一个人,在如此难行之山崖间竟奔跳如飞,自己一时难以跟上,不由大是叹服,方知自己武功比起师兄可差得远了。
翻过山崖,就到清虚观后面,奇怪的是周围竟不见一个人影。三人正奇怪间,突听观内传来几声刀剑的碰撞声,王冲和木桑大急,只怕是官兵已与师傅交上了手。师傅正在静修,贸然被打断的话于他的修为实有大害。
不及多想,三人抢进观内,却见大殿内黑压压站满了人,正齐都屏息静气地看着殿内三个人在相斗。只见三人中两个是身穿朝廷官服汉子,一人持刀,一人持剑,正围着一个持剑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在激斗。三人打斗场地正在清虚子闭关的房门口,却见房门紧闭,屋内悄无声息,看情形众官兵还没有入内惊扰。
木桑轻轻舒了口气,注视场上相斗的三人,才发现这三人的武功都高的出奇。那穿官服的刀、剑二人招式纯熟、浑然天成,内力到处,刀势沉重,剑法轻灵,每一人都是超一流高手,更加上两人配合默契、相辅相成,实是高明之极。木桑自忖自己下去也未必能赢的了这两人。
可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中年书生,只见他卓立当场,脚踏八字,在刀剑二人的围攻下只是偶尔移动下脚步,手中长剑东挡一下,西劈一剑,竟然将刀剑二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三人以快打快,内力到处,兵刃劈空之声呼呼作响,可是却很少相碰。
大殿里诸人大概都被这场激烈的打斗吸引住,木桑三人闯进来竟然没有人注意到。直到刘宗敏不小心弄倒大殿柱子旁一个小香炉,“哐”地一声,才引起众人注意,纷纷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拿下!”一群侍卫冲上来将三人围住。
内中有认识王冲的,不由大声道:“是逆贼王冲,清虚子老道的徒弟。”有人赶快跑过去,向大殿左侧的一人报告:“启禀魏督爷,是刺杀先皇的逆贼、清虚子老道的徒弟王冲一行,共三人,要不要拿下?”
只听一个尖嗓子轻缓地说道:“慌什么急!区区几个江湖匪徒,何足道哉。今天正主儿还没见着面,这瘦猴儿碍手碍脚,还是先打发要紧。”
木桑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大殿左侧,众多侍卫簇拥着一个身穿朝服、头戴太监帽的高瘦老头,敢情这就是当朝权宦魏忠贤?
只见他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用手朝那中年书生一指,尖嗓门又起:“有谁下去和‘刀剑二绝’一起把这多事的瘦猴收拾了,本督爷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只见那中年书生突地刷刷几剑,将“刀剑二绝”逼退几步,忽然一个转身,飞身朝魏忠贤扑来,嘴里大喝道“阉贼,让你尝尝猴爷爷的厉害!”,剑势如练,梭乎间已到魏忠贤面门。众侍卫大惊,纷纷和身扑上,近身的几个侍卫赶紧用身体在魏忠贤前面一挡!饶是如此,魏忠贤也感头皮一凉,头上的太监帽连同几绺头发已被削掉,挡在身前的侍卫也倒下了两个。
魏忠贤死里逃生,只吓的脸色发白,指着又被“刀剑二绝”围住的中年书生道:“给我上!给我上!不管死伤重重有赏!”从侍卫中跳出一个拿□□的和一个拿月牙弯刀的朝中年书生围去。
木桑虽不识那中年书生,见情景却知他是友非敌,眼见他身遭重围,不禁朗声叫道:“诸位跑到清虚观来打架,也不问问主人同不同意!未免有点失礼吧。”说罢身形一晃,已从众侍卫的包围圈中脱身而出,与那中年书生站在一起,顺手还从一侍卫腰中抽走一把长剑,手腕一抬刚好抵挡住“刀剑二绝”中攻上来的一剑。
那中年书生见到木桑突围、抽剑、拒敌一气呵成,不禁高声叫好道:“久仰木桑道长的‘移行换影’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令穆某大开眼界!”
木桑微微一笑,道:“献丑了,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近距离见这中年书生三四十岁年纪,脸如猿猴却自有一股威猛之势。
中年书生哈哈大笑道:“某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华山派穆人清是也!”木桑微微一怔:“莫非是华山派‘神剑仙猿’穆大侠?”
穆人清哈哈大笑道:“什么狗屁大侠,山野一猴子是也。”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抵挡围攻的“刀剑二绝”、□□和月牙刀,竟似将这四人毫不放在眼里一般。
这“刀剑二绝”乃大内十大高手之一,平时眼高于顶,只在皇帝身前伺候。这次跟魏忠贤出来,原想借此会会天下高手、出出风头,没想一个穆人清已让他们久攻不下,大挫锐气,现在来一个木桑,两人联手竟毫不将自己这四人放在眼里,不禁大是恼怒,当下加紧强攻,全力施为,意欲挽回面子。
木桑与穆人清在对方的全力攻势下,也收敛心神,全神对敌,三五招过去已渐占上风。只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性情淡泊的清修之士,关键时刻往往手下留情,不为己甚,故一时之间竟难以分出胜负。
将将斗到六七十个回合,四个大内侍卫眼看不支之时,突听一声大喝:“我来!”,犹如晴空一个霹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连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落。
只见魏忠贤旁边的侍卫突地往两旁一分,犹如被一股无形大力从中间挤开,一个身材矮小,披着一件鲜红袈裟的喇嘛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初听声音,众人以为这发话之人应该是个巨汉,待这喇嘛走出来,才见他身长不足三尺,头大如斗,满脸虬须,露在袈裟外面的手臂肌肉盘结、浑武有力。再仔细看时,鹰钩鼻,蓝眼睛,却是个胡人。
这怪异喇嘛走到相斗的六人跟前站定,见那六人兀自在斗个不停,大脑袋晃了晃,伸手往六人中间一插,只见那持□□和月牙弯刀的侍卫突地好象被人从后面大力拉扯一样,噔噔噔地望后倒退了十几步坐倒在地上,一时竟站不起来。
刀剑二绝功力稍高,感觉一股大力涌来,呼吸为之一窒,赶紧往后一翻,避开锋芒落在地上,却也感觉气血翻涌,久难平静。
木桑和穆人清在那喇嘛一出声时,就知道这人内力不凡,却也没想到竟高到如此地步。两人但觉一股霸道无比的潜力犹如泰山压顶般撞来,忙各运神功抵挡。
两人的武功放眼当今武林可谓佼佼中的佼佼者,可是在这喇嘛看似随意的一推之下,犹似立身惊涛骇浪中,竟觉不胜抵挡。
喇嘛见木桑二人在自己六成功力一推之下,竟能保持不动不摇,不禁大为惊讶,竖起大拇指,用一种生硬古怪的语调赞道:“你们,好,不过,不是对手,叫师傅来!”
穆人清见那喇嘛站在那对自己两人趾高气扬,心中虽暗暗惊讶他的武功,却也不禁有气,学着他的口气说:“你的,不行。师傅的,不来。我们来。”还模仿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众人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