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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色已青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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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场大雪,簌簌地飘在堂前。

“南边的事,有眉目了。”她倚坐在梨木雕花的矮几傍,手里的一颗黑子轻点棋盘,犹豫着下一步如何落子。

“哦?这么容易。”对弈的人,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星目只凝神盯着棋盘。

“还只是刚刚开始,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这么快动手呢。”在黑白纠缠的边缘,她又落了一子。

“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纠正。在瑞脑暖烟的熏缭下,他的表情竟有些让她看不清楚。

是吗?已经十年了。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专心的看着他,看着他发髻隐约又添的一两根白发,看着他肃穆冷峻的眉眼,看着他平静紧闭的唇角。他迎着她的目光,却并不抬头,还是凝神在棋盘的黑白局势上,只是任她看。

十年了,是该有些改变了。

她眼中闪过一瞬潋光,唇角扬起些微的弧度,那是稍纵即逝的,一点自信。

葱白细长的手指,再落下一颗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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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渐化,春芽新绿。

长安城内,市井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游人如织。

西市,食铺簇拥,炊烟腾绕,饕客络绎不绝;北市,商埠林立,各式细软金银,门庭若市。

元宵佳节将近,城内一派欢快喜庆的景象。

除了北市中央那间飞檐大气的商铺,挂着镏金招牌的“申尚钱庄”之外。

“申尚钱庄”朱门紧锁,门前的冷清似乎与长安城的热闹格格不入。

钱庄后院,前厅,聚集数位青衣儒生,堂下各人都不说话,气氛紧张凝重着,只有偶尔几声屋檐上鸟儿的莺啼。

在厅间中央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褚色掐丝夹缎袄,鬓角已有些许斑白,脸上一道突兀的刀疤自右额角直插至左脸颊,让人触目惊心。他此时浓眉深锁,双手握拳骨节泛白,目光盯着青石地板,焦虑不安。

“燕当家,要不然我们先闭门谢客,等几日后周转过来了再开门营业?”坐在最前面的一个青衣儒生小心询问,他较其他几位年纪略长,眉目安静,此时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

“韦掌柜,这万万使不得,这钱庄闭门一日便损失千两,我们在中原的二十余家钱庄若同时谢客,这每日的损失——”堂下另一个马上反驳到,故意拉长尾音,精锐地观察着堂上为首那一人的反应,只见他额前青筋隐隐抽动了一下,刀疤脸上并无任何变化。

“按目前钱庄的银钱贮备,如果不能找回那百万两黄金,恐怕撑不过一个月,”韦掌柜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看了燕当家一眼,犹豫话该不该说下去。

“说下去。”燕当家抬起头,示意韦掌柜继续。

韦掌柜正了正身子,“我想目前有两个法子,一个,我们抽回扬州盐运的资金,中止盐业生意,”韦掌柜顿了顿,“当然,盐运的生意也是经过多方争取得来的,就这么快放弃,恐怕官府那边还要费力打点一番。但,这是相对稳当的办法,资金回收后,钱庄便可如往日一般正常经营。”

“不过,”他略一沉吟,“因为盐运利润可观,一旦中止,这钱庄的盈利自然较以前减少。”

燕东南听了若有所思,一个手指轻轻叩着红梨木茶几,心里盘算着若淮扬其他盐商知道了他燕东南放弃了盐运生意,将会如何的冷语嘲讽幸灾乐祸,也有的可能会庆幸得松一口气。

“那,另一个法子呢?”燕东南脸色坚决,似已否定了这一想法。

“另一个法子,就是钱庄表面上继续照常经营,丝毫不走露黄金被盗的消息,稳住与各大商贾达人的日常往来生意,”此时燕东南的脸色才略显缓和,“同时,我们要设法找回丢失的百万两黄金。”

韦掌柜皱了皱眉,“不过,这次黄金被盗事有蹊跷,贼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山野匪类之辈,寻回黄金难度颇大,也不是在座钱庄的各位管事有能力办到的。”堂下各人闻之纷纷颔首。

“小震,当日黄金丢失的情景如何,你再详细地说一遍。”燕东南望向坐在后面位置的一个年轻人。

那小震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生得虎头虎脑的,此时正涨红着脸,自责犯下的大错,危及了钱庄的金字招牌,忽闻被再度提起,他应了一声,便细细说起了当日的情形:

“七日前,小的和钱庄的二十位师傅在山西潞州金矿提了钱庄预订的百万两黄金,金锭有二十两、五十两、十两各种成色,我们清点了黄金后,便将各类黄金分别装箱,一共装了十架马车。

“为防止贼人眼红,全部伪装成贩卖果蔬干货的马车,我等也乔装成普通乡野农夫的样子,连夜赶路,返回长安。”

“马不停蹄地连续赶了三天的路,见马儿支撑不住劳累不肯再走,小的便决定稍做歇息,为了安全起见,我等便进驻了官府的驿站,”

“你是说官府的驿站?”燕东南眯着眼,打断他。

“是,大当家,因为我们钱庄有驿符,所以驿站允许我等入驻。”

“这驿符是当日姚员外大人特别关照的。”韦掌柜特别提示到,燕东南的名字在官宦圈子内有着一定影响力,自然和多年的打点分不开关系。

“唔,”燕东南记起来了“然后呢?”

“当日驿站有官兵10余人把守,我等自然放下心来休息,小的负责的守夜。”

年轻人此时脸更是涨得泛紫,羞愧难当,“不知为何,小的该死,竟然在屋外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便听见有师傅大喊,马车丢了!”

“你是说,连箱子带马车全部都丢了?”燕东南厉声问道。

“小的该死,小的一时疏忽,”年轻人被喝斥吓得全身一震,几乎从椅子上跌下。

“停在驿站内的10辆马车全部不翼而飞,当然包括我们掩饰成装载果蔬干货的箱子。可是奇怪的是。”

年轻人的脸继而有些泛白,“连驿站内的官兵也睡得死死的,一夜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这不是普通的劫财,燕当家,”

韦掌柜沉声道:“这一来,贼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要去潞州提取黄金,似乎对我们的时间安排了如指掌。”

“可是,这次的金银买卖是早在半年前就预订好的,潞州那边的金矿常年与我们钱庄生意往来,按道上的规矩也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断不敢向外泄露一点风声。”

“况且是这么大批量的黄金,光是推个车的都要二十人。”

“这二来,敢在官府驿站里动手,而且做得这般干净,不留下一丝马脚,在三十多人的眼皮低下,将10辆马车货物连马匹一并偷了去,这等贼人岂是等闲之辈?”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那么,我们也要请高手出马了。”燕东南突然下了决心。

他愤怒地拍桌而起,“居然现在还有人敢打申尚钱庄金字招牌的主意!”。

“或者还是先报官?”堂下一个管事提议。

“你忘了咱们金子就是在官府的驿站里丢的?” 燕东南反斥,近年朝中大兴诏狱暗流颓横,官府衙门人人惶恐度日,但求自保项上人头,在这种时候谁又会挺身而出?

“此事就请振埠镖局接手追查。”龚一貉的影子在燕东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恐怕,镖局插手此事太过招摇。消息如果传出去,达官贵人们一旦知道我们钱庄储备单薄,丢失了这么大额的黄金……”韦掌柜谏言,堂堂的申尚钱庄库中没有了钱银,这中原二十余家分店想必一夜之间,呼啦啦似大厦倾。

只怕钱庄倒闭还算小事,如果当初齐大人的事,也一起牵连了出来,这其中的千丝万缕...燕东南想到这里,颈后遂然有了刺骨的寒意。

“韦,说得有理,龚一貉出马确实招摇,那么,”燕东南敲敲额头,脸上的刀疤有些狰狞,沉吟了一会。

忽然,一个冷漠沉静的身影浮上眼前。

“与之相当的,只剩下‘林中三剑’了。”

“林中三剑自从脱离了振埠镖局之后,似乎不曾接下任何买卖。”小震对“林中三剑”素来仰慕,对三位年轻剑客的一举一动特别留意。

“我的买卖,林锦缣一定会接,虽然她傲气得很。”燕东南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此语一出,众人愕然,各自寻思着,燕当家何以能够如此自信?

半年前,“林中三剑”随镖局二掌柜江芜茗不知是出自为什么原因,执意要求一同脱离振埠镖局,龚一貉以多年的养育之情为托词,再三的殷殷劝阻,都无法阻止四人离去。无奈之下,逼迫四人立下重誓:承诺终身不得与振埠镖局的人争执动手,不过问镖局的买卖。见四人的写下了誓词,白纸黑字,龚一貉这才放心让四人离去。从此。威震一方的振埠镖局门下的“六把剑”从此便少了四把。

江芜茗八个月前因“七彩琉璃宝函”一案失去了右腿,同时在场的燕东南也受了伤,脸上被劫匪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褐色刀疤。

据说江芜茗离开镖局之后,只是专心经营牧场,养马放牧。而“林中三剑”则隐居在城外的湘妃竹林的茅屋中,姐弟三人以题字卖画为生。江湖各大门派纷纷盛情邀请三位名剑高手加入,可任凭多少重金盛名诱惑,三人皆不为所动,只在竹林深处修身养性,从未涉足江湖纷争。

“准备笔墨,待我修书一封,倘若林中三剑为我追回黄金,”众人徒然一惊,直起腰背,竖起耳朵。

“我便说出那个秘密。”

“那个关于江芜茗是被谁断去右腿的秘密!”燕东南阴冷地笑着,衬得脸上那一道褐色粗长的刀疤更加狰狞恐怖。

“小楹,将此信速速送予城外的林锦缣姑娘,告诉她,需要什么尽管说。”

“是,大当家。”一个翠衣伶俐的丫鬟接信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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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西郊,了无人烟,远远的是一大片竹林,结霜的竹枝暗哑枯黄。

竹叶上罩着冰霜,在午后的阳光下,晶莹得如同黄玉一般剔亮。

此时传来一阵歌声,林外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着蓝衣劲装短袄,身量硕颀,浓眉大眼,面目明澈俊朗,他手携一篮果蔬,肩扛一把青凛锋芒的宝剑,那剑上还倒插着一只猎来的山鸡。

他边走边唱,唱的正是那首《短歌行》: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歌声中尽是豪迈清朗。

忽然,他噤声停步,满脸戒备,仔细看着竹林的某个方向,侧耳倾听了一会后,正色朗声问道“不知是何方贵客光临?”

伴随竹林间一阵细碎的脚步,钻出一个翠衣少女,披着碧色的羊毛披风,娇巧可人。女子一眼就瞧见他剑上挂的那只山鸡,先是掩嘴一笑,觉得不妥后马上端正神色:“在下是申尚钱庄侍女,燕当家有一封书信吩咐在下交予林锦缣姑娘。”

“燕东南?他也有赏画题诗的雅兴?那我们得要个好价钱!”青年狡黠一笑,对少女挥挥手,随即带领她进入竹林深处。

“未敢问少侠大名,在下小楹。”小楹疾步赶上,目光停留在他剑上的那只山鸡,剑身没入鸡胸,却不见一丝血迹,只见创口处纠结着隐隐冰霜,剑气寒冽凄厉。这把剑,莫非就是……

“林霄绍。”青年答道。

林中三剑的林霄绍!果然,这把就是上古流传至今的“青冥剑”,自古便有“青冥之剑,青凛霜雪,骜然戾天”的说法。少女的脸上似乎浮现一丝隐忧,两人转即便消失在密密层层的竹林深处。

半个时辰过后,两人来到了竹林的尽头,那是一个较大的茅屋院落。外面霜雪皑皑,这小院却是绿意幽幽。各色奇花异草簇簇团团,间中几株藤萝矮木错落雍倚,倒将这简陋茅屋点缀得别意有致。

这些是……,小楹细看院中花木,不禁大惊:紫色的曼陀螺、碧色的迷迭叶、黄色的狼毒花,绯色的女萝藤……,种的竟全是些亦毒亦药的草木!

这“林中三剑”到底是何样的人物?

“燕东南来讨画了。”林霄绍大步流星进屋,小楹跟着进门。

屋内并未生火燃炭,只是鎏金的熏炉缭缭的焚着一种什么香,让人一走进屋子,就感觉神清气爽,遍体温暖了起来。

小楹好奇的四下打量,屋前是一面苏绣绢纱的屏风,绣的是落英纷飞的点点樱花,隔着半透明的樱花屏风朝里望去,厅内陈设甚是简单,里面一左一右对坐着两张案几,左边窗下坐着一个女子,身形姣好,似在作画,右边是个年纪尚轻的男孩,正在案几上临摹书贴。小楹想起临走前小震的那句“林中三剑现在修身养性,只靠卖字画为生”的话来。小楹随林霄绍进入内厅,局于礼貌并不上前,只是垂手站着。

“燕东南?他不会讨画的。”那左边作画的女子头也不抬地答道,声音不大,却有说不出的慵懒。

小楹仔细朝她望去,只见那女子不过二十三四岁,身着皎月色的对襟窄袖短袄,锦纹裹边,湛粉的月华裙,细细的裙折在凳边垂散,似寻常人家的朴素服饰却处处透着精致。她低头伏在案上描绘一张牡丹图,正用金粉勾出丝丝花蕊吐芯,水粉、嫣红的花瓣层叠妖娆,画卷雍容大气。

“好美的画!”小楹心中由衷赞道,“这应该就是林中三剑的林锦缣了,想不到竟是这般年轻。”

“像燕东南这种人,来找我们必然是有事相求。”右边白衣少年轻笑,对小楹略一颔首。小楹迎上他的目光,呼吸一滞,竟有些目眩神迷起来。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如满月,眸如星辰,颊如芙蓉,竟似女子一般的俊俏秀丽。

“难道这就是林扬尘?竟有让女子都自惭形诲的美丽容貌。那传说中:威夺百日,气成紫霞的紫电剑,竟是由这样一个单薄俏丽的少年所有,而这林中三剑,果真就像江湖传言的那样凌厉骁勇吗?”

“我们燕当家有封信给林姑娘。”小楹上前双手递上信笺。

林锦缣抬起头,放下手中画笔,接过小楹的信。小楹看见她抬起头的容貌不由得微微一怔,蓉晕双颐,翦水秋瞳,淡淡的神情,眼神似没有聚焦,仿佛万物都不容入眼。她接过信笺,眼角也是淡淡的扫过小楹。

“燕东南要我们接一个买卖。” 锦缣看完信,轻轻的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眼中似掠过一丝寒风,有了凌厉的光彩。

“哦?那他拿什么交换。” 霄绍把山鸡从剑上取下,鸡身竟无一滴血。

“他的条件倒是有趣。” 锦缣扬眉唇边涌起冷冷的笑意,指尖轻弹,已将那一纸信笺已传至对面白衣少年手中。

“他知道江大哥的事?”白衣少年看完信顿时脸颊惨白。

“什么?”霄绍也大吃一惊。

“七彩琉璃宝函。” 锦缣的声音极轻,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蛾眉轻蹙,心里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疼痛,这疼痛曾经缠绕了多少个日夜?

“是了,当时,燕东南,他也在场!”白衣少年道。

“那,我们接不接?”霄绍若有所思。

三人顿时同时沉默下来。锦缣继续低头作画,白衣少年继续临帖挥毫,霄绍继续摆弄蔬果,谁都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屋里突然的静寂下来,只听得见香炉里燃香成灰的簌簌声。

小楹在众人的沉默中有点尴尬,未得到口信也不便离去,暗暗揣摩着林中三剑各人神色。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林锦缣绘完画卷,将一枚小印沾了朱砂,印在卷轴的左上角,舒了口气,转身向小楹道:“去回了你们当家的,我们接了这个买卖。”说完心中似放下千斤重担,恢复了淡然慵懒的神色。

另外两兄弟也面露喜色,“咱们也坐得太久了,是时候舒展舒展筋骨了。”林扬尘放下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你不去看望一下江大哥吗?或许,再问他一遍。”林霄绍饶有深意的说到。

“芜茗。\"林锦缣念起这个名字,那熟悉的疼痛又慢慢纠葛弥漫开来,一丝丝,一缕缕。

江芜茗,一笔一划的在心中写下这个名字,每一笔都带着被牵扯的疼痛,和隐隐的温暖。

林锦缣的目光飘过窗外庭院里绿意盎然的花草,红叶牧场,这时候,也应是霜雪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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