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梦一样迷幻,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大地。
风寂静的抚过湖面,抚过桃树枝梢,抚过琼楼玉宇,抚过灯红酒绿之后的喧嚣。
这是一个白天歌舞升平,夜晚纸醉金迷的欢娱之处,数不尽繁花争妍,望不尽的车水马龙。
花月春风。
然而当更深的黑夜降临,所有的光亮都黯然熄灭的时候,苍凉颓然从天而降。
万籁俱静。
在那棵桃花树下,月色拂照着一个高挺却寂寞的身影——那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他的白衣在月光下像雪一样洁净,一尘不染,散发着奇异又柔和的光芒。他的身躯挺拔高大,独自一人站立着,好似承受着天地的重量。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剑。
这是一把看起来很旧的剑。青铜色的剑稍像是经历了几百年岁月的洗礼,陈旧苍老。
月光掠过他的脸庞。
这是一张讨天下女子喜欢的脸。
他本有一双多情的眼睛,然而现在,这双眼睛望着远处,显得如此深邃。
他本有一个爱笑的嘴巴,然而现在,这嘴巴紧紧得抿着,显得如此坚毅。
他本有一双漂亮细长的手,然而现在,这双手牢牢的握着剑,显得如此有力。
他本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满不在乎,然而现在,这份洒脱却被他周身强烈的孤独所包围。
他望向何方?这清澈深邃的双眼似乎要看透天地间的万物。紧抿的嘴唇仿佛嘲弄尘世间所有的一切。紧握剑的双手好象要打破眼前无形的巨大障碍。
他的浑身都有一种不妥协不安分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却又被孤寂所缓和,形成了一种矛盾而又和谐的融合。
他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没有人知道
他静静的站着。
夜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暗淡到几乎看不见。
每天早晨起来,桃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
早晨的阳光总是很新鲜,闻起来都带有花的芳香。
然而这一天清晨,当桃花推开窗的时候,却不由的皱了一下眉。
那是经过一夜风雨后的狼籍,窗外的桃树的花朵被雨水打落在地上,花瓣被泥土浸泡的灰黑不再娇嫩可爱。天空也是阴霾而灰暗,看不见阳光的踪影。
春天的暴雨有时来的比夏天更为猛烈,因为它对那些鲜活的生命的践踏远比夏天更为残酷。
桃花怔怔的看着凋落在地上的花瓣,突而又笑了起来,低声道:“花落花开,来年你们会开的更加美丽的。”
“桃花姐姐!桃花姐姐!”琼兰的声音传来,她喊的很急促,像是有什么重要之级的事情,还未进门,桃花便已听到。
“什么事那么惊慌?”桃花扶过她,琼兰因一路小跑而脸袋通红。
“桃花姐姐,你听说了没有?”琼兰喘着气问,“听说-------听说-------昨儿个夜里,雷家庄的雷惊天庄主被发现-------被发现被人杀死在家中!”
桃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琼兰的消息听来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看着琼兰,这个涉世不深的姑娘眼里有着深深的恐惧,不,这绝不是一个笑话!
“听谁说的?”桃花的声音在颤抖,她抓住琼兰的手,也在抖。
“满大街的人都在说!雷家庄已经放出消息,重金缉拿凶手!”
桃花颓然的跌坐在床上,在这个阴暗的早晨,没有比这更加可怕的消息。
雷惊天,那个昨天还在这里谈笑风生的男人,那个以一双铁掌闻名天下的硬汉,他的生命竟然如同窗外的桃花那般,就这样轻易的枯萎了。
翌日,傍晚的时候,百音阁来了两位客人。
年纪略长的那个,约莫30 左右,他长的很强壮,一身灰衣使他显得肃穆沉默,他的眼中有血丝,还有疲惫。他径直的走进来,没有看一眼正在演奏的乐妓。
年纪轻的那个,20出头,着青衣,面容清秀,身材颀长,他的眼里也是深深的疲惫。
他们都佩着剑。
百音阁里,文人墨客,江湖侠士,官府人士经常出没。这两人本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出。可偏他们进屋后,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窃窃私语之声不断,却没有任何一人敢和他们搭话。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一样可怕。
“哪位是桃花姑娘?”年长的男子高声问。虽然看来疲惫,声音却洪亮。
“桃花----她在里屋休息。”弹琴女子停下,怯生生道。
“有劳姑娘告诉她,雷家庄雷惊地,雷惊魂有事相询。”灰衣男子冷冷道。
此二人便是雷家庄的二庄主雷惊地,三庄主雷惊魂。
自前夜雷惊天遇刺后,雷家庄便一日没有安宁过,这些年来,雷家庄凭大庄主雷惊天盖世的武功,极佳的人品和极高威望,在江南一带声名显赫,说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曾经一个人一夜间赤手空拳打倒江南一代七七四十九个恶霸,他的铁掌曾经一掌打穿三尺厚的墙,他曾经被困在山洞七天七夜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却依旧安然无恙的出来。他是武林里的一个传奇,是值得歌颂的一个人物。
这样的一个英雄,他本该活的长久让人景仰,却在前天夜里被杀害了。
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凶手究竟是谁。
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一个事实,然而它却这样真实的发生了。
桃花的脸色苍白。她的眼里有悲伤,自然也有疲倦。
昨夜又是下了一夜的雨,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上,地上,湖面上,树叶上。
雨声是这样凄凉,不知又摧残了多少朵盛开的鲜花。
桃花站在窗前,这个位置,她站了无数次。
她在等人,她知道雷家庄的人会来找她,而她也在等一刻。
雷惊地`雷惊魂走进屋,他们看到一身红衣的桃花靠窗而站,她的红衣像一团火,照亮了将要被黑暗吞噬的黄昏。
桃花转过脸,昏暗的暮色里,她的脸苍白的几近透明。
她看起来是这样瘦,这样弱不经风,然而她却在笑,那笑像冬天的太阳温暖了雷家两兄弟的心。
她的笑是这样动人,仿佛天底下最悲苦的事也能够在她的笑容里溶化。
“你们来了。”
“你是桃花?”雷家两兄弟看着她,她的名字他们听说过,也知道大哥喜欢她,爱慕她。然而却从没有亲眼见过她。刚才近门的那一刹那,看见她时,那摄人心魂的惊艳让人无法望怀。这是一个将火红与苍白融合得如此巧妙的女子,她的笑能感化一切,她的眼睛能洞察一切。见到她,雷家两兄弟终于明白为何雷惊天那么多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是。”桃花轻声道。
“大哥死那日,来过百音阁,见过桃花姑娘?”雷惊地问,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他赞叹于她的美丽,却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是。”
“他可与你说了什么?”
“雷庄主只是与桃花闲话家常而已。”她淡淡道
“听说那日大哥与姑娘的一位好友发生争执?”
“是。”桃花道,她知道雷家的人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如此问她,便必然知晓那日花公子曾试图用暗器伤他,然而桃花也无意隐瞒。
“那人是谁?”
桃花叹口气道:“两位庄主既然知道雷大庄主和桃花的朋友发生争执,就一定知道他是谁,这个答案又何需桃花来解答呢?”她有一双聪明的眼睛,有一颗玲珑的心,她能和不同的人交朋友,然而她却不喜欢正人君子这些所谓礼貌的明知故问。
雷惊地,雷惊魂被她说的甚为尴尬,这女子不但聪明,而且有一张厉害的嘴。
雷惊地轻咳一声,方道:“没想到江湖上神出鬼没的花公子竟然也是桃花姑娘的朋友。”
“我不知他什么神出鬼没,我只知来百音阁听桃花奏琴唱歌的便是桃花的客人,而花公子他又恰巧与桃花甚为谈得拢,那自然就是桃花的朋友。就像雷庄主也是如此,桃花不管他在江湖上如何名声显赫,在桃花眼里,只要他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桃花就要交他这个朋友。”桃花的声音很轻柔动听,说的这话却极有分量,她把雷惊天和花公子相提并论,似是在告诉雷家两位庄主,她交朋友从来没有贵贱之分。
雷家两兄弟闻言一楞,没有想到桃花有如此宽阔之胸怀,一时间对眼前这个纤弱美丽的女子刮目相看,要知道多少江湖男儿也没有这样的胸襟。
“好,很好!”雷惊地赞叹,“既然桃花姑娘这样说,可见桃花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那雷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雷二庄主有什么话旦说无方,桃花知无不言。”桃花说的很诚恳,在她心中,雷惊天一直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虽然每年他只来看她一次,但桃花却是把他当作一位认识多年的好友。
有些朋友是无需要多见面来维持的,他们便是这样,平时的日子,把对方记在心里,想念时便会心一笑。雷惊天对她的情她自然也知道,她无法回报,他也不要求更多。
往往,男女之间,高于朋友但低于情人这样的关系是最暧昧,也是最美妙的。
“依桃花姑娘对于花公子的了解,姑娘觉得花公子可是杀害我大哥的凶手?”
桃花知道,这个问题是必然会问的。
然而会问这个问题,也正是说明了雷家庄对于这个问题的不确信。
“他没有理由杀雷庄主。”桃花说
“但那日他却曾经出手暗算我大哥!”
“那日是那日,那日过后,他便再也没有理由去杀他。”桃花笑道,她的笑里有对花公子的坚信。
“为什么?”
“因为他是花公子。”
因为他是花公子。
这六个字正是真真切切道出了桃花对花公子的了解。
雷家兄弟看着她,现在他们的眼中不但有赞叹,还有折服。
“而且,两位庄主应该也明白,论武功,花公子并不在雷庄主之上,花公子闻名江湖的是他的易容之术和暗器。”
的确如此。雷惊地,雷惊魂暗暗想到,雷惊天并非死于暗器。
桃花看着他们,她知道她说对了。但是有一点,她不明白。“雷庄主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或痕迹能说明杀他那人的武学招术门派么?“
雷惊地和雷惊魂对视一眼,不语。
“那晚难道也没有人看到听到打斗的声音么?”
两人依旧不语。
桃花一惊;“难道——”
“大哥是一剑穿心而死,根本来不及呼叫,更没有打斗。”雷惊魂缓缓道,充满悲愤。
桃花瞪大了眼睛,她无法相信她的耳朵,然而又有几个人能相信名扬天下的铁掌惊雷雷惊天会在没有任何还手机会的情形下一剑穿心而死呢?
“他——可有什么防备?或者被人下了药?”桃花问。
雷惊魂摇头,“验尸之后,在大哥身体里找不到任何药物的成份,也就是大哥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杀的,而杀他那人武功之高,让大哥丝毫没有还手之力。”雷惊魂悲痛难忍,眼眶里似有隐隐泪水。
是啊,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谁都无法接受自己挚爱的亲人这样死去!
桃花的鼻子酸了,可她没有哭,雷惊天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哭。
雷惊地咬住牙,他也是个铁血的汉子。
“三弟,既然已经知道花公子不是凶手,那我们也该告辞了。”
雷惊魂点头,桃花却叫住了他们。
“两位请留步,桃花还有一事不解。”
“请说。”
“既然雷庄主是一剑穿心而死,那想必凶手的剑法极快极准,江湖上最快的剑是谁,最狠的剑是谁,两位为何不从这方面着手去查此事呢?”
“桃花姑娘说的,我们全已经想到,可是没有任何线索,江湖上最快的剑是人称‘一剑破风’的葛沧浪,而那时他却根本不在江南。而且——”
“什么?”
“而且——”雷家兄弟的表情似是有难言之语“大哥身上的伤口甚是奇怪。”
“如何奇怪?”
“那伤口细微到不可见,仿佛只是世界最细的针头轻轻划过!”
细微到不可见的伤口!
“也就是说,凶手的那把剑薄的如同一张纸。”雷惊地说。
薄的如同一张纸的剑。
那便是天下最薄最轻巧的剑!
像纸一样薄的剑能刺穿心脏吗?
问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一定都说不可能。
这本来就是一个听起来不可思议的问题。不但不可思议,而且可笑。
但是桃花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比纸还要薄的剑,不但薄,而且还是天下最锋利的剑。
这把剑,它不但能够辞穿人的心,而且还能刺破天底下最坚硬的东西。
这是一把传说中的剑。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灵玄剑。
“灵玄剑?”
“是,灵玄剑。”
“那是什么剑?”雷惊魂问,他不知道这把剑,非但不知道,简直是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我记起来了!”雷惊地惊呼,“是灵玄剑,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和我提到过,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把剑能刺穿他的铁拳,就是这把灵玄剑,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把剑的故事。”
桃花点点头:“我也是听人提起过这把剑,它已经消失江湖20年。”
一把消失了20年的剑,会是这把剑杀了雷惊天么?“那剑的主人又是谁呢?”
桃花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也很小,我记性一向不好,小时侯的事我不怎么记得。不过我想有一个人,他应该知道这把宝剑的故事。”
“谁?”
“风家堡的堡主,风揽月。”
走出百音阁的时候,天色已黑,雷惊地,雷惊魂回首望着伫立在夜色里的百音阁,此时它已经彩灯高挂,歌舞升平。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本该是个庸俗的地方。
然而里面却住着一个最不俗的女子。
雷惊地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是,让人不知不觉就和她倾诉了那么多。”雷惊魂说。
现在该去何方呢?
雷家两兄弟跃身上马,在暮色中,马不停蹄的朝风家堡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