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行(段小飞)
“公子,我想改行了。”
我立在他的背面,心中止不住的有些紧张。谨慎是我的组成因子,紧张却是久违的形容词。
吹墨候在桌旁,俯着头,静成一幅仕女图。我连粗气也不敢喘一口,--连小莲都说了,面对着他,没人敢呼吸自如。
幸好我修为不浅,我做到了。
他不语。
他在找一本书。
这里是书房。
高大的书橱,清亮的太师椅,纤秀的丫环,瘦弱的他。很标准的配套。除了他一身向外散着的压力。
我亦不再语。
无可语。不敢语。
夏蝉在窗外鸣叫,一丝一丝将汗意叫在我的衫上。
虽如此,我仍偷空想:这蝉,倒不怕死。
乱弹(聂小莲)
小飞死了。
小飞果然死了。
我不惊,只哀。
座上有位白脸儿青衫儿的公子自认风流惆傥地朝我抛个眼风,出于眼下的身分,我不甚有经验地应了个秋波。
公子哥立即咧齿,拿酒大灌。我于是接着抚筝,想着小飞。
我劝过小飞的,我说--当然,声音极低极低,相隔极近极近--依公子性子,你是找死。
谁不知道公子的性子呢?小飞怎么会不知道呢?更何况公子刚把小飞升为右手。
杀人集团“巨人”的右手呢!多么的倚重,何等的荣耀!
我当然白劝了。小飞果然就死了。
我突然就感到凉。寒。
这是夏天呢,我却觉得凉,寒。
也在同时,主角推门而进。
万花楼203号厢房的门被人推开。低眉抚筝的佳人仰首,抬眼,扬眉,一跃而起。
跃起的同时,刀雨漫房。杀意满房。
准确而快速,我杀了我的目标。
功成,身退。空留一架筝,和一屋瞪眼惊惧的人。
我从窗掠出,凉凉的风扑面,和心里的凉遥遥呼应。
--小飞为了与一个女子终生厮守而死,那我呢?我将为什么死?
我是巨人的左手,左手聂小莲啊!!
一个声音说:小莲,小莲,你还不如乱弹去......
煮药(吹墨)
公子给我一个名字叫吹墨,可是我从来没有吹过墨呢,我是煮药的丫环。
我总在晨早里,把那小碳炉搬到公子书房前的院子。这时的天,总是最最明亮的,我的心情也总是很好--跟着公子,会有什么不好的呢?
摆好炉子,我就起了火,把药放进去煎着。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做了,等着药好罢。公子叫我等着,我就总是等着,从不会走开的。一个时辰药好了,太阳也出来了,我便把药端进去。
公子已经坐在书房。
我猜这应该是补药,因为公子除了瘦,倒从没见过其它的病。而如果真是补药,我想我无论如何得找个时间跟公子说:这药肯定是假的,不然怎么喝这么久,还是一样瘦呢?
不过,想来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顶多是笑笑:假的?哦哦,假的。
公子就是这样,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比我这个丫环还要糊涂。可是呢,可是偏偏好像很多人怕他的样子。
不止是怕,而且是非常怕,怕到要死的那种怕。我看他们对着公子时,连手指头应该放在哪里都经过了考虑,搞得我也忘了公子从来没有骂过人,跟着小心起来。比如刚才那个什么小飞的,一大早跑到府里来,在窗外还趾高气昂呢,一到公子房里,嘿,连知了的声音都比他要大些呢。
这些人都有点神经兮兮,实在不讨人喜欢。我记得我曾经把这个高见说给公子听,公子从书中抬头,很有一点笑意:吹墨,该煮药了吧?
那天我陪公子看书看到天亮,确实是该煮药了。
抹剑(公子)
人人都叫我公子。
我就是公子。
我从不生病,相反,是病生了我。当我还在娘亲身子里面时,便见着连皇帝都敢不见的神医。
神医对爹娘说,除非服这种药,否则我活不到出来的那一天。可是服了药,我一生都是病人。
病人。
十一岁那年,我第二次见着了神医。神医一看我就摇头,他说,你要是天天这么喜怒无常,必活不过十五。
于是,我从那天起被训练得风轻云淡。
无悲,无喜,无哀,无乐。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师父说,杀人!
武林第一庄弹剑庄的少庄主,从此有了一个宏大的梦想。他瘦弱,可是他一手创办的“巨人”,却是江湖上最强大的组织。
杀手组织。
除了每天得喝一碗苦药,我没什么不顺心的。哪怕我下一刻就死去,我也已经活过一次,成功过一次。所以,我从不生气。这一点,吹墨知道得最是清楚。
可是,昨天早上我就大大的生了一次气。
小飞说他想改行。
改行!
我刚把他升为右手,他说要改行!
杀手有杀手的规则,入了行,就是交了命。你要走,我可以留你命吗?
我得服众。组织里不是只有一个段小飞。我要是留了段小飞的命,那么组织就不再有人。
我没有选择梦想的权利,我不能连一个梦想都不剩。我更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失败。所以,哪怕段小飞是最优秀的,我也只好杀了。
当我拿出剑的时候,我先掏出我的手绢抹了抹。我说:小飞,杀了你之后,这把剑我会封起来。我不会让你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在一起。
我不想杀你,只是由不得你。
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