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
最近确实有些忙，本来想，虽然宣皇的遗言似乎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说的，但毕竟答应了，也该去一趟卫潋以实现诺言。
但是，已经连在两国之间来回一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
暂且放一放吧，以后一定去的，我想，也只好这样了。
可没有多久，久违了多年的战火居然又在青盛边境燃起！
西若一直对青盛虎视眈眈，只是忧惧青盛会与卫潋联手应战，才始终按兵不动。
卫潋临海，如今正好遭到百年不遇的巨噬风暴（其实就是海啸），伤亡极大。
西若趁卫潋今时自顾不暇，无法兑现五年前对青盛的诺言发兵过来救援，竟连个藉口也不找，无耻地对青盛出兵。
战事一起，盛京昔日的繁华景象不再，但，并没有人过于惊惶慌乱。
百姓依旧安然生活，那样的淡定从容。
不少百姓自发地向国家捐献钱粮衣物，送别远征的丈夫或亲子时，他们也是笑谈离别。
让人不禁对他们心起敬意。
我们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这令人动容的一幕幕，不少老臣的眼睛是湿润的。
于阁身着银色铠甲，按缰佩剑，带着千棋卫远远驰来。
我与众臣走下城楼，在城门前笑着迎他。
于阁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身姿利落俊逸。一身雪亮的银色铁甲闪烁着冷冷寒光，他一动作，铠甲便发出冷硬的金属刮划碰击之声。
我拱手：“于大人一路保重，望早日凯旋。”
其实本该称他于将军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于阁从来不允许别人如此称呼自己，连左聿也不会如此称呼他。
于阁的神情难得的没有紧紧的绷着，他看着我，忽而低声说：“我，会很快回来。”
众人纷纷郑重地朝他敬酒、祝词。最后，于阁单膝跪下，对城楼之上的左聿行礼，然后重又跨上马背。
鼓响三巡，号角声起，他们将要出发了。
于阁端坐于马上，双目沉静，面容坚毅，身形挺拔如剑。
他最后看了看我，微张了嘴，像是要再说些什么。
我便微笑着看他，静静的等。
于阁却什么都没有说，收回目光，高扬鞭，就此策马而去。
千棋卫和其他将士兵卒在他身后严阵前行，于阁的背影很快便远去，隐没天边，模糊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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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数十朝中重臣一起留在清平宫里，没日没夜地处理随时从前线传来的战报、各地征交上来的粮饷，还有不断补充进来的投军名额。
西若这一回，确实是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才对青盛出兵的。
于阁那样的勇将，竟然也只是与西若暂成平手。
左聿的眉，皱得愈来愈紧。
当左聿提出要御驾亲征时，众朝臣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一时争执不休。
大臣们担心他的安危，而且如今后宫未传子息之喜，他此时若是遇险，帝位一旦空悬，百姓人心不稳，青盛会更乱，也正好中了西若的下怀。
而赞成的大臣则认为，君王若御驾亲征，必能极大地鼓舞士气。
各抒己见后，吵嚷得更加激烈。
确实，在战争中，士气是极为重要的，古人亦有气实则斗，气夺则走①的说法。左聿若能亲临战场，必可鼓舞将士。
另外，左聿登上帝位已经一年有余，却还没有做出什么可以服众的功绩。位尊无功，这是必须避免的，如今正好可以让他历练一下。
好剑，便须得锻打淬火。
我虽然也赞成左聿赴前线亲征，但也担忧他的安危，毕竟，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尤其对于帝王而言，他的性命并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
我于是一直不语。
左聿忽然看向我，问道：“不知国辅大人意见如何？”
这时，满朝的大臣都停下了争吵，也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对左聿淡淡一笑：好啊，就这样把山芋抛给我了。
左聿挑挑眉：叫你不出声。
好，你强！
我拱手：“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微臣斗胆问陛下，生死之事，可曾考虑？”
朝堂一时安静，静得连大臣们呼吸的声音都不闻。
左聿凛然道：“寡人只愿家国安平，若果真命丧战场，却可换取我国太平，寡人即使为此殒命亦在所不惜！”
众臣纷纷色变，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我也赶紧跪下，抢在他们之前说话：“陛下悲悯之怀，微臣万分钦佩，请允微臣效死相随陛下奔赴战场，杀敌护国！”
众臣呆了一呆。
我马上又高呼：“陛下万岁福康！青盛永享安平！”
他们只好跟着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下了早朝，左聿急急地将我拉到书房，关上门就问我：“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说：“支持你啊，你不是……”
他不耐地一摆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我，有点着急，“你真的也要去？”
我明白了他要说什么，笑：“你能去，我不能？”
左聿又气又笑，道：“许子言！你以为是去打猎？”
我说：“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去不成的话，你也去不成。”看他一怔，我又说：“刚才朝堂之上，他们已经妥协了，我也已经在他们面前保证了要护你平安，若是食言，以后我这个国辅还怎么当？”
左聿忧虑：“可是我本想把国事暂时交给你打理的。”
我拍拍他的肩：“宽心，我能给你找几个强人来管，裴源那几只猴子也该历练历练了；有他们在，青盛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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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棋溜进帐里，神秘兮兮地：“小侯爷，我看见于大人了。”
我试了试手里的弓，一边说：“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二棋小心翼翼：“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呃？我放下雪狩，说：“怎么办？会挨骂吗？”二棋苦着脸，肯定地点头。
“怕挨骂怎么还过来？”于阁走进帐中。
果然……脸色不太好。
我笑笑，说：“总不能让陛下一个人过来。”
于阁皱眉：“陛下亲征也未必是好事，要一边对敌边保护他，我怕自己会分心，何况还……”他看了看我，没有说下去。
我猜他其实是想说：何况还有你——整一个大包袱……
我拿起弓，说：“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忘了我的骑射也是极好的了？”
于阁：“又不是打猎！”
和左聿一样的语气……
这时帐外号角声忽起。
于阁脸色微变，二棋叫道：“不好！敌军竟然夜袭了！”
我们冲出营帐，外面炬火四燃，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微明，兵卫已经有序地齐集起来。
于阁道：“你到陛下营帐去，二棋，你护在这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队列那边。
西若像是要打游击，只是不大不小地胡乱闹了一场，然后就鸣金收兵了。
由于我们早早发现了敌情，守卫也极为严密，一仗打下来，伤亡极少，算是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接下来，于阁却反常地将执勤的巡卫人数大大减少，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赶进帐篷里去睡大觉。
我想了想，低声问他：“养精蓄锐，是担心西若会在明天来场大战么？”于阁看了看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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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西若果然再次来袭，横军扬旗，人数竟是昨日的三倍不止！
我暗暗摇头，你们以为就昨晚那么一场胡闹，我军铁定会惶惶终夜，以至现在疲惫不堪、倦于抗敌么？只可惜，我们青盛的将士也并非易与之辈。
千棋卫御马于前，我们三人就在数列兵卫之后勒缰驻马，而身后，三军兵士正严阵待命，铁甲在初升的旭日下闪着冷冷寒光。
我微微侧脸，身边的是左聿和于阁，此时的他们均是正色敛容。
微笑起来，左聿这个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举手投足间亦已带着君王威仪。
于阁忽然对我说：“不要离开陛下。”我郑重颔首。他顿了一下，又道：“保重自己。”
我握紧了手中的雪狩，微笑，说：“放心！”
于阁不再看我，驱马上前，至千棋卫前方停了下来。
西若的领头大将也策马至军队前。
霎时间，仿佛整个战场都在此刻肃穆下来。
于阁拔剑，高举，忽而用力将长剑一挥而下——
他沉声而喝：“战——！”
双方战鼓齐齐擂响，雄浑嘹亮的号角随之高鸣。
鼓过三巡，两军皆高举枪戟，齐齐呼喝呐喊着两相奔交而战。
我和左聿立马于后，被面前这番铁血酣战之景震撼得心曳神驰。
偶尔有几个敌方的士兵闯杀过来，也被护在我们马前的兵卫迅速斩亡。
这是一场鏖战，两军直杀到了正午日烈。
双方将士皆已有了疲色，仍难分出优劣之势。
这样下去，熬到最后也未必能分输赢。
左聿按住了剑，凝目前方，一语不发。
我有点不安，驱马更靠近他一些。
忽然，他扬鞭策马，冲出保护着自己的兵卫圈，向着乱战之军冲去。
我一惊，也夹紧了马腹，扬鞭催马，追上前去。
“杀啊——！”左聿高呼道：“青盛男儿！为家国而战——！”声音略带嘶哑，却是高亢振奋！
他已抽出宝剑，俯身贴马，将近旁的敌军士兵一一斩杀，剑法迅疾利落。
我也抽出身后箭矢，搭箭控弦，将朝着左聿奔去的敌方士兵尽数射杀。
我军将士的气势忽而猛然高涨起来，呐喊声动地震天。
那几列个负责保护我们的兵卫也赶了上来，一个个都是亢奋激动，与我们一起挥剑杀敌。
“许大人！你的箭术真是了得！”一个小兵护在我身前，扬剑杀掉一个敌方的士兵后高声道。
我笑：“那你以为我是过来喝茶的？”
小兵也笑，然后忽大叫：“陛下小心！”
我连忙看过去，原来左聿那边来了个厉害对手，正打得热闹，左聿实战经验少，刚刚那士兵一剑刺来，左聿虽敏捷避过，手臂却挂了彩。
急忙驱马过去，一面扣弦而射，将那个还要再补上一剑的士兵穿胸射杀。
厮杀，防卫，我和左聿并肩而战，直至黄昏残阳如血。
我喘着气，汗湿的额发贴在脸上，更多的汗滴则顺着湿发缓缓淌下来，由于还戴着半脸面具，更是觉得难受。
西若败迹已露，却还在死死撑着，不愿退兵，不肯服输。
忽听一声劲啸破空，一枚流矢从敌军那边长射而来，射穿了我们一名士兵的头颅。
随后，千万支箭矢朝我军射来，我方士兵纷纷倒地。
我凝神远眺，原来西若又遣了一支负弓善射的士兵，妄图可以改变于他们而言越来越不济的局势。
勒马立定，我反手抽出一支箭来，稳稳张弓开弦，遥遥对准敌方领头的射箭手。
哪知此时又一支疾矢厉啸着飞驰而来，箭头正指着我身边的左聿——
急忙一挥雪狩，用弓身险险将那箭矢打偏方向。
我居然还有这种潜力，看着那支箭射空落地，我侧首，朝左聿微微一笑。
他也望着我笑了。
突然，左聿脸色大变，伸手要来拉我。
可是手未触到我的衣袍，他的半边脸已溅上了嫣红的鲜血——
我的血。
“不——！”左聿睁大了眼，厉声叫起来。
剧痛。
慢慢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时，温热的液体突然涌出了我的口鼻。
看向不远处的地面，那里，一支黑羽箭斜斜插在地上，箭尾翎羽犹自轻颤。
刚才，正是它破空而至，洞穿了我的咽喉。
鲜血带着我的体温涌下来，淌到衣袍上，滴落于我垂在身侧的雪狩上。
脸上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马背，此时已染满刺目殷红。
声音，刚才还那么震动人心的杀敌呐喊之声，似乎都已经消失了，周围变得很安静。
厮杀还在继续，可是没有声音。
我听不到。
左聿的眼中溢满绝望，他大张着嘴，双唇翕动，像在呼喊着什么。
是什么？我听不见……
身体失了气力，缓缓向后倒去。
在最后，我朝左聿微微一笑。
……聿，抱歉了，说过要帮你战退敌军，再一起回去继续施行新政的。
可是，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下去了……
脸仰起，闭目前……满天绚烂晚霞。
身体像是被人在背后稳稳托住，双目已经紧阖，再也，看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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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气实则斗，气夺则走”一语，系出自《尉缭子》一书，意思是，在对敌作战中，如果士气饱满旺盛就立即投入战斗，而一旦士气低落不振就迅速避敌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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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盛別史》：
魏历六十一年，西若国举兵攻打青盛。
青盛国君御驾亲征，国辅许子言辅佐之。
青盛国大败西若，许子言战殁沙场……
故事，仍在继续……
（作者：千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