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程余剑有点不安,侧耳听了听,房内并没有传出令人心惊的斥责声,又或者是让人胆寒的惨叫声,微微呼出一口气。
张显仍然很耐心:“没有胃口吗?怎么不吃饭?”
许子言用力眨几下眼睛,不理他。
张显又碰个钉子,但还是继续和颜悦色地:“想吃什么?我让厨子给你做。”
许子言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那!转过脸来直视张显:“我不是六皇子。”
张显点头:“我知道。”
许子言:“咦?那你该放了我。”
张显显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可是六皇子不见了,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叹口气,“你能帮我们找到他吗?”
许子言有些黯然,你们找不到他了,六皇子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知道他在哪的,对不对?” 张显温言。
许子言摇头:“我不知道。”魂之大河流动不息,已去之魂附于何地,我们如何得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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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言在黑暗中睁着眼,想起过去,师父和师兄;想到这几天的经历,还有林大哥他们的生死不明,心中一阵阵的难过与迷茫。
我要好好活下去!许子言最后想道,师父,我会好好的!
迷迷糊糊中,许子言感到有人轻拍自己一下。
许子言惊醒。
黑暗中辨不清床前之人的面容,但许子言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那个挺拔的身影。
“林大哥!”许子言低呼,一下子坐起来。
林修臣淡淡地笑着,低声应道:“嗯,是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许子言抓紧林修臣的衣袖,再也不说话了。
林修臣轻声说:“我来晚了。”
……
林修臣托起许子言的腰背飞檐走壁。
越过高高的围墙,许子言回过头去,这儿原来是个庄院,火光流动,巡逻的人不多,走动查勤却甚是严谨。
许子言笑一下,对离得越来越远的火光伸个舌头。
周围高大的林木飞速后退着,在黑夜中动如鬼魅。
许子言唇角的笑意一直不减,眼睛亮亮的。
“快到了。”林修臣忽然说。
“林大哥,你没有死。” 许子言的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林修臣看一眼少年垂下的眼眸,心想,他是真的担心了吧。慢慢地,胸膛里涌起一股暖意,淡淡的却让人感到很舒服。
不多久,前面果然出现一小片空地。林修臣轻轻落地,十几个人影从林中走出来,各人都牵着马匹。
走在前面的四棋高兴地说道:“将军可带着小公子回来了!”
林修臣嗯一声。
这时,二棋等人才微喘着气赶上来。
“将军的身法好快,属下等几乎追不上了。” 二棋抹把汗,半夸半怨。
林修臣才意识到这一点,微微一怔,这个,确实有些不该。
四棋问:“没有追兵?”
二棋轻蔑地:“那些猪,哼!” 许子言笑。
林修臣:“好了,快上马吧!”又对着许子言说:“今晚辛苦一些,我们明天就能到都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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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透出稀薄的光时,许子言已疲惫至极了。马蹄反复的腾跃落地,许子言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卸了上百次,又被皮肉勉强的连接着,身上每一处都又酸又累又痛。
许子言却一声不吭。
林修臣尽量把马驭驶得又快又稳,看看坐在身前的少年,开口:“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
许子言心想:可是林大哥你也很累了啊。但还是把头向后靠着,不多会儿就再抵不过疲惫,沉沉睡去。
倚在身前的重量很轻,林修臣望着子言歪靠在自己怀中的侧脸,连日的奔波劳累,再加上生病和昨日的变故,少年似乎有些消瘦了。
确实累坏了吧!林修臣不自觉地把手臂轻轻收一下。
可是,真的是很坚强的孩子呢。
……
马蹄停下时,许子言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 林修臣在许子言耳边道。
许子言抬起头。
高大的城楼气宇恢弘,数十高悬于上的锦旗在风中张扬,猎猎作响。
宽阔的城门人来人往,一副热闹繁盛的景象。
许子言眼帘颤动一下。
师父,我回来了。
就是这里,离你即使以千万之遥也无法衡量的地方,我回到自己的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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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把茶杯重重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程余剑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叫人不见了?”
程余剑低着头不敢说话。
“找!!”张显怒吼。
程余剑忙退出去,刚要把乱成一团的下属安排好,却突然想到:昨天派出去的人,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程余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一个也没能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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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宫
华安殿
左文宣微微颔首。
林修臣又道:“质子被我们劫回,西若或许会借机发难,陛下不可不防。”
左文宣:“他们已经发难了。”
林修臣抬头。
左文宣做一个放心的手势,继续道:“昨日收到西若的文书,他们居然理直气壮地指责寡人蓄意挑动战事。”把桌上的锦面文书抛给林修臣, “挑动战事?岂有此理!青盛已非昨日之国,不必再受西若制肘!”
林修臣听出这是说:要打仗,可以啊,出兵吧,寡人奉陪!不免皱一皱眉。
合上文书,林修臣淡然道:“陛下三思,战事能免则免。西若的使臣会在半个月后出使我国,我们可以先行谈判。西若违约在前,本已理亏,相信不敢妄为,招致诸国不齿。”
左文宣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也好,就依你所言。”又问道:“这次出行没有泄露身份吧?”
林修臣回道:“没有。”心下道,要是二棋老兄把那一声“将军”喊完或许就能成功的泄露了。
左文宣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开口。
林修臣很直接:“许子言已在安和苑安顿下来,陛下有空去看看他。”
左文宣一愣,沉吟半响,才缓缓地说:“我哪有面目见他。”
林修臣平静地:“都过去了,太傅亦不愿看到陛下自责至今。”
左文宣转过身去,默默的看着书房一侧。
故人音容,轻言浅笑,昔日幕幕,又再浮现。
仿佛,那人一直都在,未曾离开。
林修臣也静静地立着。
左文宣低声:“太傅本不必死,是我求他把六皇弟送到西若,我只对他放心……” 左文宣闭上眼,战争,谁愿意打呢?十年前,我失去了太傅和亲弟弟,那孩子失去了父亲和家。
不敢见他,无面以对;更怕,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
“很坚强,又勇敢……” 左文宣怔住,慢慢回过身来。
“……本以为是个孤僻的孩子,没想到却很爱笑。” 林修臣继续道:“刚开始时只挑白日睡觉,天一黑就开始到处乱跑,执勤的千棋卫苦不堪言。我问他怎么不睡觉,他只答了六个字。”
左文宣好奇地:“是什么?”
“不眠鬼,夜游神。”
左文宣微微地笑:“后来呢?”
林修臣:“小祥子教他玩蹴鞠,告诉他大家都睡醒后一起玩。千棋卫才不再向我哭诉。”
左文宣:“除了议事出谋,你很少一口气讲这么多的。”
林修臣:我是为了谁啊!
左文宣:“好好照顾他。”又说,“寡人会去看他。”
林修臣恢复寡言本性:“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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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臣经过安和苑,听到许子言在喊:“哎呀,你这个笨蛋!这边是我们的球门啊!”
林修臣又退回来,远远地看到许子言身着白色束腕短衣,长发高高扎起一束,显得神清气爽。
笨蛋二棋抹着汗嚷:“昏头了昏头了!”
许子言无奈地道:“你都第N次昏头了……”跑起来喊:“再来,把布石队击败!”这时才看到站在树阴下的林修臣,高兴地抡着胳膊:“林大哥!”
阳光似乎成为少年的陪衬,在这一刻稍稍黯淡下去。
林修臣微笑着:“玩蹴鞠?”
子言:“过来一起玩啊,把这个大笨蛋换下去!”
二棋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林修臣:“我不会。”
许子言跑过去:“我们快要输了,居然只进了一个球,还是我进的!”抓住林修臣的手往里拖。
布石队不接收二棋,二棋只好做唱筹。
许子言夺到球,连越二人,眼看就要冲到球门,小祥子从一侧跃出,许子言把球轻轻抛至胸前,再猛一顶出——
早已准备好的林修臣接球,干脆利落地一转身,球稳稳入门。
许子言兴奋地高举双手跑过去,与林修臣四掌相击。
一个球,两个球……蹴鞠在许子言和林修臣之间蹦来跳去,小祥子与战友们拼了死命地围攻兼防守……
比分被扳平时,小祥子恍恍惚惚地想,这两个人,一个好像是我亲自传授的,另一个据说从没碰过蹴鞠……
林修臣愈加得心应手,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越过敌军布防,再来一个潇洒的倒挂金钩——
二棋举旗:“中国队进一球,领先一分!”
许子言暂时客串啦啦队队长,率众宫女太监鼓掌欢呼。
布石队队长小祥子终于抗议:“林将军一个敌十,我们毫无胜算。”
中国队队长许子言表示理解:“你们可以加人。”
唱筹二棋看过去。
小祥子:算了,不能输得太惨——虚弱地当机立断:“不必了,就这样吧!”
……
这是一场毫无意外的胜利。
子言把额巾扯下,与众人一起弹“巾”相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