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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霹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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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巨船破浪而行,甲板上仍是灯火通明,正中央立着一位逾立之年的紫袍男子,面对滔滔江浪,负手无语。霍致风匆匆赶来,倒头就拜。

“孩儿参见义父。”

原来这中年男子正是霹雳堂堂主霍为善,见义子到来,霍为善面寒如霜,似有愠怒,道:

“哼,你还认得我这个义父么!”

霍致风脑门渗汗,浑身一颤,慌忙跪倒甲板之上,道:

“义父恕罪,孩儿自知犯下滔天大错,请义父赐罪!”

霍为善冷笑道:

“念在你生擒天泽上人有功,义父且不罚你。你且听好了,阳王要的人,你断断不可再插手阻挠!”

霍致风边磕头边求道:

“义父,念在与蝴蝶门交好数年的份上,让孩儿将浅梨带走,可好?我定会将她妥善藏置,定不会让阳王发现!”

霍为善听到义子忤逆之言,怒极转笑,嘿嘿一声之后,喝道:

“好个风儿,你竟糊涂至此!枉费我对你一手栽培,他们皇家势力,岂是你能想象的,妥善藏置,哼,你藏到哪里都是大陈国境,难道你以为能逃出阳王手掌心?!你莫多言,为父心意已决!将那女子交出,也好杜绝祸患!”

见霍致风还欲再求,霍为善心下不耐,斥道:

“你竟然连义父的话都敢违抗了么?!你可记得你的性命是谁捡回来的?!”

霍致风闻言一愣,想起义父将自己收养长大,更为自己输血疗伤,如此情深意重,她还能如何再辩?!心道:罢了罢了,大不了明日带着浅梨出逃,若是日后义父怪罪,我只将我这条命还给义父便是!

她从小被霍为善当成杀人机器,七岁便已开始剑荡江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因此人人惧怕,称她“蓝煞”。因此她的心性亦是比常人残暴,想法如此极端,也是常理。

定下心念,便不再央求义父,转身欲走,却听霍为善喝止她脚步,又吩咐道:

“明日你便先行回霹雳堂,妥善接待阳王殿下,不得有任何闪失!你放心,阳王离开霹雳堂之前,为父都不会为难于她。”

霍致风心头一凛,知道义父支走自己,是怕自己带浅梨私逃,义父如此心思缜密,看来早有防备,又见义父身后站着左右护法,一人身格魁状,脸上斜拉拉一条硕大刀疤,正是左护法解鲲;一人脸胖身肿,体胚惊人,正是右护法禹覆城。霍致风一见这两人,便知义父此番竟带了他两人出门,一定是震怒无比,因更觉私奔无望。霍致风心道:如此看来,浅梨竟逃不了落在那□□王爷手中,哼,逼不得已,我将那阳王杀了便罢!总而言之,我决计不会让浅梨有任何闪失!

霍致风浑身冷汗地回了自己卧房,拉起浅梨就走。晟琢见她面色惨白,隐约汗渍,似乎受了极大打击,竟还有些失魂落魄,不由心下不解。临出房门时霍致风道:

“我明日先回霹雳堂,上人您好自为之。”

言毕牵着一脸讶然的浅梨走了。

晟琢躺在床上,整理着凌乱的思绪。武林三大门派中,霹雳堂与蝴蝶门原来早有暗中往来,国师与蝴蝶门关系亦不一般,而从此次刺杀王上之事看来,似乎是蝴蝶门遭人陷害,这里面到底有何联系?难道霹雳堂出卖了盟友,求荣于皇室?一时突然想起泄漏这诸多消息的小人儿来,不由又好笑又担心,方才霍致风走得及,她竟忘记告知蝴蝶门被满门通缉之事。

晟琢心道:或许她是这盘棋局中,唯一我没能料到的棋子。她的出现是否会打乱整盘棋局呢?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方才睡了。

一觉醒来,阿澄过来请安,道:

“堂主有请上人。”

一路带她过去。今日阿澄的腿脚似乎有些不太灵便,不知是何缘故。进了房门,有位紫袍男子迎了上来,很是热情:

“上人昨夜可休息得好?船上颠簸,实在抱歉得紧。”

晟琢回礼道:

“堂主客气了。”

“哪里哪里,上人请用茶。”

客套之后,又是茶水伺候,晟琢等着他葫芦里的药现身。

“其实霍某这次有个不情之请。”

“愿闻其详。”

霍为善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望着浩瀚历江,神色肃然。

“如今天下,局势动乱,撒克孜边境滋事不断,宫内奸臣妖言惑主。为了天下苍生,上人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

“霍堂主错爱了。本王一心匡扶王上,内排奸臣,外破敌国,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上人何须客气,就凭宁府实力,我大陈国迟早以您为尊。”

晟琢皱眉道:

“霍堂主的话,本王不懂了。”

“哈哈,就凭上人手中前朝梁王宝藏,足够富可敌国了罢!”

晟琢莞尔道:

“原来这等江湖传言,霍堂主却当了真。”

江湖传言前朝梁王逃遁在外时,将国库财宝悉数藏于某处,而藏宝图,据说就在当今皇族手中,上人自然也是被怀疑持有藏宝图的皇族之一。

“如果霍某弄错了,这些年来宁府死士四处云游探险,似乎不像是因为闲情逸致使然罢?”

晟琢沉下脸来,好个老狐狸。

“霍堂主多心了。”

“既然上人执意,霍某也不勉强。实不相瞒,明日阳王会在本堂与上人您会面,霍某本想为上人您求个请,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晟琢不为所动,笑道:

“好久没与七皇叔畅谈,本王亦是期待得紧呢!”

霍为善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不露分毫,道:

“如此甚好。阿澄,送上人回房歇息。”

望着晟琢返身离去的背影,霍为善冷哼一声,心道:这个天泽上人,我看是不知死活!

晟琢站在门口,忖道:霍为善居然连宝藏的事都想插手,看来他对天下亦有垂涎之意,与七皇叔勾结亦是自然。推门进了房,坐在椅上稍一沉吟,拿起昨日寻到的毛笔疾书起来。书毕,窗外天已微明,晟琢突地心念一动,那个天下第一歌姬奚如水,不知现在是生是死?因叹道:

“唉,横竖,是挨不过今日的。”

“大清早的叹什么气呀?看你年纪轻轻的,言行举止怎么像个老人家一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晟琢难以置信的抬头望去。果然,床上和衣而卧的正是昨天那位红衣少女,蝴蝶门少主,花浅梨。此时她正趴在枕头上,斜了脸看她,脸上红晕未退,睡眼惺忪的样子,长发也是自然地散开,显得她没有了昨天的稚气,而是带着些成年女子的妩媚姿态。晟琢一望之下,竟又有些忘情,看得连眼睛都未来得及眨。浅梨也不害羞,由她看着,自顾伸了个懒腰,问道:

“怎么啦?是不是发现我很美?”

晟琢一惊,有些脸红,刚才居然就这么盯着一个女孩子看了那么久,实在是太无礼了。正待起身赔罪,浅梨伸出一只玉臂,娇声道:

“老人家朋友,过来陪我睡好不好?”

晟琢愣住,这样的请求让她如何是好?她这边迟疑着,浅梨不乐意了,开始嗔道:

“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是不是反应迟钝来?”

晟琢叹口气,只得上床,拣着离浅梨有些距离的一侧躺好了。还想刻意留出些距离,却不料她匍一躺下,浅梨便依偎了上来,头枕着她的肩,玉臂随意搭在她胸口,扑鼻而来的少女清香让她胸中一窒。

这种亲密旖旎的姿势她从未经历过,虽然浅梨也是女子,但这柔软满怀之下,晟琢竟然发觉自己怦然心动,不由一惊,心道:我是怎么了,为何一碰到这个小朋友就没了招架之力?此番被她这么一靠,我竟生出些莫名的心思出来,这到底是为何?左思右想也没个答案,正胡思乱想间,怀中人儿幽幽叹了口气,道:

“她走啦。”

晟琢知她说的是谁,心忖:霍致风真的走了?看昨天的神态,她应该不会丢下浅梨,到底为甚么突然离开?

正疑惑不解,却听浅梨继续边叹边道:

“我有些难过,老朋友,我好像被霍伯伯绑架了。”

绑架?这种话也只有浅梨能说得出来。晟琢低头看她,见她阖着眼,似乎还在睡梦中,说着梦呓一般。

感觉到晟琢的视线,浅梨微微拉开眼帘,娇弱无力的样子,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呢?”

晟琢心道:我亦是被绑架而来,恐怕一时不能救你。又见浅梨略带忧郁的脸庞,心下不忍,因道:

“放心,我陪你。既然交了朋友,那就游戏一起玩,绑架一起绑。横竖有我照应你,有我就不会让你吃亏。”

浅梨哈哈笑起来,道:

“你这个朋友可真是交得太及时啦,你这么有义气,我也放心啦!”

打了个呵欠,又道:

“昨晚一夜没睡呢,好困。”

“那你好好歇息吧。”

浅梨轻笑一声,撑在晟琢身上,抬起头对晟琢道谢。浅梨瑶鼻就快要抵住晟琢的下巴,樱桃小口在她脸颊旁边说话,端地吹气如兰。晟琢勉强稳下心中激荡,只听浅梨说:

“你真好,我今天早上,被小疯子说的话吓到了,实在有些怕。小疯子又走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见着你我很安心,你是这里我唯一的朋友了。其实我真的有些怕。”

晟琢心中一荡,伸手扶住她香肩道:

“不用怕,我会护你周全。”

浅梨闻言极为开心,满脸绽开了笑容,如同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道:

“你也这么说呢。呵,小疯子也这么说过。细想起来,小时候还有位姐姐也跟我说过。”

浅梨在晟琢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了,边眯着眼睛打盹,边和晟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时说及了自己的儿时趣事,浅梨道:

“爹爹总是闭关修炼,从小我就总是一个人,只有十七叔照顾我,可是他太严肃了,我不喜欢和他玩。”

“很小的时候有个姐姐也像小疯子一样和我玩儿的,我很喜欢她哦,她长得好美好美,她对我好,我很欢喜。不过,后来她走了,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小疯子最好玩了,我很喜欢她,以前她常常来找我,玩得好开心,我们每天都睡在一起,害我后来没了她,都睡得不安稳。不过后来她也忙起来了,也不怎么找我玩了。”

“我觉得小疯子变啦。这次她走了,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很伤心。”

晟琢已经习惯浅梨跳跃式的讲述方式,认真的听着,最后的话,竟让她有些伤心。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她。”

浅梨搭着晟琢的肩,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又道:

“也很喜欢你。”

言毕脚也搭了上来。晟琢听她鼻息渐渐沉重,竟是睡着了。

晟琢耳朵里回响着浅梨那句“也喜欢你”,波澜不惊的心底竟澎湃一片。

甲板上阳光明媚,江面上难得的平静。浅梨一觉醒来,精神大振,便拉着晟琢出来看“海鸟”。晟琢已经说了很多次,那不是海鸟,是信鸽,再说了,这里是历江,不是南海,怎么会有海鸟。浅梨却拉着她死命跑向甲板,刚刚那只不小心被她从窗口看见的信鸽估计正在冒冷汗。

“咦,你看,在那个人手里呢!小海鸟。”

浅梨指着前方人影,说道。

晟琢定睛一看,信鸽果然停在那人手上。听到声音,那人回过头来,眼里透出的寒意让晟琢心头一惊。此人右脸一道狭长刀疤,显得眼光煞是凌厉,鹰钩鼻长在满脸横肉的脸上,更显得阴险狠毒。那人见了晟琢,狞笑起来,道:

“原来是天泽上人。”

松手放了信鸽,抬步往这边走来。浅梨紧张地拉住晟琢的手往后退:

“是左护法解伯伯啊,我们还是不打扰啦。”

说完就想溜,解鲲伸手一抓,口中喝道:

“哪里走!”

一把捏住浅梨的脖子,拖了过去,狞笑道:

“花少门主,我老早就想抓你回去修炼神功,总是被少主拦住,现在好了,没人打扰我们了,嘿嘿!”

这狞笑声端地让人恶心。晟琢快步上前,一掌击在他胸前,想救下浅梨,却忘记自己早被散功,内力全无,一击之下反被解鲲护身真气震倒,胸中翻江倒海,口中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解鲲本身是江湖一等一的好手,就算晟琢全力出击,也未必是他对手,此时他哈哈一笑,松开擒着浅梨的手,蹲下来望着晟琢,笑道:

“对了,我忘记天泽上人也是香喷喷的小美人儿,不如……”

伸手过来就像捏晟琢的脸。只听一声暴喝响起:

“左护法不得无礼!”

正是霍为善,闻得此言,解鲲悻悻起身,站到他身后侍立。

浅梨上前扶着晟琢撑起上身,一脸关切。晟琢勉强露了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却发现头顶出现一团阴影,竟是霍为善站在她跟前,低头瞥视着她。只听霍为善冷冷言道:

“这样看过去,你天泽上人,也不过是我脚下一只蝼蚁。”

言毕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解鲲亦跟在霍为善去了,临走时向晟琢回头一视,面上神情诡异。

晟琢出生显贵,从小未曾被人如此嘲讽,心里极不受用,脸上登时铁青。浅梨见她神色不对,忙搀她回房。扶她上床坐好,从怀里找出一粒药丸,喂给晟琢吃了,又道:

“这是我爹爹调配的镇元丹,专治内伤,很有效的,吃了很快便会好。”

见晟琢并不答话,仍铁青着脸,知她还在为刚才的事难过。叹口气,凑近晟琢脸庞,香唇微触,啵的一声,吓了晟琢不轻,问道:

“你做什么?”

“让你不再难过啊。每次小疯子受了委屈心里憋气,就会同你现在一样,脸像块门板。可是我这样子,她就不会再难过了。”

浅梨理所当然的说着,说完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用?”

晟琢哭笑不得,心中郁闷之气却似乎真的消去了几分,苦笑道:

“管用得紧,谢谢花神医。”

浅梨吐了舌头,又道:

“解伯伯是个老色鬼,爹爹说,色老头最后都会被恶女人整死的。”

晟琢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掌不住笑了一声,问道:

“老是听你说你爹,他人呢?为何不来找你?”

浅梨没了精神,恹然道:

“他闭关很久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我也找不到他。十七叔带着我到陈州,说是带我玩,结果却见到一个色王爷,见我的样子似乎想把我吞下去,讨厌得紧。幸好后来小疯子派人接我上了船。”

晟琢心中一沉,心道:七皇叔竟然看中了浅梨,麻烦大了。

“十七叔也变啦,这回我真的有些不喜欢他了。”

都要把你卖给七叔求荣了,你当然不能再喜欢了。晟琢在心里对浅梨说。

“对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天泽上人呢?”

浅梨回想起来,觉得应该责问一下,因道:

“要是你早说,我就不带你出去乱跑了。你名声又高,人又好看,一定很糟人嫉妒,出去肯定会被人打的。”

这么说我这回完全是自找了?晟琢为之气结,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对了,你也该好了吧?”

浅梨用手指戳了几下晟琢的脸。晟琢心道:才吃了药就马上好,你真当自己是神医么?想归想,嘴里却答道:

“差不多快好了罢。”

“那好,也该陪我玩儿啦。闷死人了。”

浅梨很自然的说着,晟琢习惯性的被梗得不轻。

“大小姐,您想玩什么?又不能出房门,能玩什么?”

浅梨嘟起嘴,绕着房里转了一圈,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停在房中央有些泄气。又在扮可怜了,晟琢有些头大,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难不成又想到什么磨人的乐子了?

“对啦!玩这个!”浅梨过来一把拉起她。

什么啊,她还在受伤啊,不能轻些吗?一下站起来差点没晕过去,晟琢赶紧扶住床欄,问:

“你到底是要玩什么?”

“玩换衣服的游戏好啦!你来穿我的衣服,我来扮公子哥儿,你肯定从没穿过我身上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衣服吧?肯定很想试试吧?我都很想扮扮公子哥儿呢,说不定比你好看。”

浅梨故意板起脸凑近晟琢已经惊呆的脸,问道:

“要不要比比看?”

饶了我吧!晟琢心里已经惨叫连连。

房里衣衫开始乱飞,各位,不要以为春色无边,某些时候,这也可以称为人间惨剧。

清晨时分,巨船终于靠岸。晟琢踏上地面,长舒一口气,回想起昨天小丫头闹得不像样,不过,小小的身子,身材倒还不错。抬头见到青山雄峻,密林森森,才忖道:霍为善并不友善,霹雳堂里的人对她也是虎视眈眈,七皇叔也到了,等会说不定就该见到了。棋局下到了现在,自己似乎是险象环生。

霹雳堂是江湖三大门派之首,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晓到底霹雳堂到底在什么地方。原来,竟是藏匿于历江源头的子午岭中。晟琢在林间小道上,环视周围密密的树林,隐藏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难怪派人侦查那么久,毫无结果。

“上人,这边请。”

霍为善在前引路,似乎并不急于带她回霹雳堂。这个老狐狸神色自若,似乎昨天的事从未发生过。走了多时,两人竟到了子午岭最高峰顶。

“这里是断肠崖,上人,阳王就在那头等您。”

晟琢抬眼望去,只见晨曦雾霭之中,七皇叔负手立于崖顶,不由心道:原来竟是七皇叔!幸而是他,如果是六皇叔在此等我,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心中放下大石一块,扬眉而笑。

阳王晟瑃见到晟琢之时,正见到她的笑,不由心道:好个小皇侄!时至今日,你孤身一人落在我手上,居然还笑得出来。

“皇侄,别来无恙。”

“谢皇叔关心,暂别两日,一切安好。”

两人伫立众峰之顶,断肠崖之上,白云缭绕,日虽未升,这里却似仙境一般清亮。山风刮得紧了,直绕得两人衣炔翻飞不止。

晟瑃凝神观察着晟琢,始终没能让他找到一丝破绽,小皇侄从头到尾都是一派镇定,无懈可击。羞辱与讽刺似乎没有击垮她,也是,他毕竟还是手下留情了,都是皇室血亲,他不喜欢外人闹得太过分,要结果她的话,必须他自己亲自动手。

“皇侄,到了这里,有些事,想必你已明白。”

晟琢笑而不答。

“从此那份藏宝图对你已无意义,不如赠给皇叔,也算是成人之美。”

晟瑃毫不避讳——有人会对一个将死之人避讳不成?

“皇叔,您也知道,侄儿做不了主。”

“是吗?也许老太妃听到消息,能够做主。”

晟瑃转向崖边,向下望去,深渊不见底。

“明日见了分晓,皇侄你就不用操心了。天下事就交给皇叔,你在下面只管好好休息。”

他望着深渊,笑意深沉,又道:

“这盘棋轮不到你下子,你就已经输了。”

晟琢蔑然轻笑,道:

“那倒未必,皇叔。”

晟瑃回头望向她,只见她神色泰然,道:

“皇叔,既然我愿意陪您下这盘棋,就表明我有必胜的把握。”

淡淡的语气,却震得晟瑃不轻。小皇侄果然不简单。在这种局面之下,她居然还能把气势扳回一城,虽然她说得荒唐,什么必胜的把握,你不过是必死无疑。晟瑃皮肉抽动了一下。

“如此甚好,我也不想这盘棋胜得太无趣。”

晟瑃衣袖一挥,扬长而去。

生在皇家,这样的骨肉相残,真的是避无可避么?晟琢仰天长叹。终究,心软的只有她。

“上人,架子摆够了,不如同我回霹雳堂,这里野兽颇多,要是您遭袭了我可不好交待。”

霍致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晟琢却未回头,反而往崖顶走了几步,道:

“是霍堂主派你来接本王的,是不是?”

霍致风不明白她言下之意,便未答话,只听晟琢又道:

“你是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也肯受制于人。”

说着转过身来,一脸诚挚,道:

“霍兄,浅梨很看重你,你知道她如今处境危险,为何不带她远离这些是非?!”

霍致风自然不能将自己盘算直言相告,因而沉默以对。晟琢目光如炬,道:

“如果打破霹雳堂这个桎梏,你可以和浅梨游遍天下。我明白,你一人之力,难以成事,所以霍兄,不如与我联手——”

霍致风打断她,冷笑道:

“与你联手,上人可是说笑?”

又是一声冷笑过后,道:

“你们皇室那些伎俩,本少主实在不稀罕。你是想让本少主与你联手,统一天下,驱退撒克孜,保天下天平,百姓安定吗?然后呢?再自封为王,论功行赏,各将领拥兵自重,过不了几年,又上演一出藩王割据,争天下的戏码?!”

霍致风声音冰冷,道:

“这战争是不会停息的,天下也不可能永远太平,忙忙碌碌却是白忙一场,上人不觉得无趣吗?”

晟琢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驳,一时无言以对。

霍致风虽将晟琢驳斥一通,自己却也心惊肉跳,心道:这人莫非看穿我要将浅梨私自救走之事?如此说来,若是义父不再逼我,我也可以同浅梨一起遨游四海,岂不痛快?可是偏偏,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想说服我同你联手,真是笑话!

转念又想:可是,她说得不对么?杀人杀了这么多年,难道我自己不厌倦么?如果没有了霹雳堂,我也会保义父颐养天年,再得浅梨相伴,人生岂不完美?可惜,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见晟琢仍是不语,霍致风不由想,你为何不再多说几句,多给我一些理由,或许你能说服我,那也说不定。因道:

“不如这样,上人告诉我,如果我与你联手,如果一切顺利,到最后,我能得到什么?说不定我有兴趣。”

晟琢闻得此言,骤然抬头望向霍致风,目光灼然,仿佛要看透她整个人。半晌,晟琢方说出两个字:

“自由。”

霍致风募地一滞,心道:自由,原来,就是这件物什,我心里想过千遍万遍的,就是自由罢?原来我心里早就心知肚明,却为何偏偏要借她的口说出?我终究只能拒绝的,不是么?

霍致风在心中哀叹一声,道:

“呵,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言毕转身,道:

“上人,请回吧。”

狂风凛冽,山谷中呜呜的风声,似在为这两个年轻人哀鸣。

是么?你最需要的东西,却说不需要么?霍致风,原来你和我一样,画地为牢,桎梏着自己。晟琢心底涌起一股感伤。

我们本可成为莫逆之交,这时代却让我们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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