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岭的清晨,青山如洗,鸟声叽啾,若不是一骑快马打破了宁静,置身其中还真会以为人在仙境,远离了人世红尘。
马蹄声疾如星火,自远而近。方才静无声息的树丛草间忽然人影闪动,霎时间十几个青衣人已张弓搭箭而出,为首一人喝道:“什么人敢擅闯自在岭!”
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背上人高声道:“在下傅远,求见柳大当家。”
为首的青衣人倒怔了怔,道:“傅远?没听说过。”前次傅行之乃与威扬镖局众人齐来,并未单独递上拜帖,故此只有展白等几人知道,下面一干自在岭的兄弟却是不知。
傅行之星夜赶来,心急如焚,扬声道:“烦请上禀柳大当家,他自然知晓。”
为首的青衣人大声道:“大当家出外,不在岭上。”
傅行之心中更急,道:“那展二当家可在?禀报他也可。”
为首青衣人不耐道:“好大口气!你是什么人,见了大当家又要见二当家,当我们自在岭是什么地方了!”
傅行之此时岂有心思与他多话,将马一提,便向前冲。十几个青衣人同时大叱,纷纷放箭。傅行之反手脱下外袍,凌空一挥,衣裳如一片玄云展开,连人带马护住,射来的箭矢皆弹飞出去,无一支能射入他衣内。转眼间傅行之已冲过山路。十几个青衣人大惊之下鸣哨示警。只听哨声此起彼伏,转眼已传到山顶。路边人影晃动,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来。傅行之衣袍挥动,将射下的箭全部拨开。密如雨下的箭竟未能阻他一步。
突然林间一声呼啸,一线刀光自上而下,向傅行之直劈下来,来势之急,竟还快过箭矢。傅行之头一偏,屈指一弹,只听当地一声,刀光忽斜,傅行之手上衣袍一卷,缠在他腰间将他轻轻抛了出去,口中疾道:“在下有急事拜山,得罪了。”
这人一刀劈下,被傅行之屈指一弹,虎口一阵酸麻,刀势不由自主偏了。忽觉腰间一紧,只道不免摔个四脚朝天,谁知落地之时却是脚踏实地,恰如被人轻轻放下一般,不由呆呆站着。旁边自在岭的兄弟连忙上前,纷纷道:“十二当家怎样?可有受伤?”这人原来就是自在岭十二当家中排名最末的断门刀杜严。他虽排名最末,一手快刀却也不容小觑,如今自上而下占尽地利的一刀劈出,却被人一指弹开,不由也有些呆了。
傅行之此时驱马又已驰出里许,耳听警声不断,路边人影愈多,不由大急。这般闯山已是江湖中人的忌讳,若再伤了人,更是说之不清,当下聚起内力,高声道:“展兄可在,傅远求见!”只听那一线声音遥遥传出,直上山顶,山间如许多人,竟均是听得清清楚楚。
三声喊过,山谷间回声不绝。忽听山间一个女子声音大声道:“来的可是傅将军?”
傅行之听出这是妙手女诸葛祁晓心的声音,登时大喜,连忙应道:“正是,可是十当家?”
祁晓心笑道:“原来真是傅将军,弟兄们住手!”她虽是个女子,却颇有威信,一声令下,众人果然住手。
傅行之一勒马缰,拱手道:“十当家,傅远有急事求见二当家,方才失礼之处,请十当家见谅。”
祁晓心笑道:“他们不认得傅将军,拦阻之过,将军也莫怪。”
傅行之有求于人,怎会计较,连忙道:“十当家太客气了,只要不问傅远闯山之罪,傅远已是大幸了。”
两人正说着,遥遥已有人高声道:“是傅兄吗?”正是展白的声音。
傅行之大喜,忙提高声音答道:“展兄,正是小弟。”
展白身形如风,几个起落已到眼前,一手抓住了傅行之肩头,大笑道:“傅兄,自前次别后,小弟日夜悬想,难得今日怎的会到小弟这里来?别来可无恙么?“
傅行之也反手握住他手臂,道:“展兄的伤,看来已大好了?“
展白笑道:“也是小弟运气好,与傅兄别后路遇一位神医,一番调理小弟居然已无大碍了。”
傅行之自燕十七误伤展白,一直十分惦念展白伤势,如今见他果然行动自如,自是大喜。他心中有事,也不及追问那位神医是何人。展白与他一别,也是十分想念。他本是眼高于顶,除柳吹绵外余人均难入其眼中,偏与傅行之惺惺相惜;再者曾同历生死,此刻再见,自是十分亲热,虽是相识不久,却犹胜老友。当下便向逍遥山庄里让。
几人分宾主坐定,展白不住地询问傅行之别来诸事,倒是祁晓心女儿家心细,看出傅行之心中有事,提起茶壶为傅行之续茶,微笑道:“行了,你不停地问,傅将军连水还没喝一口呢。”
展白大笑道:“正是,我倒忘了。”
傅行之轻咳了一声,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展白本不是粗心之人,只因方才太过高兴,一时失察,此时一见傅行之神色,便知他有话难以出口,当下举杯饮了一口,道:“傅兄有何事,不妨直说。你我兄弟一见如故,有事只管讲来便是。”
傅行之脸色微红,终于道:“展兄,你我相识未久,展兄对我更有相救之恩,此情未报,本不该—”
展白哈哈大笑,打断他道:“傅兄,若当展白是朋友,就莫说什么恩不恩的话!傅兄有需展白之处,尽管讲来,若是还要客气,就是看不起展白了。”
傅行之道声惭愧,便将威扬镖局之事择要讲了一遍。展白双眉倒竖,冷笑道:“好一伙官爷们,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拿不到真凶,就只会将良善百姓拿来顶缸!”
傅行之叹道:“如今威扬镖局众人已被押解上路,若是进了蜀西大牢,只怕凶多吉少。”
展白轩眉道:“傅兄意欲如何,请直言。”
傅行之抱拳道:“此案已递交府道,傅远意欲这便赶去细查,但只恐时间不敷,若是威扬镖局诸人被送进蜀西大牢,纵然傅远能查清此案,只怕也来不及……”
展白大笑道:“明白了。傅兄放心,展白这便带兄弟们前去拦阻—”话犹未了,忽听门外一人亢声道:“二当家不可!”莫春阳衣袂飘飘,一步踏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人眉长眼细,正是前次见过的宋之章。
展白皱眉道:“三弟这是何意?”
莫春阳扫了傅行之一眼,向展白道:“傅将军此意是令自在岭前往劫囚,且所劫的乃是刑部重犯,这个罪名却是不小。”
展白摇头道:“威扬镖局众人实非劫镖真凶,却受此冤枉,我们岂能坐视?”
莫春阳淡淡一笑:“威扬镖局与傅将军交情深厚,与我自在岭却素无交情,傅将军此次前来,不是教自在岭平白背个罪名么?”
傅行之窘迫之极。他此来自在岭,实是万般无奈,自然知道自己与自在岭其实并无太大交情,只是与展白意气相投,硬着头皮前来求恳。尴尬话最怕说透,此时莫春阳一语点破,傅行之虽知展白绝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也不由面红过耳。
展白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忽听门外有人冒冒失失地道:“三哥怎的如此说话,咱们干的就是打抱不平的事,背个罪名又怕什么!”说话之人声如洪钟,已经跨进门来,却是老八田武。
莫春阳双眉一挑,宋之章已阴沉沉地道:“老八,你可是这般与三哥说话的?”
自在岭规矩严明,虽然平日里兄弟间亲密,上下规矩却是不可逾越的。田武听了宋之章的质问,虽然大不以为然,也只好低头道:“俺说得急了些,三哥莫怪。”
莫春阳不去理他,只向展白道:“大当家不在山上,二当家出口便是令了,凡事还请三思。”
祁晓心轻轻笑了一声,道:“三哥说得是,大当家不在,凡事还要二哥做主,兄弟们自然是要听的。”
莫春阳薄怒道:“十妹这是何意?”
祁晓心站在展白背后,轻笑道:“这是三哥方才说的话,难道晓心会错了意不成?”
宋之章冷笑道:“十妹倒没有会错了意,只是忒也断章取义了。自在岭在滇南本已为官府不容,只是攻之不下,只好睁一眼闭一眼而已。如今我们倒要自己将劫夺重犯的罪名揽上身来—二哥虽然不怕,可也要为底下的兄弟们着想。”
田武忍不住大声道:“咱们江湖上混的人讲的就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若是这也怕那也怕,还来这山上做什么,回家去种田抱孩子便是!”
宋之章两道细眉几乎倒竖了起来,莫春阳一摆手,淡淡道:“八弟说的好笑,大将军府的人几时成了自在岭的朋友?自在岭的规矩八弟莫非忘了,这两肋插刀却是为了何人?”
田武大声道:“傅兄弟不一样,他—”
宋之章截口道:“他怎样?难道他不是官府中人?”
田武哑口无言。自在岭确有规矩,不得结交官府中人。其实当初立这规矩乃是为了防备官府混入内奸,但此时宋之章摆出这规矩,却不但教田武反驳不出,便是伶牙俐齿的祁晓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傅行之忽然起身,向展白深深一揖,又向田武长揖,道:“多谢诸位高情,今日之事,实是傅远来得莽撞。如今傅远还有要事,这便告辞,几位好意,傅远感激不尽。”说罢转身便走。
展白突然喝道:“傅兄且慢!”
傅行之回身道:“展兄好意,傅远明白,只是三当家言之有理,傅远实未考虑周详—”
展白截口道:“傅兄不必说了。”长身而起,凛然道,“三弟所言有理,展白身为逍遥山庄当家,自不能不为诸位弟兄着想。但展白与傅兄意气相投,引为知己,八弟方才言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正是江湖中人本色。展白虽不才,却不能弃朋友于不顾。如今山庄中事请三当家主持,展白随傅兄下山便是。”
傅行之惊道:“展兄—”田武已在一边道:“俺也去。”
宋之章冷笑道:“二当家难道要为了此人坏了自在岭的规矩不成?”
展白凛然道:“展白乃是为了朋友。待此事一了,自当回山向大当家请罪。大当家素以义字为先,想来亦不会怪罪。”
莫春阳眼色冷如刀锋,斜了傅行之一眼,终于轻叹一声,道:“二当家既是执意如此,春阳亦不能阻挡,只是还请谨慎行事,莫要连累了自在岭,后悔方迟。”